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忒修斯之船

「喂，醒醒，快醒醒！」

萊厄感到自己好像沉溺在水底，模模糊糊的聲音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掙扎著睜開眼睛，首當其衝映入萊厄眼帘的就是一臉焦急的伊斯塔。

穹頂上灑下五彩斑斕的光暈，將伊斯塔的臉龐照耀得閃爍明滅。

萊厄勉強坐起身來，疑惑地掃視著周遭的環境，這裡赫然就是不久之前他趕到的修道院，只不過那位莎綸嬤嬤此刻卻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禁不住在腦中暗自呢喃：「我又……回到這裡來了？怎麼回事……」

「你的眼睛？！」

萊厄睜開眼，反倒是將伊斯塔給嚇到了，她看著右眼眶空空如也的萊厄，忍不住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你的右眼怎麼沒有了？那可是聖物……你之前到底遭遇了什麼啊！」

「不知道。」

萊厄喉嚨有些乾澀，隨口吐出三個嘶啞的字眼，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

但此時他的衣服卻完好無損——明明他之前被那個莎綸嬤嬤用手捅入心口的空洞，將那個螺旋狀的玩意兒拿走，那樣一來心口處的衣服無論如何也應該被貫穿了才對，沒道理還是完好的。

暫且將疑惑暗壓在心底，萊厄抬眼看向伊斯塔。

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萊厄仍然保持對她身份的懷疑。經歷了之前的那一系列離奇事件，尤其是見過已經有些受到精神刺激的康斯坦斯后，萊厄並沒有完全的把握確定眼前的人就是伊斯塔無疑。

不過倒也沒有必要直接提出質疑，或是讓對方自證身份。這顯而易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不論面對的這個伊斯塔是真是假，直接開口就說懷疑她的身份有問題，未免也太愚蠢了一些，完全是只能打草驚蛇的愚行。

這種質疑只要留藏在心裡，自己不要忘記就足夠了，將自己的懷疑告訴自己懷疑的目標……單從邏輯上將就根本沒有意義。

腦中一瞬間閃過這些思量，萊厄微微眯了眯眼眸，在伊斯塔還沒有繼續追問之前，便直接開口詢問道：「你……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伊斯塔愣了一下，把原本想要繼續詢問道話語咽了回去，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是什麼時候到這兒的？就在剛剛不久——我明明記得我本來是正在一片充滿霧氣的街道上走著，正打算尋找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你們，但突然霧氣中出現了各種富有攻擊性的玩意兒，類似於觸手或者利爪之類的怪東西，一直向我發動攻擊，我一路躲閃，但最後還是不小心中了招……在那之後我就瞬間暈厥過去了，等我醒過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出現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了。」

說到這裡，伊斯塔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表情微惱，補充道：「而且……我身上的衣服居然也變成了這樣。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給我換的衣服，實在是太可惡了！我的銀壺還放在原本那條外袍的口袋裡呢，這會兒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回來！」

聽聞伊斯塔的說辭，萊厄抿嘴想了想——似乎伊斯塔來到這裡的方式和萊厄第一次出現在這幾乎相同，只不過當時萊厄還得自己趕來修道院，而伊斯塔則是直接出現在修道院之中了。

不過，萊厄在之前就在這個修道院里看到了伊斯塔的身影，只是那時伊斯塔看上去毫無意識，就好像只是一具空殼一樣。

這樣想來……難不成這裡和萊厄之前所在的街道，其實各自處於兩個不同的空間，

而這兩個空間中都存在著「萊厄」、「伊斯塔」…甚至於說所有能夠投影過去的個體。只不過，這些個體如果沒有「本體」意識的支撐，就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所以在萊厄回到小鎮的街道上時，在修道院里的身軀所表現出來的體征就是暈厥。而伊斯塔本人在沒有來到這個空間時，這個修道院里的「伊斯塔」就處於毫無意識的狀態……

嘶，不對……這個說法也存在漏洞。

在萊厄的意識回到另一個空間時，那邊的克莉絲卻明確地表現出……在那段時間之中，「萊厄」這具身體卻仍然在行動，並且讓克莉絲對其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目前獲得的線索實在太少，萊厄一直都奔波於各種突髮狀況之間，光憑著這些零碎的訊息，根本沒辦法有效地推斷出真相。

「怎……怎麼了？我說的有什麼問題嗎？」

伊斯塔看著突然陷入沉思的萊厄，忍不住有些本能地擔驚受怕起來，「在我說的這些話里，難道有什麼重點被我自己忽略掉了嗎？」

「不，沒什麼。」

萊厄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你覺得，你是在暈倒的期間，被某種存在運送到了這裡來，還是……只不過是你的意識被安置在了眼下這具身軀里呢？」

「啊？」

伊斯塔被萊厄問懵了，一時間愣在原地：「意識被安置在這個身體里？什麼意思……這個身體不是我的身體嗎？」

說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當即撩起左手的衣袖，往自己的手肘處看去。

萊厄順勢瞥了一眼，卻見伊斯塔左手手肘處，明晃晃地呈現出一個凹陷的坑洞，就好像原本應該有某種東西被鑲嵌在那裡一樣。

「不……不見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痕迹還在？」

伊斯塔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眼眶都急紅了：「我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適配的神明刻印，怎麼沒了？！我的刻印！嗚嗚，我的刻印！」

「為什麼如此追求外物呢？」

莎綸嬤嬤的聲音突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萊厄和伊斯塔的身後。

萊厄猛地轉過頭去，只見莎綸嬤嬤彎著腰，手中還攥著之前把萊厄掏心掏肺獲得的螺旋狀徽章，用憐憫而不解地眼神看著他們。

「嗚哇！這傢伙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完全沒有聲音啊！」

伊斯塔被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到了萊厄的身後，探出一顆頭小心翼翼地看向對方，「你是什麼人？！」

莎綸嬤嬤並沒有回答伊斯塔的詢問，卻反而向她提出了一個問題：「迷途的旅人啊，你可曾聽聞'忒修斯之船'？」

「我當然知道！這可難不倒我……」

伊斯塔當即表示不許侮辱她的職業素養，立刻梗著脖子說道：「所謂'忒修斯之船'，它其實是指一個問題：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船，歸功於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問題是，最終產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船，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來的船，那麼在什麼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了？而且，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取下來的老部件來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麼兩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聽到伊斯塔的回答，莎綸嬤嬤還沒有說什麼，萊厄卻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瞪大了眼睛——現在的他，不正是某種意義上的這樣一艘「忒修斯之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