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入土為安

亂世人命如草芥。

尋常人死了，能有人幫忙張羅後事就算不錯了。

更多的人，裹上草席，扔到亂墳崗，草草了事。

李半仙走了，他唯一的徒弟楚白，自然要替他料理後事。

李半仙吩咐過，死後不要大肆操辦，能收禮除外。

不過，李半仙叮囑楚白，葬禮可以辦，自己埋在哪這件事，一定要保密。

他這輩子干過太多缺德事，害怕有人尋仇，刨墳鞭屍。

不僅如此，李半仙還交代，墳地的風水不用太好，他不信這個，重點是，周圍不要有樹林。

李半仙的原話是，

「容易招雷劈。」

人越老，膽子越小。

貢品的事，李半仙也交代了。

讓楚白找人雕兩個石桃，放在墳頭。

這是亂世，糧食金貴，米肉都有人吃，萬一墳頭擺着貢品，肯定會被人瘋狂偷吃。

當然，如果找不到石匠，就拿幾塊比較圓的石頭應付一下。

李半仙還說，石桃好雕，不用給石匠太多錢，你一個小娃，身上有太多錢，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他交代的事太多，太過零碎，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每個細節都要思前想後，甚至顯得有些啰嗦。

好在楚白記憶很好，每件事都記的清楚。

自從三年前，楚白算出那卦以後，李半仙就一直在為自己的後事準備。

他常念叨，死人就是死了，講究其實不用太多，死人要為活人着想...

因此，李半仙讓楚白把手邊的銀子，多半藏在自己的棺材裏。

等楚白把手裏的錢花光了，也長大成人了，再回來開棺取錢，好好過日子。

忌諱什麼的，李半仙早就看開了。

有什麼比生死更大的事？

他說的，楚白都一一照做。

葬禮沒有大辦，連客人都沒多少。

楚白不知道師父到底信什麼，師父只說，如果有緣，就請人幫他做做法事。

李半仙口中的有緣，就是指打折。

楚白想了想，找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還有外地來的傳教士，三個人分別替李半仙做法事。

三人各做各的，誰也不影響誰。

李半仙信誰，就跟着誰。

如果李半仙還活着，多半要給楚白豎起一個大拇指。

整挺好。

亂世里想要弄這些事，可不容易。

楚白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子，竟然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整個流程沒有出一點錯，任誰來了也挑不出毛病。

下葬那天，楚白白衣白帽，舉著哭喪棒，走在隊伍前面。

本來是請了人抬棺的，誰知道一名背着斷刀的刀客路過，把這差事攬了下來。

一口棺材，入土為安。

死人清凈，活人還要活着。

楚白給新墳添上土，又在墳頭放了兩個石雕壽桃，倒了一碗酒水。

然後，他蹲在墳頭，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幹嘛。

那背着斷刀的刀客，學他一般模樣蹲下。

兩人便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你師父？」

「嗯。」

「就是他給我看的墳？」

「嗯。」

「你就沒有別的話說么。」

「有。」

「你們師徒倆合起伙來蒙人是吧？」

「不是。」

楚白搖頭，少見地多說了幾個字，

「師父沒讓我摻和，我摻和了就不算蒙人。」

斷刀刀客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直覺告訴他，對方說的有道理。

經歷告訴他，對方有底氣說這個話。

片刻后，他再次開口，

「你當時知道我在棺材裏？」

楚白點頭，

「知道。」

斷刀刀客聲音高了八度，質問道，

「知道你怎麼不把老子救出來？」

楚白淡然說道，

「我以為詐屍了。」

斷刀刀客:......

「你不是算命的么，詐屍了你不管一管？」

「師父不讓我摻和生意。」

提到師父，楚白的眉眼微微耷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斷刀刀客再次陷入沉默。

他目光看向楚白，落在楚白的左手。

楚白的左手關節處，有一道淡淡的刀疤，近乎看不見。

注意到對方的目光，楚白抬起左手，

「這道疤，你留的。」

斷刀刀客昂起頭，自豪應道，「怎麼，不服？」

楚白淡然說道，

「這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榮耀。」

斷刀刀客:......

一年前，城外地龍翻身，出現了好大一個坑。

楚白還差點被埋了。

就為這事，李半仙心疼了許久，還覺得這地方風水不好，必有禍端，準備等病好一些了，就帶楚白去其他地方定居。

沒人知道，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名刀客從坑裏狼狽爬起，捂著臉，瞅著四下無人，灰溜溜跑了。

他本是來尋仇的。

那時候，他的刀還沒斷。

誰曾想，連正主都沒遇見，就被一個小孩攔了下來。

小孩話不多，只說接他一刀，還了他師父的債。

刀客笑了，我堂堂一方霸主，豈是持強凌弱之輩？

然後，

他全力一刀砍了出去。

小孩用左手擋下了這刀，右手一拳把刀客砸入地底。

刀客這輩子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小孩。

他在坑裏躺了三天三夜，雨下了三天三夜。

刀客腦袋裏不知道進了多少水，總算想明白了一件事。

這徒弟都這麼猛，這師父...強的沒邊呀！

要不這仇不報了，咱跑路吧！

刀客跑了。

他萬萬沒想到，一年後，故地重遊，恰好見到那小孩的師父出殯，便過來幫着抬了一手。

刀客抬頭，看向墳頭，

「你師父埋了我一次，我埋你師父一次，算是扯平了。」

說完，他從腰間抽出來一根煙桿，苦着臉，抽了一口，吐出白霧，悶悶不平道，

「到底誰出的餿主意，讓我家那小崽子遷墳，好死不死，還給我遷到煞氣那麼重的地方，我在棺材裏正練功呢，突然就走火入魔了，百年苦修毀於一旦...」

斷刀刀客本是這一方有名的梟雄，武道通天，進無可進。

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本秘籍，說是躺在棺材裏修鍊就能變強。

他也是個狠人，直接假死，讓後人把自己埋了，躲進棺材裏不問世事。

直到有一天，他後人覺得，這地方風水不太好，找了一位路過的大師幫忙看風水遷祖墳。

這位大師可了不得，江湖人稱——李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