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遠親不如近鄰】
兩人回到單位，只見維修班的同事們大多已經歸還，都吵鬧地坐在椅子上等著打卡下班。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傾吐，絮叨這一天的維修工作里遭遇的各種各樣的不愉快。戶主們的刁難，幹活時種種意外的棘手事件，以及領導們的頤指氣使。
柳南在屋裏沒坐多久，想起改線的驗收單子還沒道質檢部辦公室去簽字，馬上又走了出去。
事情並不湊巧，到了質檢部的辦公室，似乎趕上什麼緣故，主任居然不在。
柳南問了辦公室的其他員工，才知道那位年輕的主任已經請假去醫院了，至於是什麼病不得而知。
回到維修班的休息室，他把今天不能正常簽字的情況跟何義解釋了一下。
「那就明天再簽，什麼時候看見他什麼時候簽吧。」
「義哥，等王主任簽完字還要去找趟呂所長簽下字，這麼一來可能要拖延起來了。」
「以前又不是沒碰見過這種情況，怎麼今天你這麼小心翼翼了？」
「沒有，」柳南淡淡地說，「我就是怕過幾天我自己忘了，現在一放下以後可能想不起來。」
「你把單子揣衣服兜里，一掏東西總能想起來。」
柳南點頭稱是，說這真是個好辦法。
其實，他是害怕何義會得知他的真實想法，所以才這麼搪塞過去。
如果何義知道他現在聽從了父母的訓誡，為了轉正的名額而事事小心，那他一定會不屑地說，「怎麼？你小子還要轉正啊？這破單位你還想長干？你還想呆一輩子？你有沒有志氣？你…………」
柳南知道他一定會這麼說，而且也十分理解，對於何義這種大家大業的人來說，在這地方上班，只是為了交社保的臨時之計，他可不想在這過一輩子。
可自己的家庭出身，人脈關係，在這裏上班工作一輩子，卻算是不錯的打算了。
何義不理解自己家裏人的想法，就像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就像天天有女友倒貼的人不理解舔狗們為啥要上趕着求愛。
所以，還是搪塞過去的好，不要由此辯論些什麼，以免言語之間的成見不合沖淡了平時的和睦關係。
下班回家的路上，柳南馬上又想起了家裏給他安排的相親。儘管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嘴上自信又頗為自負地說什麼「沒準自己還看上女方了呢。」
但現在他才感覺到，他心裏其實慌得一批。
他是個天然內向型的人，像許許多多宅男一樣，如果不是需要公眾場合不得不露面的話，比如將來不久出席何義的婚禮，他基本上很少與人主動打交道的。
除非是老相識，否則與人交際時很容易談話間出現冷場。
如果是跟女孩子打交道，平常還好，跟同事或者朋友還能聊上幾句，但如果是相親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時之間沒有共同的話題，難免會出現比較尷尬的氣氛，為了使場景活躍，他將不得不在相親的聊天時光里強裝健談。
他一想到相親，要那麼大費周章地活躍氣氛，要隨時做好接話密不透風的準備，心裏便焦慮地生出一種局促不安，就像去公司面試時要強顏歡笑一樣。
「哎，不過這次說什麼也躲不過去了。」
他又想到，自己可能也是不想再躲了。
他以往的同學們自不必說，大都流落在大城市打工，有幸的話，也只是不期而遇在旅途上。
跟他一起長大的小鎮里的發小呢，
也都各自遠走高飛，他們誰都不願意在這個小鎮里周邊幾個小城市裏浪費一生，窩囊一世，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會上一面。
單位里的同事，都是年長他許多歲的哥哥們，生活上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他們談論的是孩子和奶粉，自己是遊戲和時裝。
而且單位里家境出身優越的很多，就是想玩也很難玩到一起去，出去一起吃飯AA，輪到自己的時候掏幾次可能一個月的工資就不見了。他們家裏可是有很多零花錢的，不想自己指著上班活着。
等到何義結完婚，他再進入新家庭之中，那可真是一個聊得來的朋友都沒有了，生活上的社交圈就只剩下跟父母的交集了。
自己父母近來因為相親的事情，天天跟自己嘮叨不斷，弄得他甚至覺得在家裏待着似乎成了一種煎熬，完全沒有放鬆休息的感覺。
但現在轉念一想，如果相親和結婚能讓這種生活有所改善的話，去相親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往遠處一想，相親談戀愛似乎沒什麼大問題，但是如果結婚，那麼麻煩事想必不會少，彩禮啊，房子啊，雙方父母的態度啊，意見啊貌似都很讓人頭疼。
「我感覺自己原來白開水一樣的生活節奏要被打破了，過不了多久，生活將要泛起幾個浪花。」
柳南想着想着，已經騎車到了家。
確實如他所預測的那樣，沒過多久，甚至沒過幾天，新的生活狀況已經迎來了。
「女方同意了，」吃完晚飯後，柳母對柳南說，「電話號碼一會給你發過去，你們自己約個時間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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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母有一個叫李芳的遠房親戚，對於這個親戚，她生疏得只有在過年時，才能有幸碰上幾回，平時生活中幾乎毫無交集。即使過年見面，那還要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值得借過年走動。
遠親不如近鄰，李芳這個年過五十的大媽雖然跟柳母有一絲的親戚在裏面，但若碰上什麼事，還是要先為她的鄰居周太太家着想的。
她們兩家的關係不錯，鮮有糾紛，融洽到對方家裏的雞鴨可以跑到自己家的菜園吃菜，而不用擔心被驅趕，也不像其他鄰里之間特意設了一張鐵絲網把田園地界隔開，涇渭分明。
她的兒子已經結婚了，而且年紀還比周太太家的女兒小了幾歲。
她忙活完了自己孩子的婚姻大事，不禁感到人生失去了快慰，生活中失去了信仰。
等她發現周太太家的女兒還沒出嫁，目前也還沒有對象，周太太急着嫁女兒，目前還沒物色到好姑爺，心裏頓時按耐不住的興奮，覺得人生重新激發了新的目標，新的意義。
她想給周太太家的女兒牽線搭橋。周太太聽了她的好意，自然眉開眼笑。
這次好意幫助過去了幾天，在另一個陽光晴朗的上午。
李大媽出了家門便兩腿往隔壁周太太家的院子裏跑。她的那雙小短腿雖然跑得不快，但負責彈跳的肌肉卻異常發達，一米高的牆垛雙手一扶，下半身一個蓄力猛蹬，不費吹灰之力就越過去了。簡直比得上周太太家翻牆過來的母雞，都不用撲騰翅膀的。
進了周家院裏，喊出周太太，忙說有着落了。
周太太連忙把說話聲壓下去，說孩子在家，千萬別讓她聽見了，免得她會有抵觸情緒。
兩人借了一步說話，走到院子一頭的葡萄架子底下。周太太非常謹慎，先略微大聲喊了喊，「周瑾！周瑾！幾點了？」
屋裏的人沒任何回聲，只看見炕上的周瑾仍在躺着，用手機看電視劇。她什麼都沒聽到。
「這裏就行，她肯定聽不見。」李大媽放心地說。
「有信了？什麼來路？」周太太馬上切入正題。
「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家住城裏，是個小鎮，離這裏有二十多公里遠吧。」
「他家兒子咋樣？啥工作？」
「在燃氣公司上班，目前好像還沒轉正。掙的錢雖然沒比你家周瑾的商場營業員高出很多，但起碼是個五險一金的正規單位，工作是過得去的。」
「性格咋樣？小不小氣？」
「脾氣不錯，樸素實在，比你家老頭賣的西紅柿都實在。」
「接下來該怎麼攛掇他們碰面約會呢？」
李大媽笑了一下，說道這有何難，隨即把嘴湊上去對周太太耳語。
這功夫一隻鴨子嘎嘎叫着走過來，叫聲遮蓋過了耳語的說話聲，周太太飛快一腳把鴨子踹跑了。
「非常好，」周太太道，「那就這麼辦，你回去先告訴你的那個親戚一聲，就說我們這邊同意了。讓他家孩子約我家姑娘見面就行。」
這場長輩間的密謀到此為止，周太太走進自己家的菜園裏摘起茄子，準備晚飯。
李大媽則像剛剛來這裏時一樣，再次像成龍一般利落地翻越牆垛，回去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