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莫苦

「莫師兄是世家出身？」周元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

莫苦一邊給自己包紮傷口，一邊苦笑道：「周師弟莫要覺得世家好，還是散修更自在些。」

「天地大焚爐，我輩修士誰不在此中燒？又有幾人敢言自在…」周元卻是慨然一嘆。

「…」

莫苦聞言默然。

良久，他看著周元道：「我痴長周師弟幾歲，卻還沒周師弟看得透徹，慚愧啊！」

周元搖了搖頭，「不過是些許感慨，也沒什麼…莫師兄也並非看得不透徹，而是自設牢籠罷了。」

莫苦再次默然。

周元沉吟片刻，懇切以對：「我不知道莫師兄有何隱秘，但卻能看出你心思太重，估計背負了許多苦事。

但如此也不是長久之道…我輩修士不但要修身，更要修心，否則日後心魔滋生，便悔之晚矣。

此乃肺腑之言，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莫師兄海涵。」

莫苦被觸動了心事，沉默良久，起身對周元作了一揖。

周元避而不受。

莫苦卻執意要拜。

「周師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莫苦看眼呼吸已經平穩的褚虎，往洞府外走去。

周元快步跟上，去了莫苦洞府。

「近來靈資緊缺，也無靈茶靈果招待，讓周師弟見笑了。」莫苦給周元倒了杯山泉水，面色微窘。

周元渾不在意笑了笑，「誰還沒個困頓的時候？」

他也沒自拿靈茶，畢竟是別人洞府，否則以莫苦的性格，只會更加內疚。

莫苦長嘆口氣，道：「周師弟應該知道吧，我乃莫家弟子。」

周元點點頭：「略有耳聞。」

「其實我不但是莫家弟子，原本還是莫家嫡子！」

莫苦喝口山泉水，本應微甜的山泉水入了口，卻彷彿是苦膽水，令他眉頭皺得更狠了。

莫家嫡子？

周元心中一驚，頗感意外，便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

莫苦目露追憶，神情有些恍惚，「我莫家原本是一流頂級世家，但短短二十年，卻迅速衰落，周師弟可知為何？」

周遠道：「我以往久在丙等洞府，對世家知之甚少…不過若是事涉世家隱秘，莫師兄不必對我說的。」

「怎麼，怕知道多了，受到牽連？周師弟啊，你還真是謹慎的性子，不過此事也不算什麼隱秘，告訴你也無妨。」

莫苦難得的笑了笑，接著說道：

「世家最核心的底蘊，便是修行功法…而功法或由玄雲宗賞賜，或是家族開創之人機緣巧合下獲得。

我莫家便屬於後者。

而莫家衰落的緣由也很簡單…家族傳功寶物青鱗木出了問題。」

周元心中一動，道：「似這等寶物，必在家族最核心保護範圍內，怎會出問題？莫不是哪個嫉恨莫家的世家，暗中搞的鬼？」

「是也不是…根本問題卻還是出在內部。」

莫苦搖頭苦笑，滿臉的內疚和悔恨神色，

「當時莫家連著三代都無天賦出眾之人出現，其實已有衰落之象，全靠築基老祖苦苦支撐著門面。

也就我父親天賦尚可，又是嫡出，早早便被定為下一任族長的不二人選。

只是…二十年前，我娘當時懷著我，分娩之期將至，卻不知何時被人下了蠱毒。

我父乃至情至性之人，為保母子平安，便說動老祖，動用青鱗木為我母親療傷。

後來毒蠱順利清除，本是皆大歡喜，卻不料那蠱蟲突然爆發，掙脫了老祖的掌控，撞上了青鱗木，自爆而亡！

那蠱蟲體液毒性極強，瞬間便污了青鱗木靈性。

自此，族人便無法藉助青鱗木靈韻修行，許多人修為進速緩慢，甚至無法破鏡。

莫家也因此快速衰落，勢力很快便被其他世家瓜分…」

說到此處，莫苦已經掩面而泣。

「我母親因此事鬱郁而亡，父親日漸消沉，最終淪為廢人，含恨而終！」

「都怨我，我是個不祥之人！」

「我給家族帶來了災厄！」

「都怨我啊！」

莫苦也不知壓抑了多久，捶胸頓足，低聲嘶吼著，哭得撕心裂肺。

周元目光憐憫，卻也沒在此時相勸。

他也明白了許多事情。

難怪前幾日他通過靈念蟲傀，時常看到一群世家子弟在莫苦洞府周圍徘徊。

而更往前些時日，莫苦從古戰場回來，傷勢不重，卻滿臉淤青，像是被人毆打所致。

想來定是莫家弟子將家族災厄都怪罪在了莫苦身上，時常來尋莫苦晦氣。

而莫苦雖是鍊氣六層修為，但一直活在自責當中，即便那些莫家弟子實力不如他，卻還是任由他們打罵。

莫苦的人生就是個悲劇啊！

周元看著莫苦，心中慨嘆一聲…他其實並不認為莫苦有錯。

「周師弟…讓、讓你見笑了，此事在我心中憋了太久，今日受你話語觸動，就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實在抱歉，我、我…」

莫苦眼淚哭盡，心頭苦悶散去許多，情緒穩定了一些，便習慣性地自責起來。

周元搖頭道：「莫師兄，不用抱歉的，聽你傾訴，對我的見識也有不少增益，你也莫要把什麼事情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就比如青鱗木之事，你當時尚在腹中，抉擇都是大人們做的，與你何干？」

「可當時娘親懷著我…」

「不懷你，依你父親的性格，就不會救你娘了嗎？」

「這…」

莫苦當即怔住，吶吶無言。

周元又道：「就像你說的，莫家早有衰落之象，即便沒有這道劫難，若無力王狂瀾之人出現，遲早也要淪為末流。

這又豈能怨你？」

「可我…」

「莫師兄，你被驅逐出莫家，已經償還了本就不屬於你的罪責！」

不待莫苦反駁，周元便打斷道：「你最大的罪過，便是窩囊，沒有一點擔當！

你父母含恨而亡，你身為人子，不想著奮起，闖出一片天地，替父母洗刷冤屈，反而終日自怨自艾。

你以為讓莫家弟子毆打，你不還手，便能改變他們對你的怨恨嗎？！」

莫苦神情陷入迷茫。

周元言辭逐漸激烈，斥道：

「你再這般自暴自棄，便成了廢人，愧對父母，更對不起莫家先祖！

你真正應該做的，便是奮起直追，當莫家那個力挽狂瀾之人！」

周元的話語猶如當頭棒喝，令莫苦神情一震。

一瞬間，他想起母親鬱郁而亡的枯槁面容，記起了父親臨終前愧疚而又解脫的神情。

最終，他腦海浮現自己被驅逐出莫家時，老祖那慈祥又帶著幾分期許的目光…他突然明白了！

莫苦眉頭『川』字漸漸舒展，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堅毅。

「周師弟，多謝你點醒了我，今日方知，蹉跎頹廢二十年，才是我最大罪過！

請受我一拜！」

莫苦竟是對著周元直接跪拜。

周元猶豫片刻，還是受了。

「莫師兄能幡然悔悟，當浮一大白！」

周元將莫苦攙起，拿出靈酒倒了兩碗。

莫苦一飲而盡，心中壁壘盡消，長嘯一聲，只覺得平生從未這般快意。

周元也替莫苦高興，又陪他喝了兩碗酒，隨口問道「莫家青鱗木徹底損壞了？」

「那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