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馨

夕陽西下，蒼穹之上，殘存的絮狀浮雲，一片緋紅。

琥珀色陽光灑落楓林，如火燃燒，若血綻放。

一陣蕭瑟秋風吹起，楓葉亂飛，彷彿血蝶恣意起舞。

一滴液體，在秋風中與楓葉共舞，輕若無物，時快時慢的隨意穿過十餘片楓葉，像是空氣一般，無任何實體。

液體折射著夕陽與四周的紅芒，時而通體透明、時而又宛如血珠。

「啪」一聲微響，液體像是氣力用盡了一般，終於實實在在落在一片楓葉之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一瞬間，附近的光線猛的一陣扭曲，秋風微窒，空中亂舞的楓葉停留了一剎那，隨即，方圓丈許的空間驀然一暗……

只是眨眼而已，一切如常。

這滴液體，已然隨着楓葉落在鬆軟的地面，顯得毫不起眼，便是仔細看去，也未必能發現此物。

然而，籠罩着整個楓葉鎮的簡易禁制，卻是無聲無息的微微顫動了一下，簡易禁制最靠近液體的位置，淡綠光芒輕輕一閃，一道尺許的裂縫，閃現而出。

恰在此時，「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響起，踩碎了落葉、驚跑了禽鳥。

隨着腳步聲愈近，一道瘦削身影，在楓林中漸漸清晰。

身影的主人，乃是一位眉宇仍有些許青澀，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身後背着乾柴、額頭微微見汗，正邊行邊拾些乾燥柴禾。

這少年身穿粗布麻衣，腳踏千層底布鞋，面容清秀黝黑、雙目清涼有神，雙眉更是如墨汁塗抹過一般黑，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朝着有些發酸的腰砸了幾拳，接着直起身子抬首望了望蒼穹。

夕陽漸沒入山頭，血色晚霞亦即將被黑暗吞噬，偶有幾隻飛鳥從頭頂掠過，撲騰翅膀的聲音格外清晰。

「該回家啦……」。

少年喃喃自語一聲，掂量了一下背後沉甸甸的柴禾，滿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

就在少年正要轉身離開之時，餘光撇見身側一根嬰兒胳膊粗細的乾柴，略一猶豫，還是朝着側前方走了數步，將其拾了起來。

少年的一隻腳，不知不覺的踩在了那滴似乎毫不起眼的液體之上。

少年只覺腳底板驀然一涼，再無任何異常。

少年對此並不在意，就連身形都未曾稍頓，只是背着微顯沉重的柴禾，一步步朝着楓林外走去。

那滴液體，蹤跡全無，似乎從未出現過……

盞茶功夫后，走出楓林的少年，出現在一條羊腸小道前，目光朝着籠罩在薄霧中稀稀拉拉的村落望去。

村落上方，有道道炊煙升起，隱約間，能聞到淡淡飯香，能聽到斷續歡聲笑語，與或粗豪、或婉約的淺吟低唱。

少年黝黑面龐之上，浮現出幾抹柔色，口中亦不禁吟唱起來，腳下卻是步子不停的回家而去。

少年自是不知，在他方一離開楓林，簡易禁制剛剛出現裂縫的位置，淡綠光芒大放，隨即在聲音並不大、卻尤其刺耳的「咔嚓」聲中，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擴張起來，頃刻間便伸展到了半丈。

一股腥臭之氣，帶着濃烈血腥味，從裂縫中傳出。

數十道巨大的凶獸身影，極速朝着裂縫逼近。

楓林微震，楓樹輕顫，彷彿恐懼。

夕陽終被殘雲山川吞沒，黑夜緩緩而至。

從高空望去，一道道低矮小山，朝着遠處蔓延而去，像極了沉默爬伏的巨獸。

山腰四周，條條羊腸小道如蛇扭曲蜿蜒，通向數個面積並不大的村落。村落邊緣，點綴著如火般燃燒的小小楓林，給蕭瑟凄涼的秋天，平添了少許溫暖。

一個面積足有數里之大的淡綠簡易禁制，宛如倒扣的淡綠巨碗，將這數個村落一罩而下。

禁制之內，漸有燭火點點、炊煙陣陣、飯香飄散，讓人心寧。

禁制之外，卻是虎嘯猿啼、禽鳴獸吼、瘴氣瀰漫，讓人心驚。

這裏便是楓林鎮。

眉毛粗.黑的少年，便是楓林鎮趙家屯之人，名為趙歸。

背着柴禾的趙歸，方一靠近那矮小陳舊的木門，一位只有三歲、頭扎朝天辮的黝黑女童，便直衝他而來，口中奶聲奶氣喊著：「哥哥，抱抱、抱抱。」

趙歸三兩步衝到門口，快速將身後柴禾放下，一把抱起女童，望着女童黑葡萄般的眼睛，親昵笑嘻嘻問道：「樂樂，想哥哥了沒有？」

女童一把抱住趙歸頭顱，「吧唧」一聲在趙歸臉上親了一口，嬌憨道：「樂樂沒想哥哥，是哥哥想樂樂啦，哥哥你再不回家，樂樂就要被大灰狼吃掉啦！」

趙歸心中一樂，輕輕掐了下女童肉乎乎的臉蛋，柔聲道：「小傢伙，有哥哥在，誰敢傷害樂樂？」

一大一小兄妹二人又嬉鬧一陣，天已全黑，一婦人聲音從矮小木門傳來：「小歸啊，收拾一下，帶你妹妹吃飯了。」

「知道了，娘。」

趙歸答應一聲，寵溺颳了一下女童的小鼻樑，將新撿的柴禾放入了柴房后，牽着女童的手，不慌不忙鑽入了這個破舊而貧窮的家。

昏黃油燈，閃爍模糊光芒，勉強照亮四周土牆。

凹凸不平地面之上，擺放着一長條矮桌，桌面油漆斑駁，其上有三碗稀粥，冒出騰騰熱氣，稀粥中間，一老舊鐵盆之內，盛着土豆黃饃。

一頭髮花白、面容憔悴的婦人，正坐在矮凳之上，慈愛望着進入房內的趙歸兄妹。

「樂樂要娘親喂著吃」，女童如燕子般輕快跑到婦女身前，小嘴微撅說道。

婦女親昵摸了摸女童腦袋，一把將其攬入懷中，拿起一塊黃饃，遞了過去。

「樂樂長大了，自己吃」，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少年說道：「小歸，你也快來吃。」

趙歸點了點頭，緊靠婦女坐下，一手端起稀粥，一手拿着土豆，「呼啦啦」吃了起來。

這簡陋吃食，竟是被少年吃出了極香甜美味的感覺。

女童見此，學着趙歸模樣，亦是大口吃了起來，模樣嬌憨可愛。

婦女則是小口吃着，時不時看一眼趙歸，滿是風霜的眸中，閃過一絲追憶之芒。

「和你爹長的真像……」，婦女喃喃自語道。

趙歸身形一僵，眼前不禁浮現出父親那張顯得模糊的面龐來。

光陰如水，無聲流逝，轉眼間，父親離開已經三年了……不過，楓林鎮家家戶戶里，成年男子又剩下多少呢？

要怪，也只能怪世事如此。

趙歸壓抑住心酸，將一塊黃饃遞給婦人，柔聲道：「娘親，你多吃點，家裏的事情你不必勞心，一切都有孩兒呢。」

婦人摸了摸眼角，看着幾乎長大成人的趙歸，欣慰一笑。

「嗚嗚……。」

外面秋風更急，吹的塵土飛揚，有遮蔽星月之勢。

室內昏黃油燈閃爍不停，兩大一小人影緊緊相靠，在「呼啦啦」的進食聲中，頗有幾分溫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