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永遠

在異界的夜空下,一群蝴蝶像候鳥一般扇動着大如書頁的翅膀在天空中飛過。

密涅瓦和史蒂芬肩並著肩，慢悠悠地在鮮花和漂浮的魔法植物中間穿行，十指交纏在一起。

沒人提及這段錯過的時間。對於他們而言，這更像是一次已經應許的承諾,如今驚心動魄的冒險走入尾聲,只剩下塵埃落定后的釋然。

「你將這兒賦予了生命,史蒂芬。」密涅瓦看着在空中懶洋洋地漂浮着的那些靈界海藻說，「真美……」

魔法從樹上長出來,從地面中冒着泡泡溢出來。這個曾經漆黑無光、混亂無序的世界如今變得像一個童話中的幻想國度，滿是繽紛絢爛的魔法生命。

「我並沒有刻意做些什麼。」史蒂芬看着這片絢爛奇幻的花海說,「我只是……接納。像個真正的醫生一樣,不去挑選患者。我只是允許那些遠道而來的無害生命生活在這裏，讓這裏變成了一個維度之間的中轉站。」

「我喜歡它現在的樣子。」密涅瓦眨了眨眼,「就像魔法那些最奇妙的可能性。」

就像斯特蘭奇的靈魂本身，滿是創傷,卻粲然明亮而至輝煌。

那些神秘莫測的、綺麗而危險的、早在神靈誕生前就已存在之物,在這個世界中自由地生長和蔓延。它們在魔法的養料上生長，又將魔法反哺回世界本身。

「我一直將你的世界維持着原樣，雖然蒼白高原如今和異界之間密不可分。」奇異博士握著密涅瓦的手說，「但它從來沒變過。」

「那你呢？」密涅瓦輕柔地說。她回過頭來看向他,雙眸依舊閃亮如星，雪一般的長發在色彩斑斕的背景中飛舞,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中那一小塊珍貴的留白和高光。

「我也沒變,密涅瓦。」史蒂芬輕聲說，「我對你的愛永志不渝。」

密涅瓦於是笑了起來，輕輕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她做這種動作相當自然，那個吻柔軟而微涼,像飛鳥掠過水麵，帶着旖旎的親近。

「接下來要去哪兒，史蒂芬？」密涅瓦輕快地說，「我注意到你的斗篷似乎已經被人繼承了。」

「我不知道。」史蒂芬看着她，微笑着嘆了口氣說，「這個世界需要奇異博士，但……很長一段時間裏，地球都不會有任何迫近的重大危險。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我覺得……自由。」

「你一直在當斯特蘭奇醫生？」密涅瓦就彎起了眼睛，「聽起來像某種中場休息。在拯救了一切之後，我們確實需要緩口氣的時間……我理解那種感覺，史蒂芬。」

「我的朋友們覺得我在最後一次戰鬥中……怎麼說……被擊垮了。或者說，他們覺得我向內心屈服了。」斯特蘭奇垂下眼睛看着密涅瓦，微微挑起眉，「心灰意冷，不再擔任一個超級英雄，而是選擇了退休……」

密涅瓦笑出了聲。史蒂芬的幽默感很難被人察覺，但它們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彰顯出一種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她晃了晃史蒂芬的手，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但你知道用不了多久，世界又會需要奇異博士的存在，不是嗎？你是個醫生。即使不用魔法，你也還是選擇當一個英雄——拯救生命的英雄。這很能說明問題了，可惜似乎沒人看懂。」

「那很正常，密涅瓦。」史蒂芬略帶自嘲地說，「通常來說，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鄉村醫生，人生規劃就是偶爾出門治療一些超出現實範圍的小毛病，最後孤獨地在他的小破房子裏度過餘生。」

「真的？」密涅瓦若有所思地說，「永遠孤獨？」

「按照我的命運軌跡來看，那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奇異博士回答道。

他的語氣依舊低沉平穩，但尾音裏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除非……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密涅瓦？」

他們停了下來，依舊十指相牽。密涅瓦抬起頭看着他，專註地凝視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解讀出古代諸王的奇迹和蒼穹中千百萬星辰的運行軌跡。

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出來，她成功了。

「永遠？」她問。

「永遠。」史蒂芬回答。

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永遠相愛。他願意用一切能用這個詞語修飾的事去形容他的願望。

無論未來如何，他站在時間長河的這一端，已經一眼望到了無窮遠的盡頭。

「永遠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密涅瓦眨眨眼說，「你做好準備了嗎？」

「在暫時征服了死亡之後，我想時間也無法改變這一切。」史蒂芬伸出一隻手輕觸着她的臉，聲音低低的、滿含純粹的喜悅，「……無法改變我和你。」

密涅瓦朝他露出一個真切的、鮮活的笑容，讓他想起她尚且身為少女的時候。她矜持地微微抬起臉，示意他主動吻她，像只傲慢而可愛的貓。

於是史蒂芬屏住呼吸，低下頭，幾乎是有些虔誠地去吻住他的神靈、他的宿命、他的此生摯愛。

密涅瓦的回應溫柔而繾綣，滿含縱容。沒人能憑藉愛意將神明拉下神壇——因為神壇上的存在永遠不會與人互相理解。

但她永遠會是那個例外。她義無反顧地從神壇上走了下來，走向他，並且真的學會了用他的目光去觀察世界……即使她將自己的目標放在最高的優先順序，密涅瓦依舊學會了什麼是愛——並且回應了他。

他怎麼可能不愛她呢？

就在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密涅瓦微微顫抖的睫毛時，一道炫目的白光照亮了他們的側方，簡直像沒有公德的司機開的汽車遠光燈，讓人心臟驟停。

密涅瓦鬆開了放在他腰上的手——他們轉過頭看向了光源的方向。

一個通訊用的水晶球正漂浮在那裏光芒大作，畫面中的蜘蛛俠朝他們揮揮手，尷尬地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奇異博士。還有密涅瓦，真高興看到你回來了！你不知道這段日子裏我們有多想念你……我是說，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的……呃……敘舊，但是這兒確實有點緊急情況。」蜘蛛俠支支吾吾地說。

他雙手捧著那個水晶球，頭罩上的兩個白色目鏡時而放大時而縮小，看起來恨不得原地放下它然後一口氣逃到復仇者大廈。

「……沒關係，彼得。」史蒂芬沉默了幾秒鐘后說，「所以怎麼了？算了，我現在就回地球，稍等……」

密涅瓦眨了眨眼，興緻勃勃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史蒂芬已經深諳維度領主進入地球的方法——在操作上感覺像是把自己像個麵包一樣切成某種更容易進入現實的條狀——下一個瞬間，他們出現在了至上聖所的內部。

「其實不是我，是傑森。」蜘蛛俠撓了撓頭套說，「就是……呃……我不知道怎麼說，一個外賣員突然敲門然後……」

他越說越沒底氣：「總之就是，傑森突然長了一對翅膀。」

「呃……」奇異博士看着已經開始無聊得在空中撲扇著翅膀飛來飛去的傑森，表情和方才的彼得如出一轍，「這是……？墮天使……？」

「看起來，傑森似乎得到了一份來自上帝的饋贈。好久不見，傑森，你長高了不少。」密涅瓦笑眯眯地說，「這會兒你有沒有感覺到一種生命本質改變后的超然感？」

「我能聽到地獄在呼喚我。」傑森陰鬱地說，「期待我『回到地獄』里大殺四方，帶領地獄走向輝煌……這都什麼和什麼？別笑了，密涅瓦。我知道是你乾的！」

「你真不樂意嗎？」密涅瓦一本正經地說，「你可以約束地獄里的那些惡魔和怪物不再為禍人間，再說了，也沒有人要求你一直在地獄里上班呀。」

傑森抱着手臂看着密涅瓦的笑意，忍不住磨了磨牙。她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和幾年前一樣，當她不在的時候總是讓人想起她，看見她的時候又恨不得離她遠點。

奇異博士的表情已經從詫異逐漸過渡到了無奈，而且還有向頭疼演化的趨勢。

史蒂芬嘆了口氣：「你有選擇的權力，傑森。」

「你確實有。」密涅瓦贊同地說，「決定權一直都在你手上。」

「我有選擇的權力？」傑森攤開雙手，大聲嚷道，「在這堆鳥毛已經從我背後長出來之後？？」

「你可以選擇不接受。」密涅瓦掛在史蒂芬的胳膊上，懶懶地說，「……那個外賣。但你接過了它，所以它認同了你。」

「這種毫無提示的附加條件是不是有點太坑了？」蜘蛛俠忍不住吐槽道。

「魔法就是這樣的，彼得。」密涅瓦扭過頭，愉快地說，「一旦踏上了魔法的道路，就再也沒法回頭了。那些選擇的條件在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你會發現傑森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很遠。」

「真是很有你的個人風格。」傑森板着臉說，「我以為你不會這麼痛快地承認呢。」

「其實……如果這個世界是本小說的話，我一直想當個反派角色。」密涅瓦若有所思地回答，「可惜我站在了好人這一邊。」

奇異博士不著痕迹地捏了捏她的耳朵，挑眉看了她一眼。

傑森忍不住朝她做了個鬼臉——他十四歲的時候都不會做這種幼稚的表情——然後突然收起了翅膀，從空中堪稱優雅地滑行落地，讓那對翅膀在背後徹底藏了起來。

他摘下了胸口的法器，將它和斗篷一起遞給了奇異博士，抬起眼睛看着斯特蘭奇說：「給你，史蒂芬。這個世界需要奇異博士，現在你回來了。」

史蒂芬接過了曾經被他親手交出去的法器，同樣回望着眼前的青年，輕聲問道：「你想好了嗎，傑森？」

「那確實更適合我。」傑森聳了聳肩說，「在我選擇魔法而不是科學與理性的道路那天，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將變得更加……刺激和不確定。這確實就是我的選擇，密涅瓦沒說錯。」

他瀟灑利落地把東西交了出去，轉過身朝彼得揮了揮手：「來吧，哥們。我得把這座房子還給格林威治好街坊斯特蘭奇醫生了，這幾年我都不敢和那些鄰居打照面，免得他們天天追問我什麼『斯特蘭奇夫婦是不是出國了』……」

「改天見，密涅瓦，史蒂芬！」彼得朝他們揮了揮手，快步跟上了傑森的步伐。

他在從大門出去之前回過頭，拉起面罩，朝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密涅瓦和史蒂芬看着大門自己合攏，他們曾經共同的學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傑森已經上大學了嗎？」密涅瓦忽然開口問道。

「我給他寫了醫學院的推薦信，斯塔克和班納也寫了一些別的推薦信……不過傑森更青睞文學院。」史蒂芬說，「最後他的推薦信是韋恩寫的，附帶一大筆贊助費。」

「他接受了？」

「當然。為什麼不？」

「這個世界的確變得充滿了美好的可能性，對吧？」密涅瓦笑了起來，「也許，拯救世界的價值就在於此。」

「只是這樣？」

「為什麼不呢？」

密涅瓦伸出手指，輕巧地勾住了被重新掛在奇異博士胸前的阿戈摩托之眼的鏈子，將他向樓梯上帶去。

史蒂芬順從地跟在她身邊，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只留下幾句話語的餘音：「所以……我們要不要結婚呢？」

「……你真的知道那代表什麼嗎，密涅瓦？」

「某種用愛情而非魔法完成的結合儀式？我覺得很好呀。」

「我覺得……唔……別……」

午夜的鐘聲敲響十一下，新的一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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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後，格林威治村的街頭。

一個年輕人正在一座古怪的房子門前徘徊：這房子看起來與周圍的建築物格格不入，而且甚至沒有門把手。

「我太蠢了。」他喃喃自言自語道，「我就不該相信這裏有什麼……」

「有什麼？」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身後說。

他扭過頭，看向了說話的人：一對相貌出挑的情侶……呃，不，是夫婦。

說話的男人身材修長，穿着一套休閑風衣和高領毛衣。他的妻子有着十分罕見的一頭雪白的波浪捲髮，手裏還牽着一條小狗。

「沒什麼。」他在這對明顯是普通人的小夫妻面前尷尬地向下拉了拉頭頂的帽子，試圖掩飾道，「其實我也沒打算敲這扇門。我是說，我一直不信這種……」

「不信一些怪誕之事？」那個有着漂亮的小鬍子的男人說，「或者是，你不相信這裏真的住着奇異博士？」

「如果那些傳聞是真的……格林威治村不被死神眷顧也是真的嗎？這兒連續許多年死亡率為0了。」年輕人說。

「也許，那是因為這兒有個世界上最好的外科醫生。」白髮女郎笑眯眯地回答。

「我聽到的說法是，這裏有個褻瀆的死靈法師。」他說，「他假裝自己是個醫生。」

「嗯，那倒也是真實的。」那位夫人點了點頭，十分正經地說，「不過，不是『褻瀆的死靈法師』，是『至聖所的死靈法師』。」

「真的嗎？」他驚訝地說道，「我看到《格林威治每日公報》上說這裏還住着一個邪惡的撒旦崇拜者——那是他嗎？」

「這倒是沒有。」那位白髮美人眨了眨眼，「不過你說不定能在這裏見到撒旦本人。」

「你在開玩笑吧？」他驚愕地說，帽子差點飛出去。

「誰知道呢？」白髮女郎朝他露出一個微笑，「這兒是紐約，而這裏還是格林威治村。浩克在這裏出現過——那還算不得村中怪事的前十呢。所以，你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沒說我遇到了麻煩。」他又尷尬地將帽子向下壓了壓，將眼睛藏在眼鏡後面，「只是……我聽說……」

「形形色色的人都出現過在這裏。」那個一手插兜，一手牽着他妻子的男人說，「不過最後他們都會得到幫助的。」

「真的？」年輕人急切地說，「你們也……你們也見過他嗎？」

小狗吠了兩聲，拽著狗繩急切地跑上「至上聖所」門前的台階。

那對夫婦手牽着手走上台階，伸手一推就打開了那扇沒有門把手的大門，身上的休閑裝束忽然變成了層疊繁複的法師袍。

「確實。」白髮女郎笑着說，一陣冷寂的寒風隨着她的話語吹拂在他臉上，「至聖所的奇異博士和死靈法師現在都有空……請進。」

紐約聖殿那古樸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像一本厚重的大書合上了封面。

在黃昏的花園中，命運的眼中閃爍著星光，合攏了他掌心捧著的那本命運之書。

他回憶著故事的最後一頁，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悄然無聲地走入他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