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雨宮先生，到時間去檢查了。」護士敲響了病房的門，在外面喊道，「我進來了哦？」

病房裏傳出來一道溫和且有些虛弱的聲音：「請進。」

護士推門而進，將手裏的葯盤放在了床頭柜上，走到了窗邊將窗帘拉開，外面的陽光照亮了昏暗的病房，坐在床上看書的青年微微眯起眼，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一樣對護士說道：「麻美小姐，太刺眼了，還是把窗帘拉上吧。」

「免談。」麻美護士雙手抱胸，目光幽幽的盯着坐在床上的人，「雨宮先生都要變成整天不見天日的吸血鬼了，醫生都叫你要曬一曬太陽了。」

「因為吸血鬼見光會死掉的啦。」青年順着麻美護士的意思開了個玩笑，只是在他那蒼白的臉色下，嘴角的笑容怎麼看都很虛弱。

他披散著一頭灰白色的稀疏長發，藍色的眼瞳因為久病而暗淡無光，面容消瘦，臉色白得不像是個活人，在拉開窗帘之後，外面的陽光照在臉上，才勉強在他臉上增添點顏色。

雨宮累生輕咳了兩聲，和護士小姐聊了幾句，就伸手拿起了放在床頭柜上的藥片吞咽，從寬大病號服里探出來的手腕細得連一隻手都能完全握住，薄薄的皮包裹着骨頭，脆弱得彷彿一掰就斷。

見他乖乖吃藥，麻美護士嘆了口氣，說道：「一個小時之後去做檢查，你可以睡一會。」

雨宮累生咽下藥片，輕輕搖了搖頭：「不了，睡得已經夠久了。」

他昨天晚上九點就睡下了，一直睡到早上吃了個早餐，又一直睡到剛才吃午飯，再睡都要醒不過來了。

「麻美小姐可以帶我出去走走嗎？」雨宮累生想了想，微笑道，「我有半個月沒有出去了。」

麻美護士皺了皺眉，有些猶豫：「這樣啊，那我去請示一下，但不保證你可以出去。」

「沒關係，麻煩了……哪怕只是在院子裏轉一轉也可以，不行也沒關係。」

雨宮累生說話都有點艱難，他喘了兩口氣，輕聲道：「畢竟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哪怕只是一小會，可能都會送進搶救吧。」

上次去院子裏的時候就是，還沒呼吸多久外界的空氣呢，就直接吐血昏迷進搶救室了。

「拜託了，」雨宮累生雙手合十，「好歹今天是我的生日嘛。」

「哎……」麻美護士看向雨宮累生的目光格外複雜，她被調來政府名下的這家醫院工作也有五年了，五年前眼前的青年還是個十三歲孩子，就已經是搶救室里的常客，明明現在都已經成年了，卻比同齡人瘦小了不知多少，整天只能呆在病房裏，最大的娛樂就是看書。

麻美沒有生過重病，不太能理解這種痛苦，但對雨宮累生卻是十分的敬佩。

畢竟不是誰都能忍受病痛活下去那麼多年的。

「雨宮先生。」她忍不住開口。

「嗯？」

「雖然不知道你生的什麼病，不過……你一定會恢復健康的。」麻美護士笑道，「祝你生日快樂。」

雨宮累生愣了愣，跟着笑起來：「多謝你，我會加油的。」

等麻美暫時離開病房之後，雨宮累生重新拿起放在大腿上的書本看，翻了幾頁，又將它合上了。

他看向了窗外，閉了閉眼，聽着隱約傳來的、跟着家人來看病的小孩子活潑的聲音，面上漸漸漫上恬適的溫和，陽光的暖意壓下了心頭的煩躁和鬱氣，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抓着書本的手指收緊又鬆開。

恢復健康嗎……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雨宮累生重重的喘了兩口氣，隨即放肆的笑起來，邊笑邊咳嗽。

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啊，他都活到十八歲了，比很多重病的孩子幸運多了，連上天都在憐憫他，讓他一天比一天貪心的想要活下去，又怎麼可能會恢復不了健康呢？

他一定可以離開這困了他十幾年的病房的。

原本已經平復下去的情緒再次升騰起來，對常人來說只是日常的開心和激動就像一道催命符一樣燒灼着他的身體，雨宮累生笑着笑着就控制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疼痛讓他蜷起了身子，雙手緊緊捂著嘴巴，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不斷從喉間溢出來的血液。

鮮紅的顏色落在了衣服和被子上，就連披散的灰白色長發都沾染上了血色，雨宮累生眼前開始發黑眩暈，緊接着腦子一空，就昏迷了過去。

麻美小姐一定很擔心吧，又要給醫生們添麻煩了……

他想。

……

當雨宮累生再次醒來的時候，毫不意外自己又被送進重症監護室了。

身上不知道被掛了多少精密的儀器，天花板昏暗的燈光在剛蘇醒的他眼中都格外刺眼，雨宮累生剛睜開眼睛，就又閉上了。

過了一會，就有人走到了他身邊，輕聲說道：「累生，你醒了？感覺還好嗎？」

不是麻美小姐。

雨宮累生又微微睜開眼睛，看向了身旁穿着無菌防護服的青年，對方戴着口罩看不見臉，露出來的眼睛滿是疲憊，帶着難掩的苦。

「是坂口先生啊……」雨宮累生虛弱的開口，「抱歉，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坂口安吾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看向床上的人，眼神複雜：「畢竟你也不想這樣的。」

誰會想要在生日這天進搶救室呢？

雨宮累生閉了閉眼。

「坂口先生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坂口安吾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已經是晚上了。」

晚上了啊。

雨宮累生的神情有點恍惚。

他的生日，就這樣在昏迷中度過了。

本來還想出去走走的，現在的情況，大概之後半個月都是想都別想了吧……

好可惜啊，不過、不過等他恢復健康，以後還會有很多個生日的，所以沒關係。

雨宮累生的眼前還是有點發昏，他對上坂口安吾擔憂的眼神，勉強勾了勾嘴角，氧氣罩上的水霧模糊了他的笑容：「坂口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裏？」

「是、是來給我慶祝生日的嗎？你的工作那麼忙，其實、其實不過來也可以的……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吐血暈倒了。」

這一次的發病似乎比以往的更加嚴重，他只是說了幾句話，喉間就已經漫上了腥甜的味道，他強硬的將湧上來的血液和肉沫咽了下去，胃部發出抗議的作嘔感，又被他忍了下去，身上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令他頭腦發昏，幾乎又要暈眩過去。

「今天下班比較早，買了禮物過來看你，放在你平時的病房裏了。」坂口安吾露出一個輕笑，眉眼彎了起來，「等你從這裏離開就能看見了，你不是一直想玩遊戲嗎？我買了新款的遊戲機，你會喜歡的。」

「幸好你……」他頓了頓，艱澀的說着，「幸好你的生日還沒過，我還可以給你說生日快樂。」

「不過我來的路上比較急，沒有給你買生日蛋糕，我回頭給你買一個吧，累生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雨宮累生失笑：「坂口先生一定是工作到迷糊了，我呀、我吃不了蛋糕啦。」

坂口安吾一噎，垂在身側的手輕顫著：「抱歉，那等你好起來了，我再補給你吧，想吃多少個都可以，把這些年的蛋糕都吃個遍。」

任誰都看得出來坂口安吾此刻在強顏歡笑：「到時候就不只是在醫院的院子裏走走，你還可以去別的地方，在日本，在國外都可以，還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雖然沒有生日蛋糕，不過生日還是可以許願的嘛，累生想要什麼？我會幫你的……」

「坂口先生。」

雨宮累生打斷了坂口安吾的話。

他朝坂口安吾伸出手，失去血色的指尖顫抖著，艱難的從床上抬起來，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我是不是……」雨宮累生的聲音很輕，輕到他都不知道說出來了沒有，暗淡的眼瞳漫上了水霧，隨着他睫毛的顫動匯聚成水珠，從眼角滑落，沒入到發間，「我是不是、要死了？」

這具破爛的身體支撐他活到了現在，他又怎麼會不清楚自己已經到了極限？

這一次的痛苦比以往來得更加劇烈，雨宮累生感覺自己被劈成了兩半，鈍刀一點點的磨着他的身體，將他的骨血剁碎嚼爛，哪怕開口說一個字，動一下手指頭，都覺得自己下一秒馬上就會被撕碎一樣。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要撐不住了。

他要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坂口安吾趕緊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指尖被自己掐的發白，語氣裏帶上了慌亂：「你怎麼會死呢？你不會有事的！堅持住，你一定可以活下來的！」

「坂口先生……」雨宮累生劇烈的喘著氣，就連眼角都抑制不住的流出鮮血來，旁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外面的醫護人員急忙進來。

「我不想死、我不想……」

雨宮累生痛苦的低喃著，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攥緊坂口安吾的手指，本能的抓住留在此世的東西，似乎這樣自己也可以留在這裏一樣。

「我想要——」

我想要活着。

[滴——滴——]

[檢測到可綁定目標]

[是否綁定]

在一片混沌的痛苦之中，雨宮累生恍惚的聽見了一道機械音，他奮力的睜開眼，只能模糊的看見一點光亮。

[宿主！]機械音聽上去有點着急，[快說『同意綁定』，我可以幫你活下去！]

活……活下去……

響在腦海中的聲音和耳邊人慌張的呼喚重疊在了一起，雨宮累生動了動唇，心頭騰升起前所未有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我同意、同意綁定……]

他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

「雨宮先生，這邊請。」

穿着和服的瘦弱青年慢慢的跟在侍女的身後，在古樸的院落中穿梭著，他用一條發繩將灰白的長發綁了起來，垂在背後輕輕的搖晃着，偏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一隻眼睛，露出來的另一隻眼睛略帶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他就像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孩童一樣，純凈的眼神里不帶一絲陰霾，對這個新奇的世界有着強烈的好奇心，不過他沒有向侍女問東問西，只是一個人默默的觀察著。

[宿主，請收斂一下您的好奇心，您現在的身份是老師。]腦中響起一道機械音，平淡的語調硬生生擠出一點無奈來。

[沒關係啦，一些知識分子總是會有點怪癖的。]

雨宮累生說道。

他跟着侍女的腳步有些不自然，偶爾還會同手同腳或者左腳拌右腳，還時不時轉動一下手腕和脖子，看上去確實有些怪異，好像很久沒有走路了一樣。

不過侍女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不會對主家請來的老師抱有什麼異樣的眼光，走過廊道的時候錯身經過的人都目不斜視，安靜得只能隱隱聽見腳步聲。

[宿主您也是心大，要是被主人家趕出去的話，那這個任務就廢了。]系統開口，[我現在可是殘破狀態啊，現存的任務就那麼點了，要小心啊宿主。]

[我知道，我就是太久沒有自己走路了，有點不習慣。]

雨宮累生說道：[不會讓你為難的。]

而且，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感受過健康的身體了。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不會說一句話就喘氣，不會離開病房就暈倒，不會在睡夢中被痛苦驚醒，也不用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

這足夠讓他開心到哭泣了。

雨宮累生看了一眼系統界面。

[任務目標：取得世界支柱（之一）的信任

進度：0%]

在他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這個殘破的系統來到了即將死去的他身邊，同他尋求合作。

[我需要能量恢復自身，宿主想要活下去，也可以利用能量修復身體。]

[我會提供健康的身體供您使用，您通過完成任務收集能量，我們有着共同的目標，來合作吧？]

健康的身體啊……只是單純做點任務就能擁有的，那他為什麼不去做呢？

雨宮累生跟着侍女來到了一處屋子前，敲了敲門之後很快便有人拉開了門，露出了裏面端坐着的男孩。

「您好，我是津島修治。」

黑髮的男孩看上去十歲左右，穿着和服略顯瘦弱，似乎對家裏給自己找來的老師不是很感興趣，表情有些冷淡得興緻缺缺，但到底還是大家族的少爺，仍然禮貌的起身向他打了招呼，看上去還算乖巧。

看來是個好孩子啊，那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很難過……不過再怎麼樣也不會比在醫院裏難熬了。

雨宮累生看着眼前的男孩，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不管這具健康的身體是一年、一個月，或者一天一小時，對他來說都是可以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看啊，上天果然還是憐憫他、眷顧他的，他活到了十八歲，以後還會活第二個十八年。

「你好，修治君。」雨宮累生揚起和善的笑，「我是雨宮累生，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會擔任你的老師。」

「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