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裏】

柳南閉上眼睛，重新回想起剛剛做過的夢。

像往常一樣，夢總是在睡醒之後飛快消失，這次也不例外，愈回想對夢的印象就越淡薄。

一分鐘前，夢裏的場景還清晰得如同1080P藍光畫質。現在醒后擺脫混沌，開始回到現實，夢裏的場景就成了720P超清。等從床上起來，拉開窗帘，晨光照在臉上，夢裏的場景倏忽間只剩下了480P普清。最後洗漱完畢，準備去客廳吃飯時，幾乎沒記得什麼了，連360P流暢都達不到了。

「來找我。」這是他最後勉強能想起來的三個字。

母上大人正在做菜呢。柳南懶洋洋坐到了客廳的餐椅上。

只聽見油煙機的風扇嘩啦啦地響，像是即將要報廢的飛機引擎。

油煙機已經很努力地在吸煮菜時飄出的油香味了，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仍放跑了許多漏網之香。廚房的門已經很嚴實了，但還是做不到天衣無縫，讓香味肆無忌憚進一步向客廳擴散。

今天做的菜是芸豆燉土豆。

現在是中秋前後，還沒到天天關窗防止挨凍的季節，可以常開窗，所以昨天炒菜的香味通了一天的風后就散了。

如果是冬天，不常開窗，客廳里可能會停駐好幾天的混合香味，比如同時聞到「紅燒肘子、」「辣椒炒魷魚、」「西紅柿燉牛腩、」「土豆炒角瓜」菜的香味，哪怕這時你在吃「香蕉拌西瓜」，也能聯想到吃的是「水煮青蛙」之類的葷菜。

等飯菜做好，柳母把碗筷放置在餐桌上，「今天要和你說兩件事，」她對柳南說。

「第二件事是什麼？」柳南跳問道。

「你怎麼不問問第一件？」

「第一件事很大可能是，讓我和哪個丫頭片子相親。」

「你今年都二十三歲了，該開始處對象，打算一下將來了。」柳母用關心的語氣說道。

他聽了，想了想，快速地回答道：

「我已經看到將來了。我不想愚蠢的背負房貸，出賣掉我未來的生活；我也不想如你們打算的那樣，把我們一家三口住了小半輩子的老房子當做我結婚用的新房，讓您二老出去住房子住，這我可愧疚的睡不着覺；我不想娶一個蠢貨進門，她不僅嫌棄這個房子破，還要求房子加上她的名字。」

「你這是看得太悲觀了，」柳母安慰他說，「萬一碰上合適的，你就不這樣了。」

「媽，我從不把生活寄托在僥倖之上，我時刻都在想，萬一我一輩子碰不見合適的，我該怎麼生活下去。更何況，除非我能全款買房買車，不用貸款，否則我一輩子也不想結婚。我娶的妻子必然是我愛的人，既然是我愛的人，我就不會讓她嫁過來受苦，我不允許我愛的人，來分擔我的生活重擔。」

「每個人都不一樣，不是都要你全款才肯嫁你的，也會有願意共同還貸的。」

「不需要，」柳南生硬地說，「別人可以欠我的，我不會欠別人，只有弱者才會時刻想着被分擔。」

「先別說這個，」柳母打斷說，「這次不是我起頭的，是一個遠房親戚起的頭，要給你介紹對象。你要是同意，她再問問女方。」

「我要是拒絕呢？」

「我已經說你這邊同意，沒問題了，你最好去，不然我面子上過不去。」

「嗯？」柳南表情凝滯了一下，說，「你兒子這個當事人還沒正式同意呢，你就對她說我同意了？你有沒有尊重一下我的意見？」

「那你不想去？」柳母有些生氣地說。

「去也行，不去也行，沒準我看上女方了呢。我介意的是你沒經過我同意，就擅自做主了。」

「這回你去一趟，成不成，以後我也不會再管你了，這是最後一次了。」

柳南這才吃起飯，吃了幾口，又追問道：「還有一件事呢？」

「你在燃氣公司呆了一年多。今年轉正名額下來，爭取讓你能上去。你今年最好表現得好一點，別有什麼把柄落下。要不然即使託了人情，讓領導在公司幫你說了好話，也什麼機會都沒有。」

這時候，隔壁卧室里柳父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地響着，「他今天放假了」，柳南心不在焉地想。

轉正以後，一輩子就要留在單位了么？

大學畢業后，輾轉在一線城市招聘場上沒什麼收穫，他便回到了家鄉的小鎮。

然後沒過多久，他父母託了一些人情，送了些禮，把他安排進一家燃氣公司。

考不上公務員，又不想當程序員早早禿頭，更不想找一些比較勞苦的體力工作，就只好聽從家裏的意見聽天由命了。好歹是個銅飯碗。

至於為什麼不說這工作是金飯碗或鐵飯碗，只因為雖然是個事業單位，但因為單位落座在十八線外的小鎮，所以工資實屬少得可憐。

雖然以後隨着工齡的增加，工作個十年八年，工資還是會長高一點的。

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樣的事業單位里工作，生活會相當的穩定。

你只需要在家與單位之間那條路上，日復一日地騎車上班；

在那棟獃滯的單位大樓里，年復一年地接受任務，完成工作；

在大廳門口每天按時打卡，穩定地工作四十多年，

退休后再領着穩定的養老金。

當然，如果你不出意外的話。

如果你在還沒退休的時候就掛掉了，那就很不巧了。

對於他這個隨性的人來說，父母出於穩定安逸給他安排的工作，他覺得還不錯。工資太低，少花點就行了。穩定地上下班打卡，不加班不是很好嘛。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也不錯。

他自己也確實由衷地感到工作不錯，工作節奏上三天休兩天，不僅不用乏味地縮在單位里，而且藉著出門維修的便利，工作完成之後還可以四處閑逛，然後等下班時間到了再回單位打卡。

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第三天需要值班，如果趕上夜間有居民報險，疑似燃氣泄漏，不論夜裏幾點，天氣如何，都要趕快出險核實情況。

這讓柳南養成了一種對座機鈴聲的條件反射，哪怕在餐廳里悠閑喝着飲料，吃着火鍋，如果這時聽見與單位同樣的座機鈴聲響起，常常會嚇得一激靈。

柳南吃完飯，也就不再胡思亂想。他穿好衣服，走到樓下騎上電動車，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