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海語

時間過幾分鐘到凌晨，約瑟枯坐在椅子上盯視鐘錶，維持龍形消耗的魔素化作困意在腦中張牙舞爪，他拍拍臉，視線天旋地轉，身體失去微妙的平衡感。

「等我。」

瑪麗躡手躡腳地出門，回頭對約瑟笑道，仿似夢遊仙境裏的波斯貓。

「事情敗露，我可沒有逃跑的力氣。」他太困了，嘴唇肌肉笨笨的，話語出口和瑪麗關門的動作幾乎同步。

啪嗒。

門被輕輕關上。

約瑟嘗試起身，前幾次都失敗了，好不容易站起，燈毫無徵兆地熄滅，黑暗籠罩視野。

他知道這是瑪麗的魔法，在拍賣會上見過，類型尚不明晰，但可以肯定，她開始行動了。

約瑟強忍住困意站在兩張床中間，想睡不能睡，頗有回到前世加班的錯覺。

他摸黑拿起水壺澆在頭頂。

無論結果如何，必須等瑪麗回來，約瑟在心中不停重複，窗戶吹進來的風捲走身體散發的溫度，他搖搖晃晃地打了個哆嗦，頭像磕在冰柱上似的發痛。

困意理所應當地減弱。

果然，人最低限度的休息環境必須溫暖。

慢慢，約瑟濕淋淋地躺在床上，當然不是想睡覺，他是為防止雙腿發軟摔倒受傷。

兩三分鐘，約瑟靜靜注視天花板的角落，斷斷續續地閉合眼瞼，不知過去多久，他聽見異常細碎的聲音，宛如在耳邊振翅的蒼蠅。

「喂！」

約瑟呢喃一聲。

「快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回應，翻了個身。

「快點兒！」對方更加用力地推。

約瑟慢慢醒過來，頭痛欲裂，第一眼瞥見掛在牆上的時鐘。凌晨四點。罩燈亮着。瑪麗蹲在他面前，拿一本包有綠色封皮的書籍。

「我什麼時候睡着的？」

瑪麗拉過椅子坐下，含糊其辭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

「澆水是為了保持清醒。」

她微微張開嘴，眯起眼睛朝約瑟臉上望了一陣，好像對耳朵聽到的聲音有些難以置信。但約瑟一臉認真表情，不像玩笑話。看眼神就看得出來。

「利用冷？」瑪麗認真想了想。

「我是維持龍形被抓住的，導致在人間失去太多魔素，腦袋困得要命！」

「沒聽說過這種癥狀...」瑪麗擺擺手，不再細想，把書塞到約瑟懷裏。

約瑟沒有着急學習，詢問她怎麼現在才回來。

「那傢伙是個夜貓子。」

「沒暴露吧？」

「這個嘛，」瑪麗躊躇著說，「我拿枱燈把他敲暈了。」

「你發神經啊！」

她表情開始扭曲，彎下腰捧腹大笑，隨後用教咿呀學語的小孩認字的語氣緩慢而仔細地吐出每一個字：「沒有、逃跑的、力氣，但是有、說話的、力氣？」

困意消失殆盡。

約瑟坐在床上深吸了好幾口氣，「別開這種玩笑！」

瑪麗聳聳肩，眼望牆上的鐘錶，「能在天亮前學會？」

「你當我是誰？」約瑟翻開書本，不置可否，龍族的學習能力遠超人類，但要在幾個小時之內學會還是有些勉強。

他端詳手中的書，越看越熟悉，猛然瞪大眼睛，指著角落燒焦的痕迹驚呼：「拍賣會！」

「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記憶不差，花瓶、利劍然後就是這本書！那位魔法師就在拍賣現場，說不定——」

瑪麗擺手打斷，

「我沒有察覺到第三者的氣息，」說到這裏，她轉變嗓音，低聲安慰道：「就算去了也是我們離開以後。」

「可是——」

「趕緊，我還等著學龍語！」

約瑟不再說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頁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他看了好一會兒，茫然地抬起頭，瑪麗正坐在椅子上喝沒喝完的啤酒。

「我怎麼看不明白。」

瑪麗嗆得連連咳嗽，「忘記你是龍了，就算幻化成人也不可能懂人類文字。」

「不是說完全不懂。」約瑟思索片刻，在想怎麼解釋白話文與文言文之間的區別，「舊時代的文字，能明白？」

「哦~文字演變？」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瑪麗拿過書籍，隨便翻看幾頁，「唔哇，丑得像蚯蚓！」說着，哼哼兩聲，「冰海語。」

「你能看懂？」

她搖搖頭把書還給約瑟，坐到床邊，「碑文上見過類似的文字，冰海族早在300年前滅絕了，是群腦子裏長肌肉的蠻族...他們會魔法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約瑟重新翻開書本，眼睛幾乎不從書頁上移開，一行一行細嚼慢咽。

他能看個大概，想要準確理解字句含義就頗為困難，像是小時候做的文言文閱讀訓練，究其原因，約瑟猜想和他的龍族身份有關。

龍向來有「會呼吸的圖書館」之稱，認識的文字數不勝數。

瑪麗鑽進被窩，左右翻滾幾次，像條蠶似的蜷縮在床上。

「我應該能破譯冰海語。」約瑟不確定地說，「需要點時間。」

隔壁床鼓起的白色棉被略略蠕動，瑪麗從裏面探出小小的腦袋，「天亮之前。」

「急什麼？」

「書要還回去。」

約瑟不解，卻也沒問，靜待下文。

「想想看，要是魔法師醒來發現東西被偷了，肯定會大發雷霆。」

「那我們現在就離開這裏。」

「不要。」瑪麗把腦袋縮進被窩，從反方向伸出，一字一頓地說：「拍賣會出現這麼惡劣的事件，國家會派遣搜魔隊進行調查，我得清楚他們的動向，為逃跑做準備。」

「怪誰？」

「怪不了誰。-」她努努嘴，「留下活口，你會有暴露的風險。」

「我覺得已經暴露了。」

「蠢蛋，見過你的人都死了，其他人只能瞎猜，搜魔隊也能用消防設施不完善搪塞。」

瑪麗揚起臉看看鐘表，說句「晚安」，把頭縮進被裏。

這種奇異的睡覺方式，約瑟還是頭一次見，不會覺得悶？

隔壁床鼓起的棉被讓他產生想要拍打一下的強烈衝動，不過還是算了，他重新看書，沒有註釋，翻譯相當困難。

「風，魔素，柔和，強化...」約瑟捏捏鼻樑，打了個哈欠，時間接近六點。

他合上書，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誰還？」

無人應答。

約瑟走到瑪麗旁邊，被子裏傳來細碎的聲音，湊近聽了聽，在說夢話。

睡這麼快？！他推推棉被，瑪麗毫無蘇醒的意思，連續推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無奈，約瑟輕手輕腳地出門，走廊空無人影，魔法師房間的門開有一條縫隙。

他斂聲屏息地靠近，通過走廊微弱的亮光，朝里看。

魔法師躺在地毯上，腦袋旁邊有一盞碎裂的枱燈。

她居然真敲了！

約瑟吞咽唾沫，推門走進去，側耳傾聽四周鬧出的動靜，神經緊得猶如被拉扯到極限的橡皮筋。他右側的房間響起歌聲。風猛烈拍打走廊窗戶。心臟不自覺加速跳動。濕漉漉的衣服弄得他渾身打顫。

他從魔法師身上跨過去，把書小心翼翼地放進皮包。

此時，魔法師哼唧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