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墜落（二）

-

當再次從沉睡中醒來后，蜷縮在洞穴邊緣的李力才終於勉強平復了情緒，默默地坐了起來。

無需多言，他已經認清了現狀。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活下去。

他強自咽下眼淚，想要振作起來，去做些能讓自己得救的事，可剛有這個想法，他的心中就忍不住的一陣刺痛。

李力控制不住的一次又一次詢問自己，他真的有臉活下去嗎？

他帶着朋友陷入死地，又為了自己活命將朋友拋棄。

他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活下去嗎？

但是他又不想自盡，不想因為愧疚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總歸是要活下去啊，他這個活着的人總歸是要繼續活下去的啊。

他痛苦的捂著臉，愧疚與貪生怕死的情緒彼此衝突，讓他顫抖的蜷縮成一團，歇斯底里的低聲哀嚎。

而這就是深深刺痛他的原因。

他不想死。

「我不想死....」

「所以你又想要拋棄我，就像之前那樣？」

鄭立新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李力被嚇了一跳，連忙抬頭，正好看見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孔。

冰冷的恐懼在他後背炸開，猶如針刺般扎在他的皮膚上。

他驚恐的後退，但當回過神來時，卻又什麼都沒看見。

李力看着眼前虛無的黑暗，急促的呼吸，片刻后突然神經質的笑了，他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瘋了。

「到底是我瘋了還是我在做夢？」

「不，我不能瘋！我要回去，我要活着回去！」

「冷靜點李力！鄭立新已經死了！他不可能還活着！他已經死了！」

李力半是笑半是哭的自我強調。

「但那是因為誰啊？」

「啊！」他又一次聽見了鄭立新的話語。

李力扭頭，再次於黑暗中看見鄭立新的臉孔，根本沒法分清這是幻覺還是亡魂作祟！

「不對，我的狀態不對！」

「停下來！我必須冷靜！」

重複了兩遍，他忽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想死，就冷靜點！」

他惡狠狠地威脅自己。

也許是心理作用，隨着胸膛里狂跳的心臟慢慢緩和下來，他也順勢閉上了眼睛，停下了呼吸。

樹洞內，頓時只剩下他平穩的心跳。

片刻后李力重新睜開了眼睛，深深的吸氣，眼裏終於沒有了驚慌和恐懼，唯有被壓抑的灼灼火焰和出乎意料的銳利冷靜。

很難想像他剛才居然被嚇成那副摸樣。

這是李力為數不多的能被稱道的優異之處，他對自己情緒的掌握超過大多數人，不論是什麼情緒，儘管被壓下的情緒也不會憑空消失。

不過他也是第一次在這麼極端的情況下自我壓抑。

「野外求生第一步：冷靜思考，分析現狀。」

他輕聲自語，開始重新梳理自己遭遇的一切，好了解自己的處境，做出正確應對。

昨日的畫面在腦海中飛快播放，他努力的回憶。

但不回憶不要緊，一回憶李力就發現自己面對的問題有那麼億點大。

這片森林裏有怪物。

有獅子臉孔頭生尖刀般長角的牛，有口吐光彈的狗，還有能扇出風刃的鷹，這些離奇到匪夷所思的怪物毫無疑問可以輕易殺死人類，將其作為果腹口糧。

他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中國或者地球上。

這又回到了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而拜這些「怪物」所賜，李力「驚喜」的發現自己學習的很多荒野求生知識都用不上了。

他羅列了一下自己本該做的三件事，通常情況下身處陌生的野外環境時，人們第一時間要做的三件事。

生火、建立庇護所以及探索。

但現在不行。

他不敢去嘗試探索，因為可能會碰到怪物，甚至這片森林裏任何動物都有可能是那種怪物，極度致命。

他不敢隨便的生火，因為他不確定怪物會不會像普通動物一樣懼怕火焰，如果不會，那明亮的火焰只會招來致命危險。

唯一好在的是李力運氣還勉強湊活，讓他找到了這個幽深隱蔽的樹洞，庇護所姑且是成功建立了。

但光有庇護所也沒用啊，他總不能呆在樹洞裏什麼都不能做吧！

可就目前來看他還真的只能呆在樹洞裏。

好傢夥！

一想到這李力就忍不住一拍自己大腿。

別人荒野求生，要麼是挨餓開局，要麼是天胡大吃大喝開局，他就不一樣了。

特么坐牢開局！

但這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吃，他需要喝，需要上廁所，吃喝拉撒睡，不可能全部在樹洞裏完成。

坐牢是不可能坐牢的，這輩子不可能坐牢的。

李力咬着食指，皺眉思考了一會。

「必須得了解這片森林的生態。」

只有了解了生態，他才能找出屬於自己的生態位，融入森林。

但要想要如此，他就必須得要外出探索。

他的目光投向黑糊糊的出口，平靜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心底的恐懼被壓抑到極限的瘋狂悉數反吞。

「有怪物就怪物吧，死就死了，也比干坐着強！」

「大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再忍着不出去就真憋死了！」

說做就做，李力當即順着通道向外爬，洞內的昏黑逐漸褪去，清晨的氣息傳來，當快爬到洞口前的時候，他有些猶豫的伸出手，感受從外界斜探進來的溫暖陽光。

李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錶。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今天已經是墜機的第二天了。

睡了一夜冰冷潮濕的樹洞，讓他有了想要出去曬一曬太陽的衝動。

這個念頭一經產生便飛快的生根發芽，佔據了他的全部心神，於是李力便不再猶豫，咽了口唾沫，一下一下的往外爬。

這個樹洞很深，並非只是單純大樹內的空洞，而是一個掏空了底部和樹根直接一路挖進地底的地道，且有些蜿蜒曲折，別有出口。

但這並不是缺點，反而能很好的保持通風，並隔絕外界的險惡，比如防止水淹。

昨晚外面似乎下了一場大雨，那擂鼓般磅礴的雨勢連處於地下約3米的李力都能清晰聽見，而洞穴深處卻只是略有潮濕就已經說明了優點。

「也不知道是什麼動物挖的。」

他一邊爬一邊在心裏嘟囔，這個樹洞深且寬敞，甚至足夠容納他這個身高一米八的成年男性盤膝坐直，很難想像得是多大的動物才能挖出來的，又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放棄的。

不過正好便宜了他就是了。

略有些燙的陽光灑下，一陣陣的驅散陰寒。

走到外界，李力環顧四周，看着周圍一顆顆動輒三四十米高四五米粗的參天大樹，每一顆都能讓人感受到歲月與滄桑，讓他越發感嘆這片森林的神秘古老。

每見一次，都無比震撼。

這絕對稱得上世界奇觀，但說來也奇怪，李力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己國家還有這麼一片5A級景區，尤其是在浙省附近。

不過他覺得這大概是自己孤陋寡聞，也就沒太在意。

「不知道亞馬遜森林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謹慎的在樹洞附近走了一圈，見沒有什麼動物的蹤跡他才稍微放下些警惕，讓心思稍微放在別處。

「好像是喬木一類的品種？」他觀察了一下筆直的樹身，大致的判斷品種，希望以此確定目前自身的位置。

其實從樹木種類分析不出太多信息，要想確定位置，除非是找到一些地區特有樹種，否則都是白搭，但至少可以依此判斷自己大致處於南邊還是北邊，東邊還是西邊，再不濟也可判斷當地氣候。

然後就可以從杭州到LS這趟航班的途徑地里判斷出一個相對靠譜的地點了。

李力心裏計劃的很好，可接着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比正常大喬木都要來得大，樹底卻很粗，根系還會暴露出地面一部分向四周攀爬，樹冠也不小，很像榕樹。」

打個比方，就像幼兒園小孩常畫的那種簡筆樹，只是高大的離譜，像是等比例放大了一樣。

無數這種奇特樹木互相連接，甚至共同拼湊出了一層地上的「世界」，一個由樹冠構成的「世界」，一層地下「世界」，由盤根錯節的樹根交織構成的地板之下的「世界」。

再看一眼其他植被，多是一些李力認不出來的異色草本植物爭奇鬥豔，外加一小片一小片生長的灌木，佐以大片大片厚厚的枯黃落葉和樹根，讓地面上的色彩格外鮮艷。

若是能從上方俯視，定能讓人眼前一亮，這甚至讓李力產生了去樹冠上居住的想法。

但他有點恐高，樹冠層的樹枝又不是特別密，怕是睡不安穩，還是算了，樹屋計劃擱置。

觀察了片刻后，他俯身從地里扣出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在了樹榦上。

啪！

石頭彈飛，只在樹皮上留下一點點痕迹，連個皮都沒破！

「嘶！硬的離譜啊！」

李力吸了口氣，越發覺得此處怪異，他本是想弄點動靜驚嚇出一些飛鳥，但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結果。

這可不是正常樹木的硬度！

至少擼樹致富他是不用想了。

言歸正傳，他看了半天還是認不出這具體是什麼樹，只能勉強分辨出這應該是某種榕樹，也許是地區特有的巨大品種，但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些樹不對勁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頭頂的樹冠層十分安靜，似乎沒有什麼活物居住在上面，只有少許鳥類或蟲子偶爾有那麼一聲鳴叫。

這不正常，就算是他捕獵過度的老家山上也沒這麼清凈，至少那該死銷魂的喜鵲就沒消停過。

這讓李力越發的警戒。

這片森林，不對勁。

看了一圈，還是搞不清楚這片森林的古怪，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力判斷自己離浙省不遠，因為榕樹偏愛溫濕氣候，在乾冷地區長不到那麼大。

接下來他需要的就只有一張全國地圖。

至於哪裏有全國地圖......

李力眼睛眯起，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屏幕裂開的手機，按了會鎖屏鍵也沒有開機。

他看了看四周詭異般寂靜的森林，出於謹慎，只嘗試性的走了一小段距離。

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連只蟲子都沒有，彷彿昨天的怪物只是幻覺。

李力也有點這麼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墜機時不幸摔壞了腦子？

他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剛早上七點，太陽便已經徹底升起，熾烈的陽光穿透樹冠無情的打在地面上，將氣溫從夜晚的五六度一下子抬到將近二十多度，如此劇烈的溫差帶來了濃重的水霧和濕度，這使得清晨森林內雲霧繚繞，像個蒸籠。

可以預見在中午後，這裏的氣溫只會更高。

李力擦了一把汗，浙省附近真有這麼邪門的氣候嗎？

現在才三月底！

不過也大概也是這個緣故，那些怪物才不會在白天出現，昨天他和鄭立新也是在下午六七點比較涼爽的時候才遭遇襲擊的，邏輯上說的過去。

野獸通常不喜歡在白天上午到下午這個最熱的時間段裏外出，它們厚厚的毛皮雖然能帶來防護和溫暖，但也為散熱帶來了極大的影響。

在高溫條件下，它們很容易就會過熱，難以為繼，尤其是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

但人類不會，至少不會那麼容易。

在炎熱條件下，人類天生就是耐力的王者，而且天氣越熱，人類的優勢就越明顯，這得益於人類相比其他動物堪稱變態的排汗散熱系統，最耳熟能詳的例子就是在非洲熱帶的某些部落，狩獵的主要方式就是累死獵物，只要兩三個人合作就能硬生生跑垮羚羊。

想必這對妖獸來說也差不多，如果沒有明顯的血腥氣味誘導，它恐怕不會離開陰涼的地方，只要不是飢腸轆轆，就算髮現了獵物也更願意趴着乘涼。

涼快點再去抓也不遲嘛。

出於這個判斷，李力終於能大著膽子，走出稍微遠一些的距離，他乾脆循着記憶一路走回了昨天遭遇怪物的地方，鄭立新死去的地方。

只是這裏再也看不到半點鄭立新的蹤跡了，唯有殘餘的一點衣物殘片，證明那一幕慘劇曾經發生過。

至於其他的已經一點不剩了。

李力沉默的站了一會，彎腰拾起一片碎布后便離開了這裏，繼續順着昨天來時的標記一路往前。

夢境和記憶終歸有些出入。

首先提議找庇護所和指出方向的都是李力。

其次昨天他們在逃出火場后，一路行走都是有做記號的，目的是為了防止迷失，不距離墜機點太遠，以免錯過了救援。

李力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先返回墜機點。

因為那裏一定有物資。

為了這趟墨脫旅行他準備了很多東西，諸如手電筒、罐頭、匕首、工兵鏟、戰術筆（註釋1）、登山包、瑞士軍刀等，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有沒有因為飛機從中間斷裂而從貨艙里飛出去。

除了他自己帶的，飛機上指不定還有其他食物，比如飛機餐，其他人帶的土特產之類的。

而除了食物和工具外，飛機里還可能有地圖，不論是電子的還是紙質的。

一切都必須要從那裏開始。

且最重要的是.......他要喝水啊！

李力抹了把汗水，砸吧了下乾燥的嘴唇，喝完保溫瓶里最後一滴水，繼續艱難的行走在崎嶇的林間。

「飛機上大概有水吧？」

註釋：

戰術筆：野外多功能求生道具，呈筆狀，功能包括求生匕首、指南針、防身鎢鋼錐頭、打火棒、口哨、釣魚功能等。

戰術筆不是禁止攜帶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