第61章 航海記錄

貝殼號駛出海港，風浪平息，船艙中的傭兵們走上甲板，吹起了濕鹹的風。

昨天烏雲密佈，這次亞伯有機會看清他們了。

首先是三個彼此認識的傭兵，兩男一女，相貌相似，估計是兄妹三人；四名單獨的傭兵兩男兩女，其中一位男人頗為出眾。

接活，幹活，拿錢！

——傭兵，五大大陸最活躍的一批人。

不看種族、出身、性別、年齡，錦衣玉食的貴族也時常加入傭兵的行列，缺錢的、失戀的、離家出走的、被家族排擠的、為了復仇的、單純想冒險的……只有想不到，沒有聽不到的理由。

傭兵沒有系統性的管理，在歐瑪拉大陸，交接通常是在酒館、碼頭等地進行。

任務的運作很簡單，當地人總沒法親力親為的事情，他們匿名或實名地將錢交給最近的獵頭，傭兵們自願接受任務，完成後從獵頭處領取傭金。

傭兵分為自由傭兵和職業傭兵，前者是掌握超凡力量的流浪者，大多數人以為蘇滄就是這樣的自由傭兵。他們到處旅行，尋找變強的契機，野心勃勃。

職業傭兵一般由年輕力壯的平民、偷渡者或貧民階級組成，跟伐木工、水手、傭人沒區別，又叫「本地傭兵」，抓老鼠，送水，尋找走丟的羊羔——他們什麼都干。

萊茵城作為依蘭王國的首都，不缺超凡力量，儘管如此，傭兵們混得風生水起，可見市場對於傭兵的需求量之大。

兩男一女的傭兵團長得像庫丘爾人，但並無超凡力量的氣息，其他人精瘦幹練，都是趁著年輕力壯，在港口接活的職業傭兵。

亞伯格外在意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卻不像任何一種傭兵。

他的皮膚柔軟，戴着帽子、穿着外套，赤露在外的部分非常白皙；他的眼神略帶傲慢和疏離，身姿輕盈，舞蹈家似的交叉雙腿靠着一根桅杆。

見過上流社會的風雲，亞伯對「上等人」有了許辨識能力。

出身尚可，但並非大貴族或家中繼承人，看男人持劍的姿勢，大概是某位貴族的騎士。

此人相當眼熟，最近的人見得多了，亞伯有點臉盲。他默默地記住了男人在靈性視野中的氣場，精神力比五感更方便記憶。

他擺着生人勿進的臭臉，亞伯懶得搭話，混跡在水手之間。

早晨，水手們揚帆起航，分好兩人一組的掌舵手后，另外的人在船的四周下網；中午這些網就能收起來，裏面抓到什麼，他們今天就吃什麼。

今天收穫不錯，水手們做了一鍋魚湯，腥氣撲鼻，但很鮮美。

由於亞伯是胡楊船長帶來的，水手們讓他加入了他們的娛樂，教他唱船歌、叉魚、射海鳥；不吃，就看着它們從天上掉下來。

他們告訴亞伯，【七海大商人】吉吉塔·蒙蒙克尚未頒佈《七條協議》前，他們經常往船艙里塞一些便宜的異族奴隸，當海上生活過於煩悶時，就拿它們取樂。

有時候撕開奴隸的肚子扔到海里，打賭鯊魚先吃它們還是先吃撲騰的海鳥。

晚上的時候，水手們聚在甲板上打起了牌。

打牌是一項從貴族到貧民無不愛的娛樂，亞伯覲見國王陛下時，他就在跟兩位大公爵打牌，宮廷里也相當流行——同時，出千層出不窮，光是亞伯從昏暗的光線中看到的就有七八次。

亞伯是個菜鳥，跟水手們打了幾局，輸得一塌糊塗。

以後要向蘇滄請教如何不留痕迹地出千，

如果在宮廷一直輸，錢包鐵定吃不消。

打牌固然快樂，亞伯沒忘記任務，聽胡楊船長說這次航道來回三四天，既然今天都在航海，明天基本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獵殺海妖么……

亞伯在圖書館讀到過這種一級魔獸，海妖水陸兩棲，繁殖力強大，經常襲擊人類的商船和貨船。

由於萊茵城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海上貿易，海妖作為附近的淺海魔獸，成了商人和貴族們的頭號大敵，每個星期有都有大量剿滅海妖的任務，大部分來自商人，也有貴族贊助，鼓勵傭兵們多多清剿這些討厭的魔獸。

曾經，蒙克蒂將軍和宮廷法師特圖利安·羅思爾清掃了安特杜爾港口附近的海峽，殺得海妖、塞壬、帆船海豚等魔物血流成河，染紅了整片海域，如今他退居二線，魔獸疏於清繳，又逐漸泛濫，興許等萊斯成為新的將軍，他會帶兵出征，子承父業。

氣氛從狂歡冷靜下來，亞伯試探性地問：「各位，我們什麼時候能殺海妖啊？」

水手們哈哈大笑：「別急，艾比小子！」這是亞伯的昵稱，非常女孩子氣，嘲笑他的年幼，「白蟻礁石很快到了！」

「白蟻礁石？！」

「來來來，我指給你看。」

一名醉醺醺的水手站起來，沉甸甸地胳膊搭著亞伯的肩頭，酒氣衝天的呼吸噴在他的頸側，味道怪異。

「看，遠處就是白蟻礁石。」

月光粼粼地落在浪濤，形成魚鱗的光影，一塊凹凸不平的黑色輪廓立於海平線。原來白蟻礁石因形狀像白蟻的巢穴而得名，拱形的石塊猶如海洋里孤獨的高山，坑坑窪窪的疙瘩遍佈全身。

遠遠看到，礁石四周被藻類、苔蘚和低矮的野草或灌木叢淹沒，鹹鹹的風吹過，猶如大地的絨毛般輕輕顫動。

亞伯深深吸氣，漆黑的夜幕與水面連成一片，濕潤的風是海洋的管弦樂隊，鹽的味道像和旋里的提琴一樣大膽出現，彷彿生命本身已經浸入水中，能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在一望無際的巨大脈搏上升形成了穩定的節奏。

身後，喝醉的水手們齊聲唱起歡樂而節奏感極強的船歌：

從我們要離開的安特杜爾，

從厄明特丹至赫恩角；

我們一定要去七海之都埃蒙貝。

所以讓她起身走吧，我們會去的，

沉重——沉重！

有人告訴我，那裏有很多黃金；

有人告訴我，那裏有很多美人；

沉重——起航！

所以讓她起身走吧，我們會去的，

我們一定要去埃蒙貝。

海鷗繞着圈子，有幾隻落在船尾，賊兮兮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望着亞伯捏著的乾糧。

不等他掏出弓箭射死這些白色的食物強盜，只聽「撲撲簌簌」一陣響動，海鷗們竟撲騰著翅膀飛走了，亞伯微微一愣，船底傳來異樣的波動。

他探出精神力，某些不同尋常的生物散發出無法掩飾的惡意。

這是海妖？！

亞伯瞳孔一縮，抽出冰雪復仇者。

喝酒的胡楊船長也發現了異樣，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貝殼號。

「是海妖！他媽的，我們船底下有海妖！撒松燼！轉舵——轉舵！」

「哐啷！哐啷！」

不到幾秒的時間，船身的晃動已十分劇烈。

水手們迅速從其樂融融的酒局抽身而出，各就各位，有一部分水手站在船邊，往海里灑著灰黑色的粉末。

松燼，松木、松針和松果一起燒毀后的灰粉，特圖利安魔法師研究發現，海妖對這種物質極度敏感，只要水域被其污染，它們就會跳上附近的海岸。

航行的船隻最怕的莫過於船被鑿沉，把海妖逼上甲板正面對決，才有一線生機。

亞伯緊緊抓住船身，放眼望去，海水漆黑，黑暗蠕動的深處，傳來「斯哈斯哈」水蛇般的怪聲，又像痴獃不停地流着口水，不自覺地心生厭惡之情。

「嗚——」

瞭望台處傳來悠長而沉悶的號角，伴隨着胡楊船長大吼「海妖來了！準備戰鬥！」，傭兵們魚貫而出，握緊武器奔上甲板，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執行獵殺海妖的任務。

唯獨那名像貴族的男性，臉色發白，不知是恐懼或者暈船。

瑩月絲瓊以撒灑下迷濛的光芒，啟迪藝術家與歌頌自由的溫和之光反射在鐵質武器上，多了幾分肅殺。

「咚！哐當——哐當——」

船身重重晃動，隨之而來是更多的悶響，猶如被演技拙劣的初學者敲擊的軍鼓，發出「咚！咚！咚！」不規則的鼓點。

嘶吼愈來愈近，咸腥惡臭的氣息隨略帶濕氣的海風，劃開亞伯的皮膚，吹起衣角，如同跗骨之蛆般穿透毛孔，穿透血液和肌肉，直擊心臟。

「咚！」

巨響傳來，船身劇烈搖晃，十幾隻怪異的生物跳上了甲板。

它的形態如同大型青蛙，腿部直立，略顯萎縮的爪子有鴨子的蹼和野貓的倒刺，看起來尖銳無比，鱷魚般長長的吻部配上凸出的大眼睛，滑膩膩的不明液體掛在尖銳細小的牙齒旁邊，說不出的滑稽。

海妖們一絲不掛的身體呈現出有毒的貝殼的藍色，因個體差異深淺有所不同，覆蓋四肢關節的細碎鱗片則暈著琺琅彩般的光輝——這可不是誇獎，哪怕是流行的瓷器色澤，也難以掩飾這種生物的醜陋——似乎相當堅硬。

「嘶嘶嘶、斯哈斯哈！」

它們揮舞着手臂，一邊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一邊沖向傭兵們。

「海妖……」

這種只在書本見過的魔物真切地出現，着實有些震撼。

說起來，最近亞伯以為一輩子只能從書中讀到的人和事物接二連三地化作真實，克里羅傑·菲勒爾大師、布若塞爾宮廷、克里克公爵、國王陛下、雨果·伊芙琳子爵、安特杜爾港口、以及面前的海妖……

「嘎吱！」

一雙彎曲的爪子猛地抓住船板，腥臭的風撲面而來，一隻海妖獰笑着靠近，兩隻滴水的爪子向亞伯抓去。

海妖被定義為一級魔獸，意味着它們大多數只能算是強壯的普通動物，成熟的個體普遍最高是鬥氣初心者的肉體強度，極少數的頂尖個體達到了【正式】級別，也就是二級魔獸；學者稱之為【海妖王】。

翻轉手腕，亞伯舉著冰雪復仇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海妖的左臂。

「當！」

劍尖插入堅硬的鱗片，沒入半個身子便不動了，傷口處流出青藍的血液，讓海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亞伯驚訝地挑眉，沒想到冰雪復仇者竟然刺不穿普通海妖的鱗片，胸口鬥氣流轉，微光以其為起點遍佈全身，偽裝性的橘黃色照亮了黑夜。

只聽「咔嚓」一聲，長劍在鬥氣的幫助下再度出擊，直接砍斷了海妖的一根手臂，後者凄厲地長嚎出聲，在海上飄去極遠，尖銳而刺耳，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

趁海妖痛不欲生，亞伯欺身而上，長劍劃開鱗片縫隙里的柔軟脖頸，深深插入，用力扭動，一時間血肉飛濺，滑膩冰冷且腥味十足的液體流了亞伯滿手。

海妖的叫聲更大，令人頭暈目眩，好在亞伯天生精神力強大，不足為懼。

直到手頭一輕，亞伯刺向聽到同伴慘叫、趕來支援的海妖；另一側，一顆面目猙獰的醜陋頭顱飛天而起。

又是「噗嗤」一聲，亞伯抓住海妖的身子，後者抽搐反抗，想要用尖銳的爪子抓住亞伯的背，可他已調轉手腕，劃開海妖燈泡大小的眼珠，刺破晶體留下一行淺淺的、開肉的血痕。

「嗚嗚！嗚嗚！」

海妖向後栽倒在地，捂着眼睛在地上滾來滾去。

鬥氣覆蓋左腿，亞伯一腳踩住海妖的胸口，長劍從天而降，穿透胸膛，海妖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怪異叫聲。

魚腥味濃重的血液從海妖體內噴射，濺得到處都是青藍的顏色。

海妖的心臟在右側，亞伯試了好幾次才刺中，這時海妖的呻吟已非常微弱了。

儘管模樣嚇人，海妖只是一級魔獸，遇上即將進階正式的亞伯，簡直像一堆送上門的土豆，任由他砍瓜切菜。

如法炮製地又殺了幾隻海妖，附近不再有海妖膽敢觸及這位殺神的霉頭。

亞伯胡亂抹了把臉，打量著除他之外的戰場，平時趾高氣揚的水手們東躲XZ，只有水手長和胡楊船長拿着武器對抗著海妖；傭兵們緊握武器，和海妖殊死搏鬥，好幾次的千鈞一髮讓亞伯不禁為他們捏了把汗。

那名貴族模樣的傭兵險象環生，據亞伯觀察，哪怕被海妖尖銳的爪子劃了幾道血口子，他仍然沒有使用鬥氣。

他到底想做什麼？

兄妹三人的傭兵團背靠着背，抵抗著四面八方的海妖，顯得遊刃有餘。

他們的動作默契，彼此之間無比信任，亞伯羨慕這種美好的感情，心底竟產生也想有個兄長和妹妹的願望。

流星劃過，莫名的危機感爬上後背。

亞伯猛地轉身，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