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一夜千鍾萬鐘聲（7）【此章多文言，不喜勿訂！】

李光壂道：「四月二十八rì，傳賊將至，我開封已被圍兩次，城中官吏均知闖賊必再來，已有所準備，乃悉數登城守御。巡撫高名衡守西門，總兵陳永福守南門，左布政使梁炳守東門，管河同知桑開第守北門，黃推官守曹門北門。時督師丁啟睿駐兵汝南，巡按任浚折臂告養，監軍郭載（馬來）隨征軍前，前祥符縣令王燮因守城之功擢御使已先事赴京。當初闖賊南遁之際，朝廷度其必再來，曾下嚴諭責令開封撫、按愈加備防，高巡撫晝夜料理城守，增雲樓儲火藥立炮台添飛石，分佈周密。部署既定，周王乃盡出所藏金銀，招募壯士守城。凡守城者人予五十金，有司皆畫地死守，陳永福挑選驍卒組成一營專備救援。」「1」

張文耀道：「賊至城下遍立窩鋪，不過虛聲勢以疲勞我軍，實攻者僅數處而已，我兵派汛分守，遇急頻繁調動接應，不免倉皇，陳永福乃將驍卒挑選一營以備救援，其以大旗一面插於鐵塔之上，令人掌守，遇賊狠攻某處，大旗即麾向其處，游營即赴應援，城上城內各汛不動，復不為闖賊所累。」

李光壂接着道：「五月初二rì，賊至城外。次rì流賊老營抵達城西，闖賊屯閻李寨，闖賊居其中，眾賊環營其外，縱廣達於十五里，曹賊屯橫地鋪，相去不遠。時有游騎下土堤竄至城下，見城門不閉，門旁置一大鼓，期間僅三、四卒或坐或行甚至手搏嬉鬧，對往來偵騎視若無睹毫不在意，城上亦不見守具，惟豎滿旌旗而已，賊之偵騎知我開封防守嚴密不可以乘隙巧取，遂旋而回營。待五月初四rì賊盡至，游騎充斥於土堤上，而賊眾數倍於前，號稱百萬之眾。時麥將熟，賊以步卒分隊割麥，我兵亦出城搶爭，兩廂以兵之多寡各自驅逐避讓，至十三rì城周麥盡，只留堤邊之麥，乃賊視我不能出城往奪而將之存留，后賊又縱騎盡數焚毀，蓋聞我援兵將至，賊需前往拒擋，恐其存糧為我所得。」「2」

「賊至開封即分兵四齣掃蕩附近州縣，之前我開封東南之州縣便多被賊襲破，賊為絕我開封外援，又連破我開封西面之鄭州、滎陽、滎澤、新鄭，另分兵襲取西běijīng師之開縣及西南安徽之毫縣等，致使遠近皆不得安枕。」「3」

李光壂道：「五月十四rì，督師丁啟睿、保督楊文岳、總兵左良玉、虎大威等救開封，至朱仙鎮頓兵不進。」「4」

「五月十六rì夜，賊拔營夜走以拒左帥，待天明有難民前來城下告知賊已夜遁，城內方開城門放兵民出城，賊營中所遺之器物、麥、豆食物甚多，金銀器皿床帳衣服無不備。官兵但取其金銀中jīng致者，民則rì擔糧二回，軍民皆滿載而入，自此至二十三rì約得麥、豆二萬餘石。五月十九rì監生齊世相自賊營逃歸，齊世相負才學，三月間隨商丘梁縣令於當地遊學時為賊所掠，賊待之如上賓，故能悉數知曉賊之舉動，其尋機自朱仙鎮扮乞丐一路逃至城下，知府吳士講與之素識，乃開門迎入。」「5」

「五月二十rì午時，巡按御史嚴雲京遣二承差持巡按牌自柳園渡河至城下，黃推官yù使嚴巡按渡河至開封鎮守，乃過河往迎，曾招李某選社長、副八人，領社兵一百二十人隨行護送至河上。二十一rì黃推官見巡按於封邱，其間談及賊勢滔天，嚴巡按竟不敢渡河，黃推官再三懇請之下仍猶豫不決，黃推官不得已長嘆而歸。」

「五月二十三rì，督師丁啟睿部將楊維城自朱仙鎮逃回開封，言及左師失地利覆軍南歸之情狀。」

張文耀道：「五月十五rì，援軍前軍至朱仙鎮，賊遣三十騎潛往偵查官軍虛實，遇官軍斬獲殆盡。「6」我來援官軍眾達十數萬人，號稱四十萬大軍，卻聯營於河上頓兵而不進，坐等闖賊來戰。……」李光壂嘆道：「我十餘萬大軍為解開封之圍兼程而來，到了朱仙鎮卻不能急驅開封城下與開封守軍形成犄角之勢進而聯合破賊，卻謂朱仙鎮多水草，以其地利之便引賊前來，以逸待勞之下可一舉破賊，到時開封之圍自解，卻不知此實乃示怯於賊，終被闖賊尋得可乘之機。丁督師懦弱而不知用兵之道，左帥驕狂不用命，如此何以成事！」

張文耀道：「闖賊聞官軍駐軍與朱仙鎮，遂於十六rì夜移營南拒官軍，蓋因賊所遣偵騎俱死而無生還者，闖賊不知官軍虛實，驚疑之下顧不得收理營中器物而急南下據阻援軍，故棄營中遺留甚豐。闖賊屯於朱仙鎮，顧忌開封之兵在其背後偷襲，乃偽造左帥令箭差數騎馳來開封，至城下遙呼曰：『賊旦夕成擒矣，但恐其潛遁入城，開封之兵無多，當嚴守不可輕出。』撫鎮皆深信不疑，賞以紅緞銀牌而去。」「7」

「官軍與流賊在朱仙鎮大戰六rì有餘，賊死傷甚眾，矢石亦將告竭，是rì賊營中老幼數次驚而奔竄，人人驚恐，雖斬之亦不能稍定軍心，四外擄掠亦無所獲，賊勢將不支，遂yù遁走，然猶逞強於官軍，在官軍東南要道上掘長塹以斷歸路。「8」時官軍軍糧亦絕，而督鎮又與左帥不睦。左帥部下曾牧馬數十匹，間雜於丁部馬群中被其驅趕歸營，左帥親自前往求之不可得，大怒之下竟於二十二rì夜二更引軍往襄陽退走，其時楊文岳軍猶鳴炮與賊夜戰。左軍夜行八十里遇伏，棄馬騾萬匹器械無數，損兵亦近半，急還襄陽，自是再不敢與闖賊爭鋒。」

「左軍奔走諸軍亦立時瓦解，丁啟睿、楊文岳、虎大威、楊德政奔汝寧，賊聞訊急追四百餘里，搶得得騾馬七百，並降兵數萬，丁啟睿敕書、印劍俱失，事聞逮治，楊文岳戴罪防汝寧。諸將中惟保定標將姜武一軍堅壁不動，與賊血戰力竭被執，大罵不屈為賊磔死。監軍余爵者，字天有，禹州人，崇禎元年進士，時以兵部主事監軍，亦力戰被執，罵賊不屈，與侄余敦華同死。」「9」

李光壂道：「三月之前闖賊與左帥方戰於郾城，左帥每戰尚有斬獲，闖賊不支西走襄城，左帥反而東走，賊甚慶幸，此番聞丁啟睿率大軍來援，其中亦有左帥勁旅，滿營兢栗，闖賊極力支撐，丁督左帥若能齊心則闖賊必破，嘆左帥因如斯小事竟致討賊大計於不顧，致使聯軍大敗，闖賊朱仙鎮獲勝，開封自此絕援矣。」

張文耀三人自然是唉聲嘆氣，姜旭拳頭緊了再緊不吭一聲，李光壂道：「五月二十四rì，賊哨騎先回營，賊營中諸物已盡，惟豆麥尚存少許，兵民前往途中見賊哨騎急忙奔回，賊哨騎至海濠外窺我開封虛實。二十五rì，賊老營復回閻家寨，賊騎往來大堤之上，步賊驅使鄉民割取堤外之麥，多以二、三百人一群，有行於五、六十裏外者，惟止步於曹門外二十里許不敢再近，乃懼我官兵出城截殺之故。」「10」

「二十六rì，五門俱放兵民出城打草采菜。五門皆用磚土掩留半門，並備磚土於旁，隨時可啟閉城門，並嚴查出入兵民。兵割草飼馬，民割草一擔可賣錢二百，后至三四百，有堪食之野菜，每斤賣錢五十文，后至五百，凡七晝夜如是。」

「六月初四rì捕女jiān細霍賣婆，搜出金銀數錠，寸斬於市。霍賣婆引一少婦，假釆菜出城送至闖賊老營，並與闖賊言及王府諸事，闖賊聞之大喜，賞金四錠銀二錠，重達百兩，並囑咐凡送王府宮女一人到營中即給銀千兩。霍賣婆進瓮城露驚恐之狀，內丁營都司張吾覺疑，從其筐中搜出金銀，呈報巡撫，遂將其正法，並始禁婦女出城。另有jiān民孫忠者，私造鐵箭鏃數百枚懷之出城，為門軍搜出，其懷內一手摺中稱賊為天兵老爺，隨釘四肢於城口，民爭剮之。」

「六月初五rì斬經紀李瞎虎於南隅。自四月二十八rì閉城以來，至今已至麥一斗需銀二錢五分，李瞎虎者其名遇chūn，私自把持米價，並暗中遊說五隅jiān民騰其價至五錢。黃推官親至南坊，擒李瞎虎斬於市，李瞎虎臨刑之際求曰：『有麥八百石，願以贖命。』黃推官道：『不要汝麥，只要汝頭耳。』遂斬李瞎虎，於是麥價如故。自初六rì至十六rì，城中糧食rì益緊張，兵民買糧者五更至晚擁集不散。」

「其時因城內缺糧，又堅壁數rì，兵民益困，有司不忍坐視，無奈開水門允民采青充饑，民乘機偷過大堤潛逃，多被賊獲而詢知城中危急情狀。城內恐兵民暗逃，於土城周圍峻削處設以荊棘，填塞路口並輔以猛犬，晝夜嚴防，自后鮮有逃出者。」「11」

李光壂道：「六月十四rì，賊用千餘人掘河，yù使其逆流而上灌開封，李某隨黃推官登上方寺鐵塔最上層望去，但見黃流漫漫東去，其中有數渠南來，然水勢遲緩，高亦不過數寸，賊騎如蜂蟻往來相視，皆無可奈何，河水三rì方才注滿海濠，其深不過數丈，與城絲毫無害。」「12」

李光壂說起闖賊掘黃河，姜旭聽得一陣緊張，待聽到開封無恙方才長長舒了口氣放鬆下來，李光壂、張文耀見了也只能是一聲苦笑而已。

「六月十七rì，城內官倉存糧盡，五門絕售，開封自此絕糧。六月二十rì巡撫高名衡發銀遣差役張四教、楊三樂等買糧，定價麥四兩一石，雜糧三兩一石，二役訪有糧之家，獲糧一、二百石不等，令送西南二坊。六月二十一rì黃推官發銀，委總社買糧，李某即向黃推官提出糧應從民便，不可定價，黃推官深然之，批准照行。六月二十三rì，曹門坊開市售糧，兵民及婦女如蟻而至，有竟rì不得者，后因售糧擁擠竟至民眾踐踏，黃推官遂於次rì分定散糧期。以三、六、九rì散曹、北、東三門兵糧，余rì散民糧，有無端下城之兵即斬，郡王、青衿各從厚給。於是兵民不相擁，rì午糧即散盡。」「13」

李光壂憤憤道：「我開封有軍儲、預備諸倉，承平之時儲貯積穀，專備凶荒及緊急軍需之用，國家制度本完善。崇禎十三年大飢，其時巡撫李仙風、巡按高名衡曾査倉廩，其在冊谷八十餘萬石，乃百十年來所積蓄，在倉者僅十之二三，余者則為貪吏jiān胥借出陳易新之名盜賣一空。待賊圍城，陳谷消耗一空，兵民再無仰仗，倘使穀倉有積糧，當能延續數月，何至於受此大困。」張文耀道：「我開封素稱繁華，城中士民多不積糧，即便是中人之家亦無擔石，小戶窮民則皆缺隔夜之糧，賊圍城兩月便十室九空，餓死者達十之一二了。」「14」

「六月二十六rì，黃推官結義勇大社。我開封撫鎮七營職守城防，黃推官擔心其驕兵難以控制，或有意外之變，乃結義勇大社，遂豎大白旗於曹門之上並書：『汴梁豪傑願從吾游者，立此旗下。』郡王、紳衿、士民、四方遊俠蜂擁而至，次rì既得萬人之眾。二十八rì，黃推官發銀十兩命總社設祭，與眾人飲酒盟誓。二十九rì置辦旗幟、整備器械、編練隊伍，結給信票，凡社員腰間系無憂帶以為標識，又旗分五sè以五將吏統領，官紳鄉宦職各有差。七月初一rì，義勇大社之兵出曹門揚兵城外，前茅至於西門，中權尚未起背，環城四十里，人馬絡繹旌旗蔽空，巡撫高名衡荏臨，見之歡悅無比，即令賞頭目下馬飲酒三杯，各給銀牌一面。」「15」

「七月初三rì，賊驅趕萬人到城下擔土填濠，其時水滿海濠，闊四、五丈，深三丈余，賊填濠不得，怒殺前策劃決堤者。」「16」

「七月初五rì黃推官閱社兵於北鹽坡，社兵北鹽坡內合營大*，rì落始畢。七月初六rì，請巡撫高名衡赴上方寺閱*，於寺外高處置巡撫座，中軍令下*合營，高巡撫即言三rì之新兵如何能合營，只過堂閱視既可，中軍回道昨rì已下過營，請先閱*後過營。高巡撫見練習頗熟，遂喜曰『此勁旅也』，賞銀二百兩。」

「七月初七rì寅時黃推官統率社兵出城擊土堤之賊，李某隨黃推官督陣，是役大破賊兵，shè殺賊三百餘人，並逐賊至土堤外，因大營之賊急來接應只及割首四十，遂收兵進城，是役奪馬九匹擒賊十餘，獲布帳器械百餘件，社兵成立伊始既大捷，遂向巡撫獻功，得賞銀三百兩，自此每rì出城無rì不戰。」

「七月初八rì總兵陳永福因義勇大社大捷，乃置酒宴酬勞五營將領，又以牛酒飯餅大飧士卒。夜出南門，於五更劫賊土堤之營，斬首二百餘級，收其布帳食物而還。城內五營官兵亦從此連rì並夜或交戰或劫營，士氣大起。」

「七月十一rì社兵出城擊賊，諸生王有根奮勇直前，過土堤時被賊砍倒，社兵奪屍抬回，黃推官備棺葬於城下並撰文祭之。王有根者，鄉紳王之璽之獨子，其家亦貧薄，巡撫、推宮各贈喪葬銀五十兩。」「17」

張文耀嘆了口氣介面道：「其時城中婦女數十萬人聚坐五門，俟啟門采青者rì以萬計。晝坐街頭夜即卧地，鈿發委地，呻吟牽附，死者不可勝數，凡見者無不惻然。黃推官乃選鄉約五人，社長十人，椽史三人，於七月初九rì起在東嶽廟施粥三rì，三rì即用米四十五石。七月十二rì，巡撫高名衡手書富人姓名者凡十八家，得以向富庶之戶借銀二萬兩。」「18」

「七月十三rì，得河北信票，言山東總兵正帶援兵渡河前來，令城中發兵接應，乃將rì前貸富人之銀盡數犒軍。次rì只見東北角蜂火連起，未見援兵。既而得知劉澤清渡河擊賊兩rì，營中忽然自相驚擾，遂退兵還河北，自此開封再無援兵。」「19」「關於有可能置李自成於死地的侯恂「委河南於賊，徐圖合圍以滅之」之策」

「七月十七rì，賊剷平土城，並在其下掘以深溝，周圍佈滿步賊，以防止我社兵出城襲擾賊營。十八rì曹門將官高祿領兵夜襲賊營，被賊砍斷雙手，待回城黃推官見到後放聲痛哭，遂給麥一石、米五斗、銀五十兩，回家一月方得以痊癒。七月二十二rì，社兵出城擊賊，道標中軍周世忠馬失前蹄被賊所擒，賊*之降，周世忠罵賊不絕賊怒而磔之。經綸社副武生井澄亦被擒，不知所終。」「20」

李光壂搖了搖頭接着道：「七月二十三rì，連rì暴雨使曹門東北角城垣處坍塌。此處原為一郡王所監督修築，洞內僅用柏木門板填塞其中，未用磚石填實，連rì大雨致使朽壞坍塌，乃斬管工衙役徐文科及作匠張二。賊不知何故，見而訝然曰：『又開一小門何為？』我遂於城上安一小門，以此疑賊。」「21」

「七月二十四rì，曹門外南隅有數十頃葦坡，兵民rì出割葦，賊本以之割葦飼馬，賊乃於是rì燒葦萆放毒煙，三晝夜燒盡葦萆。七月二十五rì，賊在曹門外扎三營，正東土門外一營有賊三千名，名曰新營，東北土城外石牛角地方扎二營。」「22」

「七月二十七rì，賊將夜間由城西青孤堆過河經賊老營時被擒之五百河北送麥丁壯盡數砍斷雙手並驅至西門外，眾人望城跪拜后相率投濠而死，官兵急出城擊賊救出近半丁壯。闖賊斷手必至尺部，曹賊只斷手指一半，或有斬斷其中三指尖者，其尚不至成為廢人。」「23」姜旭直聽得暗暗咬牙，張文耀與縣丞梁思佑、主簿趙士麟則是搖頭嘆息不已。

張文耀道：「二十八rì巡撫高名衡給熙亮兄信札之中對熙亮兄大加褒揚，言熙亮兄心細如髮，才大於淵，急公敏能，多謀善算，因此特命熙亮兄監管總巡事務，頗示恩典。」「24」

李光壂點了點頭：「能得高巡撫賞識，熙亮不勝感激，……」卻是長長嘆息一聲：「只可惜李某所獻以車營迎糧之策高巡撫不肯採納，李某雖yù以五尺之軀為國儘力，然終不得施展矣！」張文耀亦慨然長嘆：「熙亮兄所獻實乃良策，yù解開封之飢困惟此法可行！嘆陳總兵不肯發兵為護，高巡撫又以援兵將至不妨暫守為詞，以致終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