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十年 正好，我也是。
周燕燕懷孕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周燕燕覺得自己十分不容易，她可太不容易了，她瞧中了一個下鄉知青，就為了等他帶她回城,誰曾想,他媽的這麼多年過去,她才能跟他回城。
要不是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展明康還不樂意回城，他覺得待在鄉下雙宿雙棲挺好的。
周燕燕心裏好氣哦，她恨鐵不成鋼，她當初怎麼眼瘸瞧中了這麼一個沒有上進心的男人。
可偏偏展明康又是那些知青中最深情的，對她最好的，不離不棄,對她特別好，除了沒有上進心外,展明康別的挑不出什麼毛病。
周燕燕是越往展明康身上投入心神，她就越捨不得抽身,導致自己深陷泥潭,開頭想着，一年兩年，他該帶自己回城了吧……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呀！
八零年，她可算是見到曙光了，大著肚子，跟展明康回城,她要把這麼多年的損失全都討要回來。
「結婚，我要風風光光的結婚，康弟,我跟你多少年的感情啊？咱們過去多少年了啊，你總不能讓我被別人看了笑話。」
「我要現在流行的新三件，我要冰箱，洗衣機，我要電視機！！！」
周燕燕懷了孩子，她絕不甘心自己就這麼簡單的隨他回城，就這麼嫁了，娘的，她周燕燕要被氣死了。
七八年之後，農民都可以自由離開土地了，不限制了，就算沒人帶她進城，她也能進城，但卻因為展明康的關係，她還在鄉下多蹉跎了兩年。
周燕燕心頭的怨氣誰能知曉？
她不敢把自己的怨氣灑在展明康身上，她要把這筆債從展明康的父母那討要回來，子債父償，天經地義，展明康他爸爸不是幹部嗎？他必須掏錢，掏錢給展明康開店，讓他們夫妻倆過好日子！
「你姐開了個茶館，咱們要讓你爸投錢，讓咱們開個茶館！」
周燕燕在展家鬧，鬧得展家不可開交，展博和朱嬌容根本不歡迎這個鄉下來的土媳婦兒，可她懷着孕啊，展明康還一副十分深情感動的模樣。
展明康為他的燕燕姐感到委屈：「燕燕姐跟我過了多少鄉下苦日子啊，好不容易才苦盡甘來，是我對不起她……」
周燕燕要結婚新三件，她還有要求，電冰箱她不要普通的單門，單門才四五百塊錢，她要雙層雙門的大冰箱，一千五；洗衣機呢，她不要一兩百的，她要四五百的進口洗衣機；至於電視機，那就更不用說了，她要一千多以上的進口電視機！
這麼一加起來，光是這結婚的新三件，就要三千塊錢。
朱嬌容被氣得翻白眼，心想這臭娘們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啊。
除了這三千塊，他們還要幾千塊錢去投資開茶館——這完全是要掏空展博夫妻倆這麼多年來的積蓄。
朱嬌容剛開始生氣，後來她轉了轉眼珠子，跟展博道：「小康下鄉這麼多年不容易啊，現在他要結婚了，他哥哥姐姐是不是得支援一點，每個支援個八百一千的，萍萍她有錢。」
展博想想也是，他打電話給展艾萍，開口問她要錢：「現在你弟弟結婚，你是不是該出點錢。」
展艾萍不搭理他：「我就一個弟弟，早八百年結婚了。」
「你怎麼那麼絕情，你還是個人嗎？」
展艾萍道：「我媽才犧牲多久啊，你就娶個后媽，你是不是個人啊？」
「你你你你——」展博就像是被當眾揭開了衣服，**裸地任人嘲笑，親女兒的這句話，完全撕開了一切。
「你還認不認我這個父親？」
「笑死我了，展博，你應該問，『你從什麼時候就不認我這個父親了』。」展艾萍道：「告訴你吧，我和明昭早就不拿你當父親了，你也全當沒我們兩個子女吧，要不是想着以前阿昭還沒結婚，鬧得太難看影響他工作和結婚，現在他都結婚了，也當爸爸了，還考上大學了，講真，有你沒你這個父親我們都無所謂。」
展艾萍冷笑幾聲：「說實話，能跟你聯繫保持到現在，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展家還能過得有多慘。」
「現在我知道展明康給你找個倒霉媳婦，那我可太高興了。」
……
展博給女兒打電話沒用，給兒子展明昭打電話也沒有，至於給繼女展艾佳打電話，那就更沒用了，展艾萍不認他，展明昭也不認他，展艾佳，那是沒必要認他。
「他們怎麼能這樣呢？怎麼就突然翻臉了呢？」展博臉色發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好像一夜之間，子女都不認他了。
明明之前他還是很多人羨慕的對象，他的大女兒嫁得好，丈夫是個軍官，大兒子考上了大學，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孫子……現在怎麼都變成這樣了？
朱嬌容氣死了，她大聲道：「去他們的單位鬧，去他們的學校鬧，還要不要臉啊，她還能不孝敬父母了啊？她反了天了。」
展博不答應：「不不不，決不能這樣，決不能這樣，鬧了之後——我還怎麼做人啊！」
展博說大說小也是個幹部，他怎麼能去干那麼跌份的事，鬧開了對他有好處嗎？不能毀了他現在的名聲，在他們院裏，可有不少人羨慕他呢，有兩個嫁得好的女兒，還有個考上大學的兒子，要是出去這麼一鬧，他的面子全沒了。
展博道：「冰箱可以買，就買個單門的，買黑白電視，慣得他。」
「開什麼茶館啊，讓他去罐頭廠上班吧。」
展博夫妻倆把周燕燕兩人叫進來，說了這些事，展明康不答應，他不想工作，於是那個罐頭廠的崗位落在了周燕燕的頭上，周燕燕鬧了半天，她可算是滿意了。
展博道：「你倆結婚後搬出去住。」
周燕燕殷勤道：「這哪成啊，小康回來是要給你倆養老的，我跟他出去，誰照應你們。」
周燕燕才不想單獨搬出去住，她可聽展明康說了，朱嬌容是個很「賢惠」的女人，現在她周燕燕是個有工作的正經人，她腰板子挺直了。
她需要一個婆婆來幫她洗衣做飯帶小孩，想把她給打發走，門都沒有。
周燕燕和展明康搬回了展家，兩人趁著新年領證結婚了，直到周燕燕搬來后，朱嬌容才知道這個鄉下來的兒媳婦有多懶，她在家什麼都不幹，也不知道搭把手，十分沒有眼見力。
朱嬌容指桑罵槐了半天，周燕燕全當耳邊風，她不聽。
周燕燕這人吧，臉皮厚，她要不是臉皮厚，她也不會這個歲數勾搭展明康啊，在鄉下當了多年老姑娘，什麼難聽的話沒聽過，朱嬌容隨便罵，她要是聽進去了一句，她就改姓朱。
鄉下人罵得更難聽。
朱嬌容氣得要命，她去跟展博說，展博說：「我一個公公，哪好管這些。」
展博一直在家當個甩手掌柜，他已經懶得管事了，他就在後悔啊，早知道當初就該對兒子女兒好點了。
朱嬌容去找兒子展明康：「你給我娶個媳婦兒回來，還要我伺候你媳婦兒？這說的過去嗎？」
展明康油鹽不進，他特別心疼他的燕燕姐，他勸說朱嬌容道：「燕燕姐多不容易啊，我們都是苦日子過來的，你跟着我爸吃香喝辣，你哪知道我們在鄉下的苦。」
朱嬌容翻了個白眼，都是這個女人把他給騙了。
*
八一年，顧晟和展艾萍把領證那天作為結婚紀念日，請了王有理夫妻倆過來吃飯，顧晟在廚房裏做菜，沈麗清和她家的大小魚都過來了，王有理請展艾萍幫忙治頭髮。
這些年來，他這禿頭是越來越嚴重了，後腦勺禿了一塊皮，他都想像姜團長一樣，剃個光頭算了。
這頭髮啊，就是男人心頭的痛。
沈麗清道：「咱們都結婚有十年了，我是真羨慕你家老顧，我當初是看走了眼。」
「老王是只說不做，你家顧主任踏踏實實做事兒，好老公。」
王有理吹鬍子瞪眼睛：「要知道老顧居然是那副德行，我從一開始就離他遠遠地，太坑人了。」
「我就跟你們說說那些個老團長的套路吧，先前教我的，還是個姓張的團長，說這結婚前啊，在女的面前，就要裝，不抽煙，不喝酒，文化人……等把姑娘哄到手了，結婚了還能離嗎？」這麼多年過去，王有理可算是把自己的心裏話吐出來了。
他的確沒有他表面上的那麼大義凜然。
王有理都謀算好了，先把老婆騙到手在說，結果半路殺出個「顧咬金」，他還當真了，他真去當個三好丈夫了，禍害了他十年啊。
他被迫當個好丈夫。
沈麗清道：「我當年也藏着心思呢，我又懶又饞還不愛幹活，就想琢磨著做樣子找個傻子結婚，我想着軍官就挺好騙的啊，單純，讓他寫保證書就寫保證書，這個傻鳥，等他知道了我的本性，氣死他。」
「你們還記得不，當年我來家屬院，我還是表現了幾天的，我還做了一桌子菜呢。」
沈麗清道：「我當時想着，嫁個軍人，軍婚也不好離啊，至於他敢打我，別看我懶，我這力氣還是有的，唉，我看準了的，小展，你家老顧這樣的身板我就不要，老王那樣的，我一拳頭打得他掉門牙。」
展艾萍無言以對：「你們夫妻倆結婚十年就相看兩厭了？」
跑到他們的十周年紀念日來當自爆大灰狼。
沈麗清道：「都是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瞞着的？難不成還能離啊，孩子都這麼大了。」
展艾萍道：「也是。」
王有理暗搓搓道：「你倆呢，你倆當年結婚打着什麼小心思？」
展艾萍心頭一動，心想原來還有這些等著，就是為了套她跟顧晟的話，才在那裏主動自爆。
展艾萍道：「既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說一句真心話，我十幾歲就發現自己喜歡他，太驕傲了，一直沒敢說，因為那時在很多外人看來，我倆的關係並不好。」
「後來畢業了，他去了滇省，其實我填了的，我要去他那邊……但是老師他沒告訴我，他主動把我留在了滬城，老師他對我很好很好，我一直把他當父親看，我不好意思辜負他的栽培。」
「老師對我另眼相待，很多人都嫉妒我，他們就等著看我的笑話，我那時候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後來手術出了意外，我受了很大打擊，我覺得自己對不起老師，我總幻想別人是不是在背地裏笑話我，那時候就遇上了賀明章。」
「他追求我，他是個很會討好人的男人，真面目沒露出來之前，噓寒問暖，樣樣周道，說對我一見鍾情，什麼都順着我，我很少被人這麼溫柔的對待過，在他的糾纏下，我答應跟他談對象結婚了。」
「我心裏有另一個男人，並不愛他，但因為他對我好，因為他的花言巧語，他說他對我付出了很多，而我卻不在乎他，讓他很受傷，很難過，我以前太沒腦子了，我信了，所以我面對他總是很愧疚——」
再次說出過往，展艾萍並不覺得多難過，也不再感到難以啟齒，她當時確實也有小心思，才被人鑽了空子。
到後來，展艾萍看到很多網友在網上勸年輕小姑娘，說：如果嫁不了你愛的那個人，那就嫁個對你好的。
這句話太坑人了。
真正信了，才知道陷入多深的泥潭之中。
心裏有人，卻跟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到最後都是折磨，不愛的人，就算對她再好，她也不愛，到最後只是愧疚居多，心意難平。
如果遇上那種心術不正，假意對你好的，那就更倒霉了，他就藉著這些假意，從你身上謀取利益。
……
不過，以往種種，後來想起來，也說不上特別憤恨和後悔，年輕的時候遇上個渣男人，也沒什麼要死要活的，展艾萍很享受上輩子把賀明章踹掉后的單身生活。
人這一輩子，也不只是情情愛愛，女人也不是非得要當一個母親。
如果不能跟喜歡的人結婚，如果不是打心底想跟他結婚，完全沒必要被社會輿論裹挾，逐大流去結婚，去組建家庭，去成為一個母親，實際上，孤獨終生也爽的要死。
老了之後談一場黃昏戀也不錯。
展艾萍笑道：「我愛他，所以才跟他結婚。」
顧晟端著一盤菜走出來，淡定道：「正好，我也是。」
王有理握草了一聲：「你都不知道偷聽多久了，現在才出來。」
「你看看你端的這是什麼菜？！！！」
「糊了糊了，老顧你的菜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