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易
約瑟沒有說話，靜靜看着瑪麗，她以一種隨意的手勢，將喝完的瓶子拋向背後，起身重新尋酒，腳下的地毯又厚又軟，把她的足音完美吸納進去。
瑪麗脫下風衣，把白色襯衫的袖子，挽過手肘。然後用節骨分明、纖細的手指一再地翻弄屍體，看看下面是否有酒。
「嗷嗚嗷嗚？」她嘗試用龍語進行交流。
沉默。
這特么是狼嚎。
「哈…語言不通還挺難搞。」
瑪麗撇撇嘴，撿起腳邊的紅酒，擦掉瓶身黏糊糊的血，閉上左眼，另一隻眼湊近瓶口朝里看，想到什麼似的開口：「你們龍族，是不是能變形？」
幻化？約瑟在心中回答，它的記憶里確實有記載這樣的魔法。
約瑟略微抖動身體，鐵鏈發出清脆的響聲。
瑪麗心領神會，操縱短刃斬斷枷鎖，鏈環四濺的同時，約瑟的身體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
她跳起來坐到圓桌上，前後搖晃雙腳，饒有興趣地看着不斷變小的黑龍，龐大的身軀轉變為人形，模樣清秀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約瑟身穿鬆鬆垮垮的亞麻色短袖，頭髮是深黑色。
他身材纖瘦，背略略有點弓；面容柔嫩，透露出孩子氣，看上去十六七歲，卻有着和年紀不相稱的閱歷豐富的氣象，但約瑟的眼睛，棕色瞳仁的最深處閃爍着迷茫，顯示他對人類世界知之甚少。
「龍族變形居然自帶衣褲。」瑪麗翹起二郎腿，托住下巴，顯得興味索然。
約瑟沒有回答，嘗試握拳，手掌有些乏力，像是剛剛從酣睡中清醒，身體的機能還沒恢復。會場冷颼颼的風吹得他戰慄幾下，皮膚表面冒出淺淺的雞皮疙瘩。
「能聽懂我說話？」
「你...」約瑟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沫，口腔乾燥無比，「為什麼把他們都殺了？！」
「因為該死。」
約瑟緘口不言，伸手指向用於展示奴隸的三尺高台：精靈被攔腰斬斷，人類少女的腦袋不知去向，就連巴掌大小的妖精都未能倖免。
「活着也受罪，對吧？」她嗤嗤地笑，「非要追究責任——其實是你殺的。」
約瑟呵了聲，被她的說辭逗笑。
瑪麗嘴唇貼著瓶口，想了一會兒。
「這些狂妄的傢伙居然控制偉大的天空霸主，於是你掙脫束縛，讓他們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噴出焚燒萬物的龍炎吐息。」
為了配合劇情，她手指一彈，一縷火焰頓時從她的食指上冒出來。
「想想，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瑪麗不無嘲弄意味地扭曲嘴角，「說出去到底是你的版本容易讓人接受，還是我的？」
約瑟緊握雙拳，想給眼前的女人一個教訓，但龍未成年，會的魔法相當少。
再者，人類領域的規則不適用於龍族，在這兒使用龍系魔法或維持龍形會成倍消耗魔素，對身體的負擔相當大。
他被鐵鏈束縛期間，魔素就接近枯竭。
唯其如此，轉變話題道：「交易什麼？」
「即死。」
「是生命輪轉吧。」
約瑟手捏下巴，那是龍族的三大秘寶之一，在人類的語言裏，居然叫這麼俗氣的名字。
「隨便啦，會不會？」
他稍作遲疑，肯定地點頭。
「教我。」
「沒辦法。」
瑪麗前傾身體，把刀刃架在約瑟脖子上，大致仍保持坐着的姿勢。
「龍族魔法口口相傳，
學習的前置條件是會龍語。」
約瑟說着，小心觀察她的表情，「龍是非常注重發音的族群，魔法的奧秘全在音調里，需要用耳朵反覆揣摩，根本沒辦法翻譯或直譯！」
「…聽描述就感覺難。」
「只要肯努力，能難學到哪兒去。」
瑪麗收回短刃。約瑟鬆了口氣。
他不會生命輪轉，那是只有血統純正的貴族才能學習的高階法術，也因如此，神明舉兵進攻天空城的時候，他奇迹般活了下來。
死裏逃生到人間。
「不過，你被人類抓住會不會太遜了？」瑪麗打趣道。
「因為百年前的神龍戰役，龍母顧慮魔法波及其他領域，開了個次元空間，戰爭就發生在裏面。」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所有成年龍都參加了這場戰鬥，孩子被留在天空城...幾百年過去，異空間仍處在關閉狀態。」
瑪麗沉默片刻，說道：「沒想過回來。」
「是的，我們代表龍族的未來，但強大種族極低的生育率——」
「懂啦懂啦，受不了逃出來了……被人類抓住是因為腿軟站不穩？」
約瑟沒有糾正，點頭承認她心中所想。
「哈哈哈哈。」
實際卻是，龍族幾乎押上全部，神明方面還有戰力，異空間戰鬥的同時，留守神界的神明襲擊了天空城。
如果那些龍不能從異空間回來，他就是世界上僅剩的、唯一的龍。
「那麼，非打不可的理由？」
「神明認為，祂們才是掌控世間的主宰，不允許其他族群擁有這項能力，生命輪轉就是開啟戰爭的導火索。」
瑪麗把短刃和空酒瓶拋擲半空，耍雜技似的玩起來，說是獨特的思考方式亦未可知，眉間不時聚起顯得一本正經的皺紋。
約瑟耐心等待，讓她相信只差臨門一腳。
「神明，沒有對孱弱的天空城發動奇襲？」
「你覺得弱，是因為我告訴了你，城內只剩下小孩。」
「明白。」瑪麗抓住半空中的短刃，酒瓶直直摔向地面，「最後一問，龍族會不會來現世找你？」
約瑟搖搖頭，「現世的領域規則和天空城不同，在這裏沒辦法維持龍形，存在不可控的未知風險。」
「還挺會說。」瑪麗笑着，丟出幾發火球。
拍賣會，火光衝天。
「你跟我在一起，直到我學會即死，這是救你立下的交易。」
她伸出手，等待約瑟握上去。
「你先教我人類魔法，然後，我再教你龍語。」
約瑟鎮定自若地盯視瑪麗的眼睛。
神明絕不會容忍龍族子嗣存活於世，恐怕已經派兵前往人界。
由於領域之間的不同規則，他需要學習人類魔法以備不時之需，目前不清楚規則對神明的影響，所以要為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安置保護措施，做兩手準備。
瑪麗就是最佳人選。
哼，草菅人命的傢伙，死了也不足惋惜，就算抵擋不了神，也能充當炮灰，為我爭取逃跑時間。
約瑟想着，聽見對方說「成交」二字，握住她的手，不露聲色地微微一笑。
他沒興趣知道對方為什麼想學生命輪轉，本來就不會，這場簡短的談判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由信息不對等編造出的騙局。
瑪麗保持坐姿，抬起左腳踩在桌面上，右腳在半空中晃蕩，沉思默想幾秒，提醒道：「拍賣會開始的前三天，主持人就將販賣龍的消息作為噱頭放了出去哦。」
約瑟有些錯愕，定定看了瑪麗好一會兒。
「難怪，你從一開始就想好把這些人的死推到我頭上。」他聲音小得就要消失似的。
瑪麗咯咯咯地笑，跳下桌，「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約瑟默不作聲，他有些反感瑪麗想與自己強行綁定的小心思，然而腦中在思考另一件事：神明到人間的速度，會比預想中快。
必須加速學習魔法的進度！
火焰猛烈燃燒，牆壁出現裂紋，外面響起雜亂的人聲。
瑪麗穿好風衣，抓住約瑟的手從後門離開，那間為龍族特意修建的、天花板很高的會場，伴隨移動越退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