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趙小媛破防了

顧湘接到何英子電話時，正在店裡忙碌。

本來，對於趙小媛夜不歸宿這件事，顧湘是不需要擔心的，就像全世界的老闆決不會關心你下班後有沒有回家，顧湘也沒覺得自己還要對女傭們下單后的生活負責。

但趙小媛的情況還是有點不一樣，一來關係比較近，可以歸到朋友那一類；二來趙小媛提過一嘴，她是被東家老公約去見面的——趙小媛若是和別人在一起，管她夜裡歸不歸呢？可她要是和東家老公一夜未歸，那就有點犯顧湘的忌諱了。

顧湘做的是深耕紅楓國際社區的生意，趙小媛要是和男東家發生了什麼四五六的，那東家太太可是分分鐘會打上「愛蓮舍」的大門。

她先給趙小媛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她又在手機里翻到趙小媛東家的信息，一看備註里寫得是「姚太太」，直接放棄，又給趙小媛留了個言，叫她看到信息務必回復。

「湘姐？湘姐？」小桃叫她，又朝門外指指。

外面是個眉目英挺的男人，一看就很有氣派的那種，正用手點著顧湘。

顧湘抬頭一看，頓時笑了，走到門口，「你這麼快好啦？」

來人正是大切車主，前天傍晚他在徐總裁的樓下忽然犯病，是顧湘把他送去的醫院，診斷下來是急性胃潰瘍，顧湘陪他輸了半袋的液，來了一男一女，聽口氣像是他的下屬，顧湘見有人接手，就先行告辭了。

「瞧你這話說的，難道你盼著我晚點好？」大切車主濃眉一挑，道：「我已經連輸了三天液了，人都躺麻了，前面管子一拔我就立刻來找你了。」

顧湘「哈哈」一笑，「不用謝。」

「……你可真會抖機靈，」大切車主無語了，「你就知道我是來謝你的？」

「難道不是？」

「是的，是的，我就是專程來謝你的，誰讓你是個活**，連個電話也沒給我留下？」

「那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問啊，我找小區保安問，這附近有哪些家政中介，人家直接就給我指到這了，說明你很有名啊。」

「過獎。」

「怎麼樣，給我個機會報答你一下，晚上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不用啦，看到你康復我就很高興了，不用客氣。」

「我還沒有完全康復。」

「……，」顧湘傻眼，「哈？」

「你總不能拒絕一個病人的要求吧。」

「好吧。」

「哈哈，別以為只有你會抖機靈，那就這麼愉快的定下了，我現在回醫院，下午還有一頓液要輸，六點我來接你。」

「行。」

大切車主剛回頭，又調轉回來，道：「我叫韓驍，韓信的韓，驍勇善戰的驍，你呢？」

之前他病得差點去了半條命，完全沒顧上和顧湘互換姓名。

顧湘覺得在店門口自我介紹有點傻，伸手到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精緻的素色的名片，雙手遞出，「小本經營，還請韓先生多多惠顧。」

韓驍看了一眼，黑色的宋體字印著「總經理顧湘」五個字，不由學顧湘的口氣，一本正經地道：「好的顧總，咱們晚上見。」

顧湘不由莞爾，剛轉身，差點和小桃撞個滿懷，「你幹嘛？鬼頭鬼腦的。」

「不鬼頭鬼腦，我怎麼能看到湘姐的追求者呢！」小桃嘻嘻笑著道。

「別瞎說，就是個普通朋友。」

「不可能，這哥們看你那樣子，笑得跟個三百斤的胖子似的。」小桃最近的口頭禪，就是「XXX笑得像個三百斤的胖子」。

顧湘倒是覺得韓驍身材不錯，高高大大，有版有型，不知道是不是胃不好的緣故，似乎瘦了一些，總之離三百斤還有很遠的距離，打對摺還差不多。

她正胡思亂想，就聽小桃又輕嘆道：「怎麼辦，謝先生該著急了。」

顧湘怔了下，對小桃道：「我和謝雨生已經分手了，以後別再提他了。」說罷，一抬腿就進了那間小辦公室。

小桃張著嘴在原地站了半天，忽得照自己臉上輕輕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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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思酒店的豪華客房裡，趙小媛其實早就醒了。

她本就是個容易驚醒的人，加上帶孩子帶出來的本能，別說手機都振動成那樣了，光靠第六感她都能從深度睡眠里醒來。

之所以一直沒「醒」，是因為捨不得，儘管這房間漆黑一片，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可身體下方柔軟到極致的床墊，讓趙小媛覺得自己既像是童話里躺在四十層床墊上的公主，又像是誤入仙境的愛麗絲——這兩個比喻是她在兒童繪本上學到的，畢竟她帶過好幾個小孩了……我去！

趙小媛氣得想扯自己頭髮，她本想讓這舒適愉快的感覺儘可能的延續，可這身體里彷彿被設計好了似的，會自動提醒她，你其實不是什麼公主，你只是個女傭。

這就是命啊！

趙小媛認命地坐了起來，靠在真皮的床頭背板上。

昨晚她確實喝了不少，但絕不是爛醉如泥，她記得姚兵把她送到了工人新村門口，問她，「你還行嗎？」

她當時舌頭黏在了嘴裡，腦子的轉速也慢了，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聽到姚兵吩咐代駕去麗思酒店，接著，就聽姚兵又對她說，你別擔心，我從不趁人之危，我只是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把你送回去讓人看見不太好。

這句話反倒激起了趙小媛的好勝心——姚兵這是什麼意思？是她不漂亮嗎？也是，姚兵的老婆可是雲娜那個大美人，她趙小媛算什麼？一個土氣的鄉下妞，一個家裡的傭人，只有祝豐年那種沒出息的男人才會勾*搭自家的傭人，姚兵是老闆，身邊什麼美女沒有？怎麼會看上*她？

她覺得又委屈又生氣，正想掙扎一下，大喊一聲「我要下車」！就聽到耳畔有人說：「先生，這位女士也需要做個人臉識別。」

然後她就被人架到電腦前，她強撐著睜開眼，先看見了屏幕里的自己，再看見了一座華麗的宮殿——麗思酒店的大堂。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決定順水推舟，麗思酒店的房間，隨便也要兩千元一晚，她現在可以免費住，何樂而不為？

到了房間，姚兵對她說：「我住在1509，你有事就打我電話。」

完了，她又忍不住苦思亂想，姚兵這句話是不是一種暗示？暗示她可以去敲1509的門？

哦，這種事她趙小媛還做不出來，她又不是雲娜……她能跟著姚兵走到一間酒店房間里，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如果這一晚到此結束，那真能稱得上完美，說到底還是她不爭氣，她張了張嘴，剛想對姚兵說句「謝謝」，就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姚兵一把拉過她，下一秒，準確地把她推進了洗手間。

從姚兵的神速反應來看，應該沒少經歷這事。

趙小媛悔恨交加。要不是一隻手扶著馬桶、一隻手撩著頭髮，但凡能多出一隻手來，她都能抽自己一嘴巴。

她為什麼要貪圖什麼麗思酒店？這下好了吧，出大丑了吧？

半晌。

她以為姚兵肯定走了，結果當她頭重腳輕的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姚兵居然沒走，非但沒走，還給她遞過來一杯溫水。

接過水的那個瞬間，趙小媛破防了。

來松海打工這些年，這是東家給她倒的第一杯水。

在麗思酒店，凌晨時分。

她的眼淚「刷」的流了出來。

姚兵嚇了一跳，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哭著搖頭，使勁擦眼淚，可眼淚越擦越多，從手指縫中奔涌而出。姚兵手忙腳亂，把她扶到沙發上，說「有什麼不開心，可以說出來」，可趙小媛什麼也不說，最後憋出來三個字「我沒事」。

接著，趙小媛又用了姚兵把她推進洗手間的同等力氣，將姚兵推出了房門，自己像電影女主角那樣，順著門板直直地滑落，癱軟在地毯上。

她忽然想起，數天之前，她還哭過一次，那次她是坐在紅楓國際的小區長椅上放聲大哭，像個剛下火車就發現錢包被偷的民工。

而這一次，她是在麗思酒店裡哭，連哭聲都纖細了，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綿密柔軟的地毯上，她越哭越傷心，越哭越覺得自己身世堪憐，以至於想起了林黛玉。

趙小媛從來沒讀過《紅樓夢》，但她突然就有了林黛玉的感覺。

有人拍門。

「小媛？小媛？你還好嗎？」聲音從門外傳來。

還是姚兵，趙小媛驚訝極了，他居然沒走？

她抹抹眼淚，道：「我還好，沒事了。」

「哦，哦。好的，好的，沒事就好，咳，那什麼，我把房間換到你隔壁了，1517，你有事隨時叫我啊？」姚兵殷殷關照。

趙小媛突然有些好笑，姚兵怎麼像個碎嘴的小男人？但就是這種碎嘴，讓她覺得無限溫暖，從小到大，幾時有人這麼關心過她？要不是此刻自己看上去太狼狽，她都想打開門了。

「好的，」趙小媛啞著嗓子，「謝謝。」

走廊上，姚兵望著趙小媛的房門，十萬分的後悔張羅今天這頓飯局。

不為別的，他是真怕趙小媛有什麼想不開。

姚兵和很多不食人間煙火、不了解底層民生的中產階級不一樣。姚兵是開飯店的，手下大多是從農村來松海打工的人，這些人里有的是真沒心沒肺，有的卻是苦透苦透。

去年團建時，他給一個服務員發獎金，說了幾句好話，一米八的小夥子抱著他嚎啕大哭，跟他說有好幾次了，差一點就不想活，是姚總和團隊給了他溫暖。姚兵當時沒說什麼，把這事記在心裡，一直叫人盯著他，過了兩個月後小夥子犯了個錯，被開了，他才鬆了口氣。

說回趙小媛——一個獨自在松海漂泊的年輕女傭，誰知道背負著什麼樣的過去？萬一一個想不開，窗戶一推跳下去了呢？那不是完了嗎？

姚兵想到KTV里趙小媛唱的歌，尤其是那首《丁香花》，什麼「那墳前開滿鮮花」，還有什麼「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挂」……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回憶起來，媽呀，簡直不要太可怕！

他走到落地窗前，再三確認，這窗是全封閉的；又給趙小媛發個微信，「睡了嗎？早點睡？明天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隔了一會兒，他收到趙小媛的回復，「準備睡了，你也早點睡，期待好消息。」

姚兵這下總算稍稍踏實。

他不知道，趙小媛望著這段對話，摩挲著手機屏幕，久久無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