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弟弟與新夥伴

矮小的身影蜷縮在地上,昏睡得很不安穩。

仲田進介大叫一聲「哥哥！」，一下子睜開眼睛坐起。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叫了一聲「哥哥」,坐在地上驚慌地左看右看。

這是一個陌生的老舊房間，角落裏堆放着幾張舊桌椅,室內一片暗沉,只有頭頂一盞燈發出白慘慘的微弱光線,不時輕微閃爍一下。

房間里沒看到其他人。

仲田進介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背帶褲上沾到的灰。這是哥哥辛苦打工買來的新衣服，仲田進介穿得很珍惜。

給自己打氣道：「我9歲了，我不害怕。我要去找哥哥！」

角落有一長條的陰影蠕動一下。

仲田進介登時一顫,抱緊自己，「什什什、什麼人？」

舊桌椅下,長條陰影又蠕動一下,蛇形彎曲著豎立起來，頂端一直頂到天花板,也進入到燈光之下——是一顆梳着髮髻的秀美頭顱,那長長的一條是它的脖子。

此時，它冒着綠光的眼睛在空中注視着仲田進介。

「哇啊！」

……

卧室里，白紗窗帘無風自動在空中飄蕩,像舞女旋轉張開的裙擺。

夢野久作穿着可愛的學院風童裝，貼著牆角抱膝坐着。手臂里夾着一隻雙眼黑洞洞還滲血的禿頭丑娃娃，將腦袋埋進手臂里瑟瑟發抖。

伴隨着啪啪啪拍皮球的聲音,一道清脆的童聲悠悠地唱着兒歌：

「捉迷藏,捉迷藏~花子在玩捉迷藏~」

「321,321,不管躲得再聰明，花子看到你了喲~」

歌聲和拍皮球的聲音漸漸接近。

「321，321，是誰被找到了？」[1]

歌聲停在夢野久作身前，童音變得尖細陰森：「發抖的小腳丫，被找到了喲~」

夢野久作抖得更加劇烈。

「吱呀」門開了，「哥哥在這裏嗎？」一道帶着人氣的禮貌問詢。

童聲和歌聲都消失了。

夢野久作屏息靜聽。

「哥哥不在嗎？」來人失望地嘆口氣，「打擾了。」

門動的聲音，來人似是要關門離開。

「等一下！」夢野久作急忙抬頭叫住。

抬頭的瞬間，瞳孔劇烈顫動，「嗚哇啊啊啊！！！」

眼前握著門把手的男孩臉上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左手抱着一條長長的脖子，脖子頂端的頭顱搭在男孩的肩膀上。右手提着一盞青白色燈籠，燈籠上一張嘴巴不時伸出長舌頭舔舐。

鬼！！！妖怪！！！要來吃掉我了！！！

夢野久作內心無比恐懼。

「哇啊啊啊！」鬼童叫得更大聲，聲音蓋過了夢野久作的叫聲，兩泡眼淚噴射而出。

鬼童身體一顫一顫：「有壞人嗎！在哪裏？」慘白的臉上佈滿恐慌，扔掉青白色燈籠小步快跑向夢野久作。

「不……不要怕，飛頭蠻會保護我們的！」貼著夢野久作蹲坐下來，鬼童抱緊那條長脖子，一邊抽噎一邊強撐著安慰。

夢野久作來不及阻止，就被「鬼童」靠近到身邊，熱度從相貼的手臂傳來。

心中的恐懼一滯，漸漸消融。

是人？電視上說鬼是冰冰涼的，所以熱的是人！

夢野久作喜悅地扭臉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卻漂浮在他腦袋上方、雙眼冒着綠光的長脖子鬼臉。

這次他堅強地沒有叫，一把抓住「鬼童」的手臂：「把這隻鬼扔掉！」

這麼近的距離，足以讓他看清「鬼童」的臉上是有血色的，只不過被慘白的燈光照得發白而已。

夢野久作

怕鬼，但不會怕人。人只會怕他。

「啊。」鬼童被抓得痛叫出聲，含着淚眼倔強地把長脖子又往懷裏抱緊一分，「不要！飛頭蠻可以打跑壞人，保護我們！」

被頭上的鬼臉盯得瑟縮一下，夢野久作凶呼呼道：「把它扔掉！我的異能力更加厲害！連兇惡的港口Mafia也害怕！」

「真的嗎？真的嗎！是電視上那種超帥的超能力嗎？」鬼童臉上浮現驚嘆，雙手張開比了一個大大的圈，「好厲害！」

長脖子從鬼童鬆開的懷抱飄開。

夢野久作鬆口氣，「比電視上的還厲害。但是一點都不帥，我一點也不想要。」忽的一滯，「你的手上……」

長脖子挪開后，被遮擋住的手臂皮膚暴露出來，上面赫然有一隻漆黑的掌印。

鬼童低下頭擦了擦手臂，苦惱道：「擦不掉，回去用肥皂試試。」

夢野久作面色驚愕，「你為什麼沒有事？」

「什麼事？」鬼童不明所以。

夢野久作低下頭沉默不語。

黑色掌印，是被他的異能力「腦髓地獄」詛咒后產生的標誌。只要被異能力判定為對他產生傷害，傷害者就會被詛咒。

破壞那隻禿頭丑娃娃，詛咒發動，被詛咒之人會陷入瘋狂，無差別攻擊身邊的人，最後在瘋狂中死去。

將他從港口Mafia地下室擄掠出來的人在街上撕毀了娃娃，腦髓地獄已然發動。照理來說，身上有掌印的人都已經深陷腦髓地獄的恐懼與瘋狂。

夢野久作抱住懷裏這隻異能力重新生成的詛咒娃娃。

鬼童目光下移，看到丑娃娃十分喜歡，「你也有妖怪朋友嗎？我也有！我介紹你們認識，我們一起玩！」

好像忘記了什麼事？算了，新朋友最重要！

「小座！小僧！」

空氣中出現一個穿着紅衣的座敷童子，只有一隻眼睛的小和尚，雙腳離地懸浮在空中。

鬼童興高采烈道：「他們都是好妖怪，故事裏會打跑壞人的好妖怪！我叫仲田進介，你叫什麼名字？」

一個臉色青白的真·鬼童從卧室床底的陰暗處爬出來，懷裏抱着黃色小皮球。沒有眼白的漆黑眼睛看過來，尖細的童聲唱起：「捉迷藏，捉迷藏~花子在玩捉迷藏~」

「花子你好！你也想一起玩嗎，好……」啊。

「啊。」仲田進介委屈地看着夢野久作，抱住手臂：「你為什麼又抓我。」

夢野久作兇巴巴地瞪他：「把它們趕走！都說我的異能力會保護我們！」

不管這人為什麼沒事，夢野久作不想看見鬼和妖怪！

……

淺野·影分身·空，在鬼屋內快速疾馳。

開始時他步步警惕，後來發現這鬼屋只是氛圍可怕，鬼怪突然出現、突然消失，僅是看起來嚇人，並無有切實殺傷力的陷阱和攻擊，他便加快了搜索的速度。

一間間打開路過的房間。

有的房間裏面有人，但似乎沉浸在幻覺中，看不見「淺野空」的招手，聽不見「淺野空」的呼喚。

有的房間裏面只有鬼怪。

有的房間裏面的人在昏睡。

剛開始「淺野空」還試圖叫醒他們，後來見到越來越多被困的人，「淺野空」便放棄了，專註於探索鬼屋內部搜集情報、尋找仲田弟弟。

『我一個人救不了這麼多人出去。等搜查完，解除影分身將記憶傳回本體，讓本體想辦法。』

快速搜查完這一層，見識了數不清奇形怪狀的鬼怪，「淺野空」內心已然麻木。對牆壁上冒出的半隻披頭散髮鬼頭視而不見，踏上樓梯準備去上一層樓搜查。

「織夢者！」樓上一聲歡呼。

「淺野空」抬頭。

仲田弟弟和一個與他個頭差不多的黑白頭髮的孩子，手拉手站在樓梯盡頭。一臉開心地蹦跳着大力揮手。

「淺野空」面色不動，心中警惕起來。

這座鬼屋裏，鬼怪之外還有意識清醒的人？而且仲田弟弟怎麼會認識他，還叫出「織夢者」。

是幻覺，還是陷阱？也不能排除的確是兩個孩子的可能性。

「淺野空」緩步走上樓梯，在兩個孩子面前蹲下來，綻開一個溫和淺笑：「進介，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淺野空。跟你分開后，你哥哥很擔心，讓我來接你回家。」

仲田進介一臉心虛，小小聲道：「原來忘記了哥哥……」

「淺野空」略微一頓。忘記哥哥？

「這個小朋友是？」「淺野空」看向黑白頭髮的孩子。

仲田進介搶答：「他是夢野久作，有超——厲害的異能力！他還說我也有異能力！」

「看！」仲田進介興奮地伸出手掌一捏，身後一扇房間門開始「啪啪啪」不斷開合。

門開。裏面一個單足、獨角妖怪伸著長長的舌頭，獃獃地看過來，正好對上「淺野空」的視線。

門關。

門開。獨角妖怪用長到耷拉在地上的舌頭，用力舔一下地面的污垢。

門關。

「淺野空」心情如下：

？

！

……

這個門這種樣子，莫名像邀請他進來的那扇「熱情」得幾乎要把自己拗斷的窗。

迎著仲田進介眼巴巴想要誇誇的清澈大眼睛，「淺野空」誇道：「進介很厲害！」

略微一頓，懷着複雜心情問道：「進介，是你打開窗讓我進來的嗎？」

「嗯嗯！」仲田進介連連點頭。

「你能控制這個鬼屋，它是你的異能力嗎？」

「嗯嗯！我都不知道，是久作發現告訴我的！」仲田進介拉起小夥伴的手，「久作很聰明！」

眼巴巴想給朋友也要誇誇.jpg

黑白髮男孩抱着布娃娃一直沒說話，睜著一邊星星一邊月亮形狀的瞳孔安靜看他。

「淺野空」：「久作也很厲害！」淺褐色的瞳孔溢滿真誠。

作為孩子，發現自己掉進鬼屋沒有被嚇哭，還發現是異能力，比很多大孩子和大人都做得好了。

「淺野空」表情放鬆了一些。

這麼說，難道這次的事件是進介異能力爆發引起的烏龍？

「進介，你還記得為什麼會召喚出鬼屋嗎？」

「很多人跑，有人撞哥哥，哥哥不見了。」仲田進介回憶道，「有人推我，然後出現很多壞人！」臉上浮現驚慌，「我很害怕，跑啊跑……不記得了，醒來就在這裏。」

「進介，你說的壞人是胡亂攻擊人的路人嗎？」

「不是，是臉上身上很多花紋，以前我家附近的壞人！經常欺負媽媽和哥哥！」

仲田進介伸手在臉上手臂上比劃。說完后，小手輕輕抓上「淺野空」的小臂，眼神信賴，「哥哥說織夢者打跑了壞人，保護了我們家。」

臉上生氣與害怕交織，囁喏著小聲告狀，「他們又偷偷出現了！」

「淺野空」穩穩反握住仲田進介的小手，語氣有力：「那我就把他們打哭，永遠不敢再出現！」

「嗯！」仲田進介安心地笑出來。

見進介不再害怕，淺野空繼續問了幾句，確定最開始讓路人陷入瘋狂的不是進介的異能力。

進介甚至不知道前方有人瘋狂攻擊。他爆發異能力，是因為見到壞人太過害怕。

那麼，讓人陷入瘋狂的到底是誰？

進介見到的「壞人」是已經被幹掉的XX會的成員，不可能齊齊閃現在混亂的街上。進介看到的又是什麼？

「淺野空」目光倏然一凝，「進介，你手臂上黑色的掌印是什麼時候有的？」

「是我的異能力哦。」黑白頭髮孩子歪頭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傷害我的人，都會被我詛咒。」

仲田進介睜大眼睛：「久作的異能力，斯國一（好厲害）！」

「淺野空」一怔，轉頭看過去，看進夢野久作的眼睛。很清楚看到他眼底強撐的不安。

微嘆口氣，一手一個一把抱住兩個孩子，從蹲姿站起身來，「抱緊我。進介，我帶你去見哥哥。久作，你能解開異能力，讓那些人恢復正常嗎？」

現在事情鬧大、情況不明，官方人員都圍在外面。難道能把久作一個孩子留在這裏面對一群陌生人嗎？帶回社團駐地再看看怎麼辦。

被抱住時，夢野久作笑容破碎，不知所措。

因為恐懼被他的異能力腦髓地獄詛咒，除了那個黑漆漆的繃帶人，沒有人敢觸碰他。4歲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得到過溫柔的牽手和擁抱。

別人都有，為什麼他沒有！為什麼他要有這樣總是會被傷害的異能力！

「你不害怕被我的異能力標記嗎？」

被抱起時仲田進介就歡呼一聲，坐在「淺野空」手臂上調整一下姿勢，小臉挨過來雙手緊緊摟住「淺野空」脖子。

聽到夢野久作的聲音，抬頭道：「織夢者是好人，不會傷害我們的，就不會被標記啦！」

鬆開一隻手臂騰出位置，直起身招呼道，「久作，來呀，我給你留了位置！這是織夢者的抱抱！」

夢野久作猶豫一下，傾下身抱上去，將臉埋在「淺野空」肩膀上，「我解開不了異能力。」

「沒關係久作，我不會有事的。」「淺野空」安撫道，「我保證。」

因為我是影分身啊。

「淺野空」轉身下樓，走向進來時的那扇窗戶，邊走邊道：「進介，你能解除掉鬼屋嗎？」

「我沒試過……我試試看！」

「等等現在不用試！我跟你說的時候再解除。」

「好！」振奮。

「唔……進介不要抱這麼緊。」影分身也是要喘氣的。

「好。」失落。

夢野久作抱着熱源，聽着耳邊一來一回的對話聲，手悄悄抓緊一點。

……

「淺野空」抱着兩個孩子站到窗戶前。

這就是進來的窗戶。在仲田進介的控制下，窗扇大開。從里往外看去，卻還是黑洞洞看不清外界。

「淺野空」：「準備好，我要跳出去咯！」

「嗯！」「嗯。」

「淺野空」腳下發力輕輕一躍，身體穿過窗戶的瞬間，臉色一變。

鬼屋變得半透明，原本被鬼屋籠罩住的臨街商鋪隱約現出了模樣。臨街商鋪只有一兩層，他所在的位置比商鋪還高出一些，不趕快離開會被官方人員發現。

有驚無險，「淺野空」及時調整動作，在鬼屋完全消失、身影暴露之前成功躥入街巷，混入人群之中。

……

元町街道。

鬼屋莫名消失，被鬼屋「吞噬」的市民重新出現。

十幾名身上帶着黑色掌印的市民站着呆怔了幾秒，面容從平靜逐漸變得猙獰，眼睛睜得極大眼角留下兩行血淚。猛地向撲向身邊的人無差別地攻擊。

躺在地上，身上沒有掌印的市民醒來就看到這一幕，登時驚慌地蹦起驚叫逃竄。

附近的制服人員和警察反應過來，連忙圍上前控制那些瘋狂市民。

一番混亂后，全部瘋狂市民被制服，被

束縛帶牢牢綁在一個個擔架上，仍在猛烈地掙扎，將擔架晃得砰砰作響。

一名制服人員撥打號碼：「元町的鬼屋事件最新情況如下……請通報種田長官。」

電話對面傳來：「種田長官外出與港口Mafia商議c組織的事。等他回來我會向他通報。」

……

行走在偏僻少人的街上，往社團駐地走去。

「我沒有解除，它自己消失了！」仲田進介遲鈍地回頭看向鬼屋的方向。

「大概是你離開鬼屋后就會自動解除吧。」「淺野空」推測，想起之前一個疑惑：「進介，你怎麼認出我是織夢者？」

本體避免留下影像和照片，外面更不會有流傳。

就算仲田真司見過本體，難不成他會素描？

「哥哥帶我遠遠看過你！」

……原來這麼簡單。

「織夢者，下一次……」仲田進介吞吞吐吐道，「還能再帶我跳高高嗎？」

夢野久作聞聲立馬抬頭，眼裏是相似的期待，「我也想要！」

「沒問題！」

淺野·本體·空隱藏身形在無人的街角，影分身抱着孩子走過，側身與影分身對視一眼。

暫時沒事了。

影分身的思維也是他本人的思維。影分身沒有主動解除，而是選擇繼續抱孩子回社團駐地，那就是暫時無事，但有特殊理由不能與本體換回身份。

淺野空（本體）轉身欲走，腦袋突然一痛，「唔！」身形不穩地踉蹌一下。

三四秒間，精神翻攪，胸膛碎裂的劇痛和死前的恐懼、記憶一起壓進腦海。

淺野空（本體）睜開眼睛，咬牙：「有人襲擊龍之介和社團駐地。」

留下來暗中保護的影分身「止水」，被敵人打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