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遊子歸家

第一百六十九章:遊子歸家

清晨,旭日初升。

冬日的山間小鎮格外寒冷,起碼要等日頭出來一個多兩個時辰之後,才能有些微暖意。好在冬月里也沒什麼農活要忙,各人都在家中取暖。

「咳……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從一間不起眼的小木屋裏面傳來。隨即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昨晚縫那幾件衣服,又到多晚才睡?」

一婦人答道:「沒多晚,咳咳……我沒事,就是清晨起來嗓子有些癢。」

男人起了床,把炭盆燒起來,這屋子就逐漸暖和了。他又把灶火點起來,燒這清晨的第一壺水,很快那茶壺蓋便被沖得咕嚕咕嚕響。男人倒了杯熱水,回到床邊時,婦人又已經拿起了針線,湊在眼前,繼續縫那兩件大紅的衣裳,那是世俗人家婚嫁時才穿的。她這些年眼神越發不好了,做針線活也慢了許多。

婦人一面縫衣裳,一面碎碎念叨道:「余芹那丫頭也是個命苦的,沒爹沒娘,不過可真孝順,長得也伶俐,咱家小子能娶到人家是福氣。按理言,出嫁閨女的衣裳該由她們家縫,我一道給他們一起縫上。」

語畢,婦人笑了起來,繼續說道:「聽余丫頭說,咱家小子在外邊可有大出息了。說的什麼,我也聽不太懂,想必和山上的仙師們是一樣的身份。」

「什麼仙師,屁大點小子,也敢稱仙師?那是死人才說的話。」像是提到了什麼醜事,男人瞪圓了眼,氣不打

一處來,「十幾年不歸家,我不打斷了他的腿?」

婦人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說道:「你再看看那信,信上是怎麼說的?他們幾時到這裏呀?」

男人把一封信從枕頭下拿出來,放在眼前端詳起來。他摩挲著那張雪白的信紙,出神道:「快了,應該就這兩天吧。」

「那就好,還能趕得上過年。」婦人笑得一團和氣,「家裏人好久沒團團圓圓過個年了。前幾年還有餘丫頭陪我們,可去年她也沒來,還是今年好,大家一起過年。」

男人把那封信撂下,忿忿道:「那小子還曉得回來,我還當他以為我倆都死了呢!養個兒子,還不如人家外姓閨女好。」

「現如今你兒子也回來了,還有餘丫頭給你做兒媳,還不好?」

婦人總是這樣柔氣極好說話的,男人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也笑了笑。他往炭盆里多加了幾塊炭,屋子裏又暖和了許多。

「你出門去,買兩斤羊肉回來。」婦人從錢袋裏拿出一小錠銀子,「他們總歸是快要來了,大冬天的吃點羊肉暖和。」

男人接了銀子,正準備出門去。忽然,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這一對老夫婦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殷切地往門口看去。

幾息的功夫,卻好似過了許久許久。那腳步聲竟然真的在門口停下來了,隨即敲門聲落在自家的院門上。

「咚咚,咚咚……」

「爹,娘,我們回來

啦!」

是余丫頭的聲音。二人都好似從夢中被驚醒,男人連忙去開門,婦人放下手中針線,趕緊找梳子梳頭髮,手忙腳亂的,一不小心把梳子打落在地上了,她慌忙去撿。

兵荒馬亂間,幾道腳步聲已經走進了屋子裏。婦人剛彎下腰撿到那把梳子,一道高大的黑影便站在了她身側。婦人愣住了,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年輕男子就這麼站在她身邊,目光灼灼,眼中噙淚。

那年輕男子的臉是陌生的,然而從眉眼間多少能看出當年徐懷谷的影子,她便知道,這一定是她的兒子了。

「娘。」

婦人一下就落淚了。她站起身,看向面前起碼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男子,恍然間還能看見他小時候滿屋亂跑的場景,不覺淚流滿臉。

男人拴好門,走進了屋裏,那年輕男子立馬喊了一聲:「爹。」

男人看了他幾眼,好陌生的臉。他皺了皺眉,沒說話。

余芹忙走上來,拉住徐懷谷的手,沖老夫婦笑道:「爹,娘,我們回來了。」

婦人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欣慰笑道:「回來就好。」

一行人眼對眼,彼此都看了好半晌,婦人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轉頭去叫自家男人:「行川,趕緊出去買酒買肉,孩子們都給凍著了。」

男人一聲不響地出門去了。

婦人忙迎上來,心疼地看了看徐懷谷身上的衣服,又拍了拍余芹的肩膀,道:「這麼大冬天的

,就穿個單衣,還不給凍死了?余丫頭,怎麼你也是?」

說着,婦人急忙便給炭盆里加炭。余芹上去幫忙,笑道:「娘,我們不冷。」

「你們啊,就是還年輕氣盛,不曉得這凍的厲害。」婦人心疼得要命,「老了就曉得了,到時候落下一身的病根。」

「等著,我去給你們煮碗薑湯喝。」

婦人出門去,這才看見院子裏還站了好幾個人。兩名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還有個小孩兒,也是如他們一樣,只穿一兩件單衣而已。尤其是那小孩,長相竟有一種說不出的俊俏,眼睛也漂亮極了。婦人心裏一驚,兩眼放光,只把那孩子看得出神。

徐懷谷解釋道:「娘,這都是和我們同行的人。」

「同行的人……」婦人還在打量那孩子。如玉有些怕生,被這麼一看很不習慣,乾脆藏到了柳婉兒身後去了。柳婉兒對老婦人和氣地笑笑。

婦人忽然笑了,轉頭看向余芹,喜道:「余丫頭你也真是的,什麼時候有的孩子,也不和我們說一聲,都這麼大了。這模樣,真俊俏,嘖嘖嘖……好孩子,快到屋子裏來暖和暖和。」

柳婉兒和樊萱笑得彎了腰。

「娘,你誤會了。」余芹羞得滿面緋紅,慌忙解釋,「那是我們在路上收留的孩子。要是有這麼大的事兒,我能不先告訴您?」

「收留的孩子……原來是這樣。」婦人有些失落,攤了攤手,自嘲笑道,「白高

興了一場。」

「你們也都快進屋去吧,外頭冷著呢,我去給你們煮碗熱乎的薑湯來。」

「娘,我來幫你。」

「我也去。」

余芹和徐懷谷都出門幫忙去了,柳婉兒、樊萱和如玉進了屋子裏,堂屋正中央一盆炭燒得火紅火紅的,家裏面很是暖和。

……

徐懷谷的母親秦祺做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眾人夜裏一起吃了團圓飯,其樂融融。

小屋子住不下這許多人,只有徐懷谷和余芹留了下來,柳婉兒和樊萱去鎮子上找客棧住去了。至於如玉,他也用不着睡覺,因此也在小木屋裏待着。

十幾年不見,無論是徐懷谷,還是他的爹娘秦祺和徐行川,都已經大變樣了。

在老夫婦的眼裏,徐懷谷長高了許多,看起來也沉穩多了,他們心裏高興;可在徐懷谷眼裏,自家爹娘卻蒼老了太多。歲月不饒人,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既不是什麼修士,也不是什麼富貴之人,每日裏幹活勞作,風霜在他們的臉上毫不留情地刻下年齡的印記。

幾名至親之人聚在炭盆邊取暖,如玉說去看看書鋪,便一人去鎮子上閑逛去了。

燈下,老夫婦和自己的兒子準兒媳團團坐着,僅僅什麼都不說,也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徐懷谷開口講述著自從離了青嶺,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這是一段悠長乃至冗長的故事,能耐心聽他仔細說完的人並不多,幸而自家爹娘總是極樂

意的。

婦人聽到了太多以前從未聽說過的東西,男人也一聲不吭的低頭聽着。徐懷谷已然刻意將那些驚險過命的橋段一筆帶過,可聽到徐懷谷所遇到的困境之時,婦人的心總是提到了嗓子眼。她還記得余丫頭那次帶來的消息,說徐懷谷客死他鄉,那時她只感覺天塌了一樣,活着都沒個盼頭了,幸好最後是個誤會。

其中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婦人其實不太能理解,她只知道自家孩子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她得做一桌好吃的菜肴,大家高高興興地笑一笑。

等徐懷谷講完他的故事,夜早已深了。炭盆里不知添了幾次炭,婦人從床上拿下兩件大紅的衣裳,已然初具婚嫁華服的雛形,僅還缺些金線交織的連理紋樣罷了。婦人笑着讓二人站起身,把那兩件大紅的婚服照着二人身材比了一比,自言自語道:「余丫頭的倒合身的很,懷谷這件還小了些,得改一改。真是沒想到,這些年長了這許多個子,比你爹都高多了。」

余芹微微紅臉,燈下那紅好似暈開了似的,如桃花灼面,分外好看。

縫出嫁閨女的衣裳,這是自家爹娘……她在這世上也並非無親無故了。她低頭看着婦人認真拿起針線的模樣,心中暖意涌動,不覺淚水盈眶。

男人一直沉默不語,徐懷谷便喊他道:「爹。」

徐行川嘴皮子動了動,沒去理他。徐懷谷知道這是自家爹在生自己的

氣,這麼多年來,自己也沒寄過兩封家書,他皺眉低下了頭。

余芹細聲細語喊道:「爹。」

徐行川點了點頭。

余芹勸道:「您也別生我倆的氣了,大家能一起團聚就好。」

婦人一面縫線,一面滿不在意地說道:「他呀,才沒有生你們的氣。老執拗的性子,越老越倔,別理他。別看現在和塊木頭似的,過兩日就會開口說話了。」

余芹還是不放心,又喊了兩聲「爹」,徐行川這才答應了下來,余芹和徐懷谷稍稍放了心。

婦人說道:「余丫頭,你眼神好,幫我穿根線吧。唉,還是老了,這燈下始終看不清楚,連針線也穿不進去了。」

「娘,您放着,給我來。」

「你們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才走?過年也就半個月了,好歹過完年再說。」

「還早呢,這次回來不急,再有什麼事,肯定也是年後再說了。」

「那就好。等到正月里,挑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大事辦了才好。」

提及此事,婦人的笑就停不下來。她低頭看向幫她穿針引線的準兒媳,和藹地露出笑容。婦人在村鎮上過活了一輩子,境界不境界的她不懂,扶搖宗山上到底住的是什麼人,她其實也不太明白。她只曉得,眼前的女子溫柔孝順,是個好姑娘,徐家能娶到她是福氣。

那盆炭燒得正是紅火,淺淺的火苗往上竄,照得人面上霞光滿溢。婦人笑了,徐行川微微露出笑意,余芹

也笑了。

在這冬夜的小鎮,窗外寒風蕭瑟,木屋裏卻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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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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