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混沌魅影

人一旦太過勞累就會睡得非常紮實，經歷了昨日跌宕起伏的一天，騎士沒再夢到熟悉的場景，沒有太多精力讓他的腦細胞產生過多幻想。帳篷內的油燈早已熄滅，屋內三人各持一方，展現著與眾不同的睡姿。

按理來說塔梅爾的祭司並不需要睡覺，他們象著着無盡的生命，時時刻刻供奉著血肉之母。但由於剛剛復生不久，新生的身體需要得到充分地修養才能獲得生機。與其說維爾德沉浸在夢中，不如說他隱藏在軀殼之下，繼續跳動着思維，活躍在腦海之中。

過去的日子裏名為[監督者]的存在就跟鏡像出的本體意識似的，在一張長桌上與維爾德面對而坐，它從不主動說話，特別喜歡盯着自己觀察，像是觀看某種低級生物一樣，眼光中帶着蔑視與刻薄。

由思維組成的房間空蕩寂靜，只留下他一個人閱讀著昨日的記憶。時不時總想抬起頭看兩眼，也不知道那個自大的傢伙還會不會回來，倒有不少問題想要對它詢問，大概是被[監督者]猜到才故意不現身吧。

維爾德隨時能「喚醒」自己，他迫切地想詢問更多有關奧里克家族史詩的故事。不過現在天還沒亮，騎士與隨從們仍然需要充足的休息維持身體機能，也不能為了近乎無限的求知慾就肆意打擾友人的美夢，站在平常人的角度來看這是不禮貌的。

往複閱讀過去的回憶讓他稍感疲憊，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中維爾德百無聊賴的趴在桌子上，把手中看完的文本隨手一丟，虛構的具象化記憶已經積成一座小山。他總想抬起頭看向桌子對面的座位，可那依舊空空如也，只剩下座椅後方的大門半掩著，沒有監督者的日子竟然還挺無聊。

「等會，門？」

他不記得自己的思維世界中還有門的存在，一直以來這是個封閉的虛擬空間，只有本體的意識與監督者才會在此碰面，從未有過「門」的出現。

仔細確認那不是思緒中的雜念，眼前的確是一道半掩著的大門，就好像等待着有人前去打開。維爾德站起身沒有挪動腳步，瞬間整個空間向後拉長將他推到面前，而這扇門依舊不受影響，卡在牆壁上紋絲不動。

維爾德所處的思維世界是他對現實周遭的可視化解讀，在這個幻想出的「房間」內周圍的所有物體都以另一種方式展現著生命，牆壁、書本、傢具都是活的，也正是塔梅爾力量的體現。

但由於奧里克附帶的影響，法瑞尼亞的氣息使得盒子內的時間被停滯在最後一刻。它們都停在了永恆的第一秒，違背常理的現象在維爾德的精神領域裏被具象化，怪誕之中顯得十分合情合理。

現在就只剩下他眼前的這道門，它所代表的含義應該也是某種事物的映射，是自己潛意識內感知到的環境變化所帶來的可見解讀。自己的身體究竟想告訴我什麼？看來只有打開它才能知道身後的世界意味着何物。維爾德鼓起勇氣拉動把手，打開了面前半掩著的門。

就在開門的轉瞬間，伴隨着意識接管軀體的切換，在最後一刻維爾德看到了門后的區域。那是由無數道出口組成的世界，每扇門通往著無限的可能。它們一環套著一環，一幕扣著一幕；門與門之間沒有盡頭，每個點都代表着開始，每個點都不會結束。無數開端映射出了新的通道，很快道路又被陰影所遮蔽，它們最終指向了不同的入口，這來自法則的力量，富含着未知的星神氣息......

「咳咳咳——」

口水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

剛醒來就開始劇烈的咳嗽。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扼住脖子，驅趕着維爾德爬起身來，低頭俯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所幸只是胡思亂想造成的不適，並沒有對他產生實質傷害。

「你還好嗎？」

對面側卧在支架床上的奧里克詢問道，睡眼惺忪的他眯起眼看着氣喘吁吁的維爾德。不知為何最近自己總會被咳嗽聲吵醒，撩開帳篷抬頭一看發現天剛蒙蒙亮，還早得很。看教長好像沒什麼大礙，也行是夜裏著了涼，於是再度栽倒在床上，翻個身繼續酣睡。

「奧里克，門代表哪位星神的領域世界？」

「...你說啥？」

奧里克發出不情願的回復，他都沒聽清說的是什麼，迷糊的思緒也讓他懶得再提一遍。

「先回答我這個問題，門代表着什麼含義？」

「門就是出入的通道唄，這有什麼好問的。」

他沒回頭，背對着維爾德對付著回答。

「如果說塔梅爾的領域世界充斥着鮮活的生命，法瑞尼亞的領域世界凝固在永恆的第一秒，那無數道大門該對應着哪位星神的領域世界呢？」

見他沒有反應，維爾德主動伸手搖晃着他的臂膀。面對這位求知慾過於旺盛的好友，奧里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眯起睏倦的雙眼含糊的解釋道。

「好像是...是叫...空間之類的什麼來着吧。」

「喂！說清楚點！那具體指的是誰？」

「哎呦，怎麼這樣麻煩啊...」

奧里克強忍着睡意坐起身，期望着趕緊回答完問題能放過自己，讓他躺下再睡一會。清了清嗓子，用沙啞的聲音向維爾德解釋起有關星神的奧秘。

「沒記錯的話，祂是星神中列為第四的偉大存在，其名叫[索哈]，被人稱為暗影次元之子與多維空間的主人。」

「跟我們侍奉的大人們不同，祂是位無據可循的創造者，與[尤莫斯]和[海亞拉托]同屬法則陣營。據說索哈大人的領域世界充滿著無數道大門，每一扇門都標誌着初步的開端，每個入口都通往另一片新的世界。門即是起始，即是次元與維度，即是未知與空間。」

維爾德一再回想着當時看到的情景，無數道入口環環相扣，錯綜複雜的起點匯聚至此，再重新組成新的源頭。與奧里克描述的形象別無二致，應該就是[索哈]代表的具象化解讀。可這跟我們有何聯繫？究竟想要讓我知道些什麼？

「北方還有沒有侍奉[索哈]的家族呢？」

奧里克抱着大腿坐在床上，用斗篷卷著身體蜷縮起來。忍着困意並連着打了兩個哈欠去思考他的問題。

「好像還有幾個家族吧，大部分都斷代成為附庸領了。他們被稱為「次元的看門人」，離著最近的世系也比我大了三四代，基本排除現存騎士的可能。」

看教長發獃不語，估計也沒什麼大事。奧里克往後一靠躺倒在床上，又開始了呼呼大睡。還沒等他進入夢鄉，胳膊又被人劇烈搖晃，騎士無奈地嘆了口氣，掙扎著再度爬起。眼中帶着疲憊和質問，望着維爾德想知道他到底要怎樣。

「先別睡了，我總感覺受到了某種指引，像是警示或預兆。陪我出去走走，順便聊聊你的家族史詩。」

維爾德把他扶起來，叫他穿好靴子去帳篷外面。接着叫醒了塔拉，收拾下東西立即出發。小傢伙倒是沒有怨言，畢竟跟着維爾德那麼久，席地而睡天明而行早已是種習慣。但奧里克哪遭過這罪，就算是在戰場後方觀摩也得由着他性子，根本不存在早起急行軍這一說。

伴隨着生拉硬拽和推搡，終於把奧里克從帳篷里拽到營地內。他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感覺教長也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就不能等別人睡醒后再來叨擾嗎！縱然咱們關係不一般，可也不能為了解疑答惑強迫把我帶出來吧...

營地里靜的出奇，最後一批輪班的值守都已經睡去，哪有人會像維爾德一樣，做個離奇的夢就把朋友拉出來到處尋找「啟示」的。

清涼的風拍打在奧里克臉上，頭腦逐步恢復清醒，困意開始消散，即便他再想睡覺也不可能安然入夢。留給他的現在只有不滿，多少有點懷疑維爾德的大腦狀態，是不是常年偷墳掘墓以至於精神錯亂了......

來自體內星神血脈的刺激回應着奧里克的神經，那東西已經彈射而出正逐步逼近，留給意識的反應時間僅有最後幾秒。奧里克抓住維爾德的手臂，用力向前撲去，使出所有的勁頭將他壓在身下。後方劃過尖嘯風聲，突如其來的爆炸發生在附近，氣浪衝擊伴隨着塵土將他們掩埋。只聽得蜂鳴震耳，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當兩種不同的氣息再度交織在一起，塔梅爾的力量宛如一劑強心劑，刺激著奧里克麻痹的身體。他的心跳由微弱轉為清晰，呼吸逐步變得順暢自然。耳邊的蜂鳴漸漸消散恢復。視界還是模糊不清，那活躍的膂力持續地呼喚著神智恢復，督促着意識想方設法逃離黑暗。

「奧里克醒醒！振作一點！」

當光線重回雙眼，熟悉的聲音拉扯著身體，混亂的景象映入眼帘。短短片刻，剛才還靜悄悄的營地馬上變得亂作一團。所有人都被驚醒，身後所處的帳篷早就變成了窪陷的大坑，其他人等跑出來搶救物資傷員，彷彿一下子回到了昨天早上。

「教...教長你還好吧。」

「先別管我了，快看那邊！」

「哪邊？」

維爾德挺起身子，把奧里克搭在自己肩上，攙扶著讓他往遺跡入口的砂岩柱上望去。沒等兩人抬起頭，一陣低沉而凌厲，宛如機車汽笛的吼鳴環繞在營地當中。音量威嚇之大讓耳膜跟着顫抖，使人不得不張嘴平衡氣壓，才勉強有所好轉。

奧里克的神經被震懾得麻木，想完全抬起頭都是艱難無比的舉動。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猛然仰起頭，伴隨着沉重低吼，奧里克怎麼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聳的砂岩柱上漂浮着朦朧的巨物，大致方位難以判斷，但肯定跟他們不算太近，還得拉上不少距離。那巨物浮現在雲霧當中，就輪廓來說像是台戰騎，露出破敗的身形使得難以猜測真實原貌。

它身軀遠遠超過了常見戰騎的大小，光是被霧氣遮擋的雙足就超過了騎士級的身高。它正對我們側身踱步，難以置信的體型讓維爾德以為是一座活着的山丘，而被遮擋的部分反而凸顯了整體的龐大。

遠處的巨物仍然在移動，紡錘形的突狀「頭顱」充斥着光怪陸離，比參照物還高的雄壯半身邁動着步伐前行，震撼着天地之間。奧里克隱約察覺到了矗立在石塊上的身影，就算加上砂岩柱的高度，與那龐然大物相比斥候的戰騎也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不點兒。

懸殊的體態對比讓奧里克回想起文史典籍中的描述，記錄在家族史詩中不祥之兆的化身。每當諾蘇凱諾距離真相更進一步時，原本平靜的周遭就會出現詭譎怪誕的巨大身影，隨後災禍即刻降臨，幾乎每次都讓他命懸一線。

據文中所述遠古時代的大戰中，肉體即將腐朽卻不甘死去的騎士們，他們的意識融合進戰騎當中，轉而變成[魅影]的存在。這些唯有僅存怨念的騎士客死他鄉，所在的家族也不會認可失敗者。

殘存的精神混在破敗的機體上，漫無目的遊盪在世界角落。所有的魅影戰騎都保持着生前最後的狀態，痛苦的記憶永遠的困在最後一刻。他們失去了全部力量，唯有怨恨存在，絕望滋養著令人不快的傢伙。

終於，那個不受待見的星神將目光轉向而來。祂就是懲罰的佈道者、世間所有災禍與疫病的締造者——[安克林]。安克林出現給予了魅影力量，讓這些殘破之軀重新運轉起來，連帶着它們主人的意識全都成為了傳遞不幸的身影。

不知安克林與索哈達成了何種交易，祂的使徒們可以任意穿梭在空間當中來去自由。每當有重大災難發生前必定會浮現出混沌的前兆，魅影的出現即是警告者又是散佈者，這之後喚來的或是天塌地陷，或是地震洪水。

除去諾蘇凱諾的傳記，家族圖書館中記載了數次目擊事件，每隔幾十年有人就會看到憑空出現的龐大身形，隨之而來便是慘烈的災禍，只有極少數人能夠逃過一劫。

可以說展現在奧里克眼前的東西與記載上完全吻合，他幾乎感受不到魅影發出的星神力量，也許是安克林影響了物質世界，身影亦真亦幻猶如海市蜃樓。它的壓迫明明是真切的體驗，同時充滿了虛假與失實。

伴隨着低聲悲鳴，龐大的混沌魅影面前閃現出旋渦狀的入口，整個身體直接被摺疊壓縮，觸碰到旋渦的下一刻，諾大的軀體被直接被吸進當中，過程快到不可思議。再等反應過來時，震耳欲聾的咆哮也跟着消失不見，好像他們從未出現過。日出的第一縷陽光射入眼中，這意味着暫時安全了。

「我的天，眾星在上！那是什麼東西！」

維爾德差點說不出話，他對這毫無由頭的詭異感到有些后怕。

「也許你是對的，我們遭遇了某種不祥「預兆」。」

「預兆？」

「我想你所夢到的「門」指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