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冕下

第72章 冕下

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凝結,蘇落落很想追上澤爾修斯,可她的身體卻變得越來越透明,很快就要消失了。

她遠遠聽見小奶啾的聲音越來越嘶啞,越來越痛苦,漸漸的,越來越悄無聲息。

蘇落落視野一片模糊,努力往前,終於在消失之前看清了巢穴的模樣——

無數火光衝天而起,石洞早已轟然倒塌。

暴雨凝結著山火一般的灰燼,被狂風吹落,像一場散不盡的大雪,直直冷到了骨子裏。

澤爾修斯的臉頰和咽喉還燃燒着火焰,蘇落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他衝進了燃燒的巢穴中,烈火在他的羽絨上燃燒,血淚大顆墜落。

他龐大的身體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笨拙,短而小的羽翼翻不開坍塌的火石,讓他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身形倏然陷入時空溯流,眼前視線變幻,蘇落落站在一片廣袤的黑暗中,卻依舊心口絞痛,許久沒能回過神來。

她眼下一片濕潤,根本無法去想當那隻渾身焦黑的小啾接下來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蛋糕一定毀了,她不在了,蛋也沒了。

火焰是從他鋪在石床上的羽毛上燒起來的,鋪天蓋地。

他會不會很自責,覺得是他不聽話非要吸收污染,所以才害死了她和崽崽?

可是他什麼都不懂,這不是他的錯。

心口絞痛,蘇落落咬着唇,滿眼都是淚。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復,發現自己先前縮小的身體已經恢復了正常,束縛着她的銀環也全都消失了,只有幾道銀色冷紋還烙印在她手腕上,纏繞着心形的聯結印記,上面泛著一層水光,像是浸滿了鮮血。

除此之外,她的掌心還多出了一枚碎片。

淺藍色的,散發着淡淡的瑩光,在黑暗中也能看的很清楚。

上頭鐫刻着和澤爾修斯獸紋類似的弧度,很溫暖。

這是什麼?

心上劃過這個疑惑,蘇落落看見掌心那枚碎片折射出了明亮的光,很快充盈滿了整片空間。

脆弱的雙眸被強光刺激,又掉了幾滴淚,蘇落落揉了揉眼睛,看見了一片十分熟悉的紅葉林——

是翡翠之城,中心集鎮的紅葉山。

這也是一個陰雨天,大雨淅淅瀝瀝的,地上的泥土潮濕難行。

水珠打着花鑽進河裏,滂沱大雨中,卻有兩個獸人站在岸邊。

蘇落落努力辨認,發現是澤爾修斯和澤爾修斯二號。

蘇落落:「……」

她還以為出發去中心集鎮之前澤爾修斯就把澤爾修斯二號回收了,原來沒有?

沒等她細想,長大了的澤爾修斯就開口了。

他沒了小奶啾時的軟糯和可愛,一張嘴就是冷漠和嘲諷,冷睨著澤爾修斯二號,氣音嘶啞著說了好長一段話,「別、以為、你是本、啾的化身,落落就會喜歡你。」

蘇落落:「…………」

她深吸一口氣,很想扭頭就走。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個澤爾修斯二號和她之前相處過幾日的澤爾修斯二號不同,他的衣着和小奶啾類似,燦色冕服,華貴權杖,純白王冠。

面容也冷上許多,雨水落不上他的銀睫,那雙狹長的鳳眸卻凝著黑沉的水霧,彷彿凝結著濃重的悲傷。

蘇落落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第一個開口的銀髮獸人沒有影子。

他心口有一道無形的線,連接在一身冕服的澤爾修斯手中。

後者骨節分明的手指輕點,方才出言嘲諷的銀髮獸人又開口說了幾句話,語氣和斷句與真實的澤爾修斯越來越相似。

蘇落落怔了怔,這才明白自己剛剛弄錯了,穿着一身冕服的銀髮獸人才是本體。

他調試作品一樣調試着化身,最終還是不滿意,打散了化身,薄唇緊抿,眼尾殷紅,低喃著,「落、我該、怎麼辦?」

蘇落落沒能明白他的意思,一個恍神的功夫,看見澤爾修斯掌心多出了一把鋒利的烈焰刀。

他結實的手臂上獸紋浮現,試圖將一縷熟悉的銀色冷紋剜下來。

血液從他掌心滑落,蘇落落看見於鱗一臉驚恐地從不遠處跑過來,「大人,您在幹什麼?」

他說着,轉頭對孟辰喊道,「快,你快去找夫人。」

而不管於鱗喊得多大聲,澤爾修斯都仿若充耳不聞,當他剜臂剔除那道銀色冷紋無果后,他開始用烈陽刃磨骨。

一下一下,毫不猶豫。

臉頰瞬間蒼白,蘇落落睜大了眼睛,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在離開中心集鎮之前,她意外發現了斷情絕愛斬獸果的事,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她除了愧疚、愛意和疼惜外,還從澤爾修斯那兒感知到了一片近乎虛無的黑暗。

當時她不懂他為何這般絕望,可經歷了小奶啾的世界,得知了那些銀色冷紋的來歷和用途,蘇落落的心口泛起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揪疼——

銀色冷紋是詛咒。

是讓澤爾修斯重複輪迴的詛咒。

純白之神既然想的出讓澤爾修斯承擔無數污染的主意,就會儘可能延長這個工具的使用時間。

蘇落落呼吸變得急促,她眼圈泛紅,只覺得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全都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才剛剛同小奶啾分離,很清晰的記得他有一面父神賜下的鏡子。

那是輪迴鏡,是可以看見未來的神器。

可澤爾修斯在那面鏡子裏看見了什麼呢,每一天,看見的都是同樣的景象,黑漆漆的神殿,荒蕪的海島,不好吃的尖牙獸。

沒有新生,沒有死亡,沒有未來,只有重複的傷痛。

她離開之前,小奶啾身上的污染雖然嚴重,卻遠遠沒到她同澤爾修斯初遇時慘重的模樣,周身的烈焰也沒有形成規模,還很弱小。

可若是遭受了詛咒,一次又一次地輪迴,疊加污染,就算澤爾修斯再強大,也總有獸紋損毀的那一天。

蘇落落不知道澤爾修斯輪迴了多少次,更不知道他是在第幾次輪迴才遇到她的,但她想到前些日子澤爾修斯陡然蒼白的面容,結合他現在剜骨的行為,不難猜到他是在為了擺脫這個詛咒而努力。

怪不得他俊美冷峻的面容下總是藏着這樣深刻的絕望。

如果她無法確定下一個輪迴會遇見他,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深陷難以掙脫的痛苦?

眼前視線再次變換,河岸邊的銀髮獸人身影模糊,烏雲散開,金燦燦的陽光灑下。

蘇落落看見了死亡之森里的原始木,一顆高聳的巨木頂端,修建著一座和海島上幾乎完全一樣的秘密巢穴。

她坐在柔軟的羽絨床上,看見澤爾修斯一身黑色長袍,掌心攥著兩柄烈陽刀。

他照例分出了一個化身,調試着他的言語,接着凝視着獸紋中那些遊盪的銀色冷紋,開始剜骨。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連同靈魂一起剜下,攪碎了那些完整的銀紋。

澤爾修斯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雙眸依舊淡漠,只是一張俊美的面龐變得越來越蒼白,殷紅的薄唇一點點褪去了血色。

攥緊了手,蘇落落只覺得掌心那枚淺藍色的碎片燙到驚人。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她那天下午用精神力觸碰銀色冷紋的時候,會出現一個小小的澤爾修斯,也明白為什麼那些幻影會說愛她,希望她陪陪他們了。

原來,那些全都是澤爾修斯的一縷縷靈魂。

他怎麼那麼傻,為什麼不和她說,如果她沒有誤打誤撞地將那些銀色冷紋當成污染吸收,澤爾修斯是不是就準備這樣一次次剜骨剔魂,撐到再也撐不下去的那一天。

有那麼一瞬間,蘇落落真的快要被那隻啾氣瘋了。

可是她想到那隻固執的,想要形成獸紋的小啾,又忍不住的心疼。

她忍不住想她這輩子算是完了,要是以前碰到澤爾修斯這種為了愛情不要命的偏執獸人她肯定有多遠躲多遠,但現在,她卻很想他。

很想很想。

幾乎在她這個念頭形成的那一刻,蘇落落看見手腕上的銀紋逐漸消融,連同聯結的印記一陣陣發燙。

眼前的黑暗消失,赤紅的光透了進來。

她輕觸腕上的聯結印記,第一次知曉了他們上次聯結的等級——

淺層聯結。

就這,還是因為那隻啾強求來的。

他想將靈魂一併給她,可她卻不懂得如何締結心契,只在他瘋狂澆灌時略略配合了一下才勉強形成的。

長睫抖動,蘇落落第一次知道了雌性主動締結心契的方法。

她睜開眼,看見了一片明亮的藍天。

她躺在一片搖曳的烈陽花海中,滿身都是溫柔的暖意。

蘇落落眼圈還是紅的,她揉了揉額頭,半坐起身,親了一口掌心的淺藍色碎片,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看見不遠處和她先前離開時一般無二的愛心巢穴,眉眼舒展了一瞬。

接着,她小跑進了石洞,見裏面的陳設也沒什麼變化,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經歷了小奶啾痛失愛巢和崽崽蛋的事,她是真的很擔心現實世界中的澤爾修斯會因為找不到她而發瘋。

好在她現在平安回來了,體內的銀色冷紋都消散了,想來這次時空旅行真的很短暫,沒有耗費多少時間。

心情一放鬆,蘇落落就覺得有點餓。

她這段時間一直都是靈體狀態,海島上的食物本來就很少,她空間里的食物也不多,雖然小奶啾一直在努力捕獵餵飽她,可新鮮的瓜果卻是很久沒吃過了。

撿了幾顆洗好的樹莓吃,蘇落落看了眼天色,覺得她可以先做個蛋糕等澤爾修斯回來。

現在好早,等他回來差不多剛好吃晚餐,然後再把靈魂碎片還給他,和那隻啾商量商量怎麼對付純白神殿。

先前她是靈體沒什麼辦法,氣的不行也只能打空氣,現在她回來了,不可能再任由純白神殿的那個狗比「父神」逍遙自在。

就算他是純白神殿信奉的神又怎麼樣?

把她的小奶啾害的那麼慘,她這輩子不讓純白之神付出點代價那閉眼都不會安心。

就算報復純白之神會很難,但她時間很多,還能凈化詛咒,怎麼也不算沒天賦,還會做好吃的,以後好好賺錢搞基建,她就不信沒辦法給純白神殿找麻煩,日子還長,且走着瞧。

壓下心頭情緒,蘇落落從「廚房」的架子上拿出了麵粉、黃油、牛奶、糖塊和蜂蜜,打算把先前給小奶啾做的蛋糕做好。

她把麵粉倒了出來,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翅膀撲棱的聲音。

「澤爾修斯?」蘇落落雙眸亮起,抬頭望向空中,來者卻不是銀髮獸人,而是騎着一隻火紅毛髮獅鷲的孟辰。

他停留在距離她八百米開外的半空中,看見她之後頓時震驚到語無倫次,淚流滿面,「老、老闆?!」

「是你嗎,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蘇落落大腦宕機了幾秒,點了點頭,孟辰頓時哭的更凶了。

他也沒操控著那隻獅鷲降落,就那麼懸停在半空中,從衣服里掏出了一面小鏡子,鬼哭狼嚎道,「於鱗,白夜狐,老闆回來了,我還以為老闆已經死了嗚嗚嗚嗚嗚。」

蘇落落:「……」你知道你這樣說很不禮貌嗎?

她停下了倒面的手,直覺不太對勁,仔細打量了一番孟辰如今的裝扮——

原先開朗陽光的獸人青年如今鬍子拉碴,面頰凹陷,眼下青黑。

他氣息萎靡,十分憔悴,只是與他毫無精氣神的臉色相比,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可謂不華麗,銀制的鎧甲,高階晶石打造的長.槍,連披風都是用魔蛛絲編製的,價格不菲,絕對是他們以前穿不起的。

眉頭擰起,蘇落落問了句,「孟辰,到底怎麼回事,你先別哭了。」

她招呼著孟辰停下來,「你怎麼會在這兒的?」

用那隻啾的話來說,這裏可是他們的「愛巢」,除了他們一人一啾誰都不可能知道。

雖然澤爾修斯這樣很像金屋藏嬌,但先前蘇落落被他折騰的不輕,剛好也不太想見人,就隨他了。

孟辰看懂了蘇落落的手勢,騎着獅鷲停在距離蘇落落八百米開外的半空中,「嗚嗚嗚嗚老闆,你再不回來大人就快要不行了。」

蘇落落:「???」快不行了是什麼意思?她不是才離開一會會兒嗎?

她心裏一沉,「什麼意思?」

孟辰嘴笨,不知道怎麼解釋,只是胡亂擦掉眼淚,急急忙忙道,「老闆,我不知道咋說,白夜狐和於鱗他們在山腳下頭,要不我把他們叫上來。」

蘇落落擦了擦手,「我跟你過去。」

一來一回還得耽誤不少時間。

孟辰聞言急忙點頭,拿起脖子上掛着的一個口哨吹了吹,一條純白色的龍就從雲層中竄了出來,拉着一輛華麗的車輦。

「老闆,您先到崖邊,您和大人的愛巢我們進不去。」孟辰說着,還拍了拍為首那條巨龍的腦袋,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

蘇落落消失的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做同樣的訓練和巡邏,就是為了等她回來的那一天能及時發現她,這龍車也是用純白之神的神力捏成的,每個巡邏的獸人一輛,並不稀奇。

蘇落落卻是驚呆了。

她看了看與離開之前完全一樣的愛巢,又看了看那條龍,恍恍惚惚地走到崖邊,坐上了車輦,看見車輦上鋪着的一塊塊生命晶核,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於鱗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錢了,生命晶核這麼寶貴都能拿來墊腳。

而一邊的孟辰卻又開始哭,「老闆,您到底去哪了啊,整片大陸都找不到您,這十二年實在是太難熬了。」

蘇落落一愣,「你說什麼?」

十二年?

她不是只離開了幾十分鐘嗎?

蘇落落的表情過於詫異,孟辰苦笑一聲,嘆了口氣,「老闆,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整整十二年。

從蘇落落消失的當天,大人就瘋了。

他本就實力超強,瘋狂之下更是毫不顧忌自己的性命,先是殺了加百列聖子,又捏碎了幾十名大主教的晶核,任由渾身污染蔓延,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瘋子。

一城又一城貴族獸人被他殺了個乾淨,許許多多的純白神殿被鮮血和烈焰染紅,完完全全湮滅成了碎片。

更恐怖是,大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暴虐和恨意,更不在意其他獸人和雌性是如何看他的。他將純白之神的化身公開懸掛在獸王之城穹頂,每日親手剮上千萬次,再將之扔到輪迴鏡中承擔整個大陸的污染。

而他們這些原先跟蘇落落有過接觸的獸人,全都被塞了一堆純白之神的神力,連最弱的雕貝貝都被硬堆成了八級。

只是大人根本不需要他們幫忙做什麼,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聾啞殘疾的銀髮獸人,相反的,他暴戾殘忍,瘋狂嗜殺。

整片大陸原先各大貴族勢力割據,可在絕對的武力下,潰敗到不堪一擊。

她的菲諾爾·澤爾修斯,只用了短短月余就完成了權利的血洗,站在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之巔。

王座之上,華服加身,成了整片大陸,唯一的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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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聾啞獸人撿回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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