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錦衣華服的白衣少年,矗立在摘星樓上,迎風而立,衣袂飄飄。

姜妤雙手提着百褶裙擺,精緻的繡鞋輕輕踮上最高樓階,沖着這道熟悉的背影,笑出兩個可愛的梨渦。

她柔聲低喚,「阿辭。」

少年緩緩轉身,光潔白皙的臉龐,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烏黑深邃的眼眸,帶着纏纏綿綿的愛意。

「阿妤。」他溫柔地對她淺淺一笑,如情人間的呢喃低語。

「等拿下這北祁的江山,我就娶你為妻,如你說的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姜妤望着這個自己費盡心思栽培出來的如玉少年,笑得眉眼彎彎,一往情深。

她說,「好。」

對方亦是眉眼帶笑,語氣真摯:「阿妤,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姜妤信了。

可畫面一轉。

她站在屍體堆積如山的祭祀台下,怔怔地看着祭台上兵刃相接、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男人。

一個是她親手養大的反派少年,一個是她筆下濃墨塑造的男主太子。

一場奪嫡之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太子已是強弩之末,如今險招頻出,步步緊逼,大有拚死也要殺了少年謝辭的意思。

姜妤愣神片刻,再抬頭髮現謝辭已經銀甲染血,難御強敵。

她不由得心下一咯噔,「阿辭!」

「太子!」

一道突如其來的女聲橫亘進來,姜妤倏然扭頭一看,發現來人正是她筆下的女主、准太子妃容月。

准太子妃……

對!她的男主那麼愛女主,只要她用容月來要挾太子住手,就能救她的阿辭了。

於是姜妤手忙腳亂的從地上撿起一柄染血的匕首,又匆匆抓住想衝上祭台的容月,不由分地將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容月嚇得尖叫一聲,成功吸引了祭台上兩人的注意。

太子僵硬地回過頭來,驚得全身血液倒灌,「月兒!」

他再也顧不上殺謝辭,死死盯着那把架在容月脖子上的匕首。

又憤恨道:「別動她!」

白衣染血的少年也停了下來。

姜妤沒想要殺人,可遙遙對上謝辭那道殺意未褪的凌厲目光,無端心慌意亂,害怕心上人覺得自己太卑劣……

可是若能救他,若能化解這場廝殺,她寧可當一回壞人。

太子還未敢有動作,身形矯健的謝辭,便先腳尖一點輕功躍至她跟前。

他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她。

「阿辭?」姜妤有些不知所措,慌得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

劍眉星目的少年還是一語不發。

他倏然抬手敲暈了容月,還體貼地將人抱住以防摔倒。

然後溫柔地凝視昏睡過去的美人。

姜妤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異樣感,然還不等她再次出聲詢問,忽然覺得心腔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

她僵硬地低下頭,只見一把利劍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臟,劍鋒上腥紅的血珠,正顆顆下墜,滴在她漂亮的繡花鞋上。

而握著利劍的那隻手,那隻平日裏永遠帶着憐惜來輕撫她臉龐的大手,如今像只猙獰的魔爪,毫不留情地剝奪了她的生機。

下一秒,貫穿她身體的利劍被抽走。

姜妤錯愕地張大嘴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大片血跡,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頭,不偏不倚地撞見少年眼裏的冰冷。

那雙昔日含情脈脈的眼睛,如今只剩狠厲和決絕。

她臉色慘白,嘴唇翕動:「為,為什麼……」

面對少女的驚愕和痛苦,謝辭只是厭惡地掃了一眼,彷彿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死人。

隨後慵懶地將視線重新放到容月臉上,聲音輕且柔,生怕驚醒了她。

他說,「誰都不能傷她。」

「你,也不行。」

話音落下,心尖上傳來的巨大痛意,瞬間吞噬了搖搖欲墜的姜妤,她猙獰地瞪大雙眼,轟然倒進血泊里,死不瞑目。

……

……

猛然睜開眼的姜妤,騰然驚坐起身,冷汗涔涔地大口喘氣。

宮女清禾聞聲衝進來,焦急道:「公主您怎麼了?可是夢魘了?」

「夢魘?」姜妤怔怔地看着她。

那種被利劍貫穿、被心上人背叛的疼痛,會是夢魘?

不,不對,她分明已經死了!

清禾見她臉色愈發陰沉難看,急得手足無措:「奴婢這就給您找太醫。」

說罷,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徒留姜妤一個人,愣愣地張望這間無比熟悉的寢殿。

——這是她住了五年的長樂宮。

約莫緩了四五息的時間,她才漸漸找回神智,又幾番驗證后,才勉強確定自己還活着。

可奇怪的是,她身上並沒有傷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清禾催促着步履蹣跚的老太醫,火急火燎趕回來,還邊走邊擔憂道:「我家公主無端昏睡了一天一夜,是不是生病了?」

姜妤聽了,只是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著。

鬚髮皆白的老太醫,提着沉重的藥箱子,進殿後有條不紊地給她把脈問診。

最後他舒了一口氣,「九公主只是來月信後身子虛乏,才偶有嗜睡罷了,臣這就為您開個方子滋補一下。」

清禾也大大鬆了一口氣,拍拍胸脯:「公主沒事就好。」

姜妤微微皺眉,動了動乾澀的喉嚨,疑惑地望向老太醫:「只是體虛,沒有別的?」

「沒有別的問題,公主不必擔心。」

老太醫退下后,清禾見她還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剛剛放下的心又不由得忐忑起來。

「公主,您怎麼了?是不是奴婢太大驚小怪,把您給嚇著了?」

姜妤卻答非所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剛過申時。」

清禾以為她是想問七皇子謝辭凱旋歸京的時間,便主動告知她:

「公主,七殿下已經從北厘戰場平安回到宮中啦,這會兒應當在御書房拜見皇上,等下就該過來見您了。」

「北厘戰場?」姜妤迅速抓住關鍵詞。

「是啊,七殿下驍勇善戰,此次大敗戎狄立下奇功,百姓稱讚朝野側目。如您先前預料的那般,現在七殿下的名號,都要蓋過太子殿下的風頭了。」

北厘之戰……姜妤兀自抬手,輕輕撫上自己完好無損的胸口,無聲冷笑。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出征北厘還是她當初苦心安排給謝辭的。

正是有了大敗北厘的赫赫戰功,使得謝辭羽翼大成,再也不需要做小伏低,而後短短三個月,便可聲勢浩大的舉兵反殺太子,並且無人敢阻攔。

為他辛苦籌謀多年,這樣的結果本該令姜感到欣慰。

可誰能想到,三個月後的那場奪嫡之爭中,謝辭竟然毫不留情地一劍殺了她!

真是可笑至極。

姜妤暗暗收攏了錦被下的纖細玉指。結合目前種種跡象來看,她應當是死後又重生,回到了三個月前。

但這一切的一切,還要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姜妤穿進了自己寫的小說里,變成了書中下場凄慘的惡毒女配、被祁帝收養的九公主。

按照劇情,因為她的各種作死,破壞男女主的感情,最終被她愛慕的男主太子,一刀斃命。

為了避免慘死,她一直安分守己躲開劇情,直到遇見了反派謝辭。

謝辭是她這本小說里,後期最狠最瘋的大反派。

他幼年悲慘,被丟到冷宮自生自滅,還讓宮人毒壞了嗓子,導致長大后性格扭曲,成了人人唾棄的瘋子。

姜妤第一次見到他時,正好撞見他衣衫襤褸地躲在骯髒的角落裏,拚命啃著一個比石頭還硬的饅頭。

那時候的他才十六歲。

而她呢,雖然穿書後的身體比他小三歲,但心裏年齡已經有二十歲了。

總之,他們不僅年齡相差甚遠,連身份也有着雲泥之別——

她是金枝玉葉的九公主,而他只是個任人踐踏的婢生子。

所以從那一刻起,姜妤就對他充滿了憐愛和心疼,不惜利用自己對劇情的先知,賣力討好祁帝獲取信任,把孤苦無依的少年,從冷宮裏帶回了她的家。

後來更是禁不住他的央求,心軟答應幫他扳倒太子,助他上位執權。

若不是他親手殺了自己,姜妤也不敢相信,她費盡心血養的小可憐,竟然是一匹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反派果然是反派,不值得被同情。

宮殿內的燭火被點燃,微弱的暖光逐漸驅散了她心頭的戾氣。

姜妤抬手摸了摸泛着涼意的臉,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哭出了兩行清淚。

她闔上眼帘,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為這種白眼狼生氣,不值得。

清禾憂心忡忡地蹲在她面前,一邊替她擦拭,一邊唉聲嘆氣:

「待會兒七殿下過來,看到您這般憔悴模樣,定然要心疼壞了。」

「心疼?」姜妤面無表情地重複這個詞,眼裏閃過一抹諷刺。

清禾沒注意到她的變化,只當她是還在失神,忙溫聲笑道:「是呀。」

她說,「七殿下溫和謙遜,向來對您愛護有加,誰都知道他最在意的女子,從來只有您一個。」

末了還掩嘴偷笑:「大抵用不了多久,七殿下就要娶您為妻啦。」

最在意的女子?

娶她為妻?

呵。

姜妤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偽裝得這樣毫無破綻,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謝辭最感激、最愛重的人會是她。

可誰又能想到,他最愛的從來不是她,而是這本小說里的女主——丞相嫡女容月。

姜妤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

明明自己已經改變了劇情,謝辭也在她眼皮子底下,從不見和容月有什麼交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這邊她還在百思不得其解,那邊就有小宮女進來稟報:「公主,七殿下過來了。」

話音剛落,姜妤的胸腔就陡然湧起一股灼燒的疼痛感,排山倒海,翻滾不息。

她閉了閉眼,極力冷靜下來。

而後不冷不熱道:「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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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的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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