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

「我單以為,這趟會是個有趣極了的旅程,頭腦一熱就進來了,誰知剛睜眼,你們就不見了。」

「一大波我不認識的人同我打招呼,各各都是仙氣飄飄,滿天亂飛。」

「我哪會那些花里胡哨的仙法呀,好不容易脫身,又誤打誤撞進了山上圈養靈獸的園子,那仙鶴足有兩人高,追著我啄嗚嗚……」

「我被逼到山崖上退無可退,腳底一滑摔下山去,在石頭上一路磕到山底,屁股都摔腫了……」

虞晚雪坐在神玉峰內獨屬蕭景和的宮殿內,揉著半邊屁股,訴苦道。

蕭煜打量著她佔據的這具名為「陳玥」的外門女弟子的身體,心道不愧是她,若不是這個女弟子已經修鍊到了一定的高度,身體足夠強韌,她便可能已經回到現實中去了。

摔死的修行者,這種死法說出去的確有點丟人。

不過她和他居然都從望月仙門內醒來,這運氣好的有些離譜,莫非是她,傻人多福?

他覺得,虞晚雪對於上古時代沒有一丁點了解,竟然同他一樣,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往藏經閣這類地方探明情報,而且還真給她一瘸一拐地尋來了,著實讓他有點意外。

嗯,看來平時他是下意識將她當作了搞笑居多的角色,忘了她其實是巡捕司最厲害的捕頭。蕭煜對此進行了深刻反思,然後問道:「晚雪姑娘真厲害,是如何確定我投影在了蕭景和身上?」

「害,我哪裡能知道你在何處?」虞晚雪擺手道,「我這一路瞎逛下來,不知是否是修仙所導致的,見到的一律是俊男美女,眼睛都要看花了。又聽說那什麼仙門大師兄忽然來了外門,長相和修為更是絕頂,我怎可錯過這樣的好事,肯定是要去湊這個熱鬧噠。還好我知道你的真實模樣,這個仙門大師兄又有這麼好看的銀髮藍眼睛,不用想肯定是你啦……話說憑什麼你運氣這般好,直接佔了這麼好的身份?我不服,這具身體的原主只能在外面那些普通山頭裡住小院子,為什麼你一個人住這麼豪華的大宮殿啊?從現在起這地方就是我的了,你許是不許!」

「……」蕭煜直接無言以對,默默將自己心底對她的評價改了回去。果然是傻人有傻福,本沖著看美男去的,卻陰差陽錯免去了他去尋她的麻煩。

那夜雪原上的截殺,他從她身上感受到的驚艷劍意,應該是她超常發揮了。

虞晚雪抬頭細細打量著他,摸著下巴「品鑒」道:「嘖嘖嘖,細看之下,這眉眼,這臉型,這身材,無可挑剔呀……」

蕭煜嘴角一抽。

「可是,我還是更喜……習慣看你的臉,」虞晚雪差點說漏嘴,裝模做樣接著問下去,「你能不能把這張臉換成你自己啊?不然和你站一起我總感覺怪彆扭的。」

「不能。」蕭煜搖頭。

「這是為啥?我不信這麼簡單的法術對一個什麼大師兄是難事。」

蕭煜解釋道:「晚雪姑娘,我佔用這具身體是不假,對蕭景和來說,變換容貌也的確是信手拈來的事情,但我終究不是蕭景和。他會的那些仙術道法,於我而言,說是從未接觸過的神跡也不誇張。即便是簡單的易容術,在我們所處的後世也需要工具才能實現,更別說空手使用幻術。」

虞晚雪將信將疑:「那為何你能帶著我騰空飛上山,我卻不行?」

那當然是因為對蕭景和的這具身體而言,凌空飛行已經是刻入骨血里的簡單到極致的事情了,點個腳尖都能瞬行千里,而你這副身軀的原主,可是需要用法術才能飛行啊。不然為何青南前輩會說,意識會投影到相性最合的人身上,可不就是說明了你……

「陳玥」柳眉倒豎,用威脅的眼神看著蕭煜:「你是不是在心底里說我壞話?」

「怎麼會……」

「真的沒有?」

「沒有。」

虞晚雪抱臂,幽幽看著他:「我聽說,在這個時代,所謂的天道誓言是有效的,若是違背,會遭雷劈。你發誓沒有暗中詆毀我,我就信你。」

蕭煜輕笑:「晚雪姑娘這是何必?」

「心虛了?」

「自然不是,只是覺得……」

虞晚雪冷笑著打斷他,道:「呵,少來這套,我自然是知道你那張嘴有多能糊弄人,這回不給你開脫的機會!」

蕭煜微笑著舉起手指朝天,內心正瘋狂盤算著該用何種話術矇騙過天道誓言,說道:「那就如晚雪姑娘所願。」

「天道在上……」

神玉峰上空,晴朗的夜幕忽然烏雲密布,籠罩山頭,其中雷鳴陣陣,雷光閃爍,似是天道在回應起誓者。

「……為我蕭煜作證,若是曾對虞晚雪有一絲一毫的輕視或……」

「慢著!」虞晚雪忽然說道,「你我本就不是此世之人,這地方的天道是不是無法認知到你我的存在,就算違背也無法約束你?那這誓言還有何效益,給我用蕭景和的名號發誓!」

蕭煜渾身一僵。

為何她總是會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此機敏?

劫雲還在醞釀,蕭煜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對虞晚雪而言,他這個反應便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好哇!我就知道!」虞晚雪目露凶光,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揪住蕭煜將他按倒,一頓貓貓拳朝他身上招呼過去。

桌椅被推倒,宮殿內一片狼藉。

「你竟然小看我堂堂梅山劍神!這口氣我咽不下!」

蕭煜抬手招架,不是,你到底是有多在意自己的江湖諢號,這種時候都要提嗎?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大海呢,你卻不通知我偷偷溜去南海玩樂,最氣人的是,還和那條臭蛇一起!」

鎮妖司的外派任務有義務和巡捕司通報么?還有為什麼重點會在幽盈身上啊?不是,這幾件事和現在的事情有關聯么?

「沒良心的傢伙!一年一次的生辰宴你都不願意來參加,送了禮就跑,大門都不進,我虞府里有妖怪會吃了你不成,誰稀罕你的字畫了?」

「你明明心裡什麼都明白,為何就是整天在我面前裝模做樣!」

「……」蕭煜忽然不再遷就格擋,抓住她的兩隻拳頭,目光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停了下來。

二人交疊糾纏在玉石地面上,女上男下,衣襟紛亂。那光滑的白玉表面倒映的,彷彿不是望月仙門宗主親傳大弟子蕭景和與普通外門弟子陳玥的身影,而是變成了北遼巡捕司的紅衣女捕頭,與常年戴著金麒麟面具行走人間的蕭煜。

虞晚雪輕喘著,目光灼熱得像是欲將身下男子的那張虛偽的假面,與冰冷的心臟一併融化。

世上哪有那麼多無理取鬧,有些時候不過是借題發揮,打打鬧鬧間互相觸碰到身體也只是雙方默許的意外,若不這麼做,她又如何讓自己打起勇氣呢?

等回到鏡子外的現實,沒有了現在的兩個虛假身份與皮囊遮掩,虞晚雪不知道自己還敢不敢同他靠的這般近。

「若是……晚雪姑娘不喜歡我送的字畫,那便還給我吧。」蕭煜淡淡說道。

虞晚雪眼中的炙熱一瞬間消退,她近乎慌亂地說道:「我喜歡!」

然後她又像是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慌忙補充道:「不僅是我,我爹我娘也喜歡,連爺爺都說是上乘的好字畫,還說以後想見見作畫之人……」

蕭煜鬆開她的雙手,偏過頭不再去看她:「承蒙相國大人抬愛,不勝惶恐,蕭煜出身低微……」

「不敢受之。」

虞晚雪像是被忽然抽幹了力氣,垂下頭趴在蕭煜胸口,肩膀微顫,卻始終等不來那雙手輕柔的撫慰。

物件散亂的大殿沉寂了許久,直到那若有若無的抽泣消失,蕭煜才聽到心口處傳來虞晚雪帶著鼻音的小聲詢問:

「若是換作她人呢?」

她指的是誰,蕭煜心知肚明。

「蕭煜依然不配。」

「過去的遺憾無法挽回,為何就是不肯向前?」

「人生很短,喝慣了一種茶,便是餘生只能回味,也不願再嘗其他。」

「若是因此錯過其他好茶,也全無關係么?」

「……沒錯,全無關係。」

虞晚雪說的不錯,他封閉內心,自毀雙目,但也不是傻子。幽盈整日嘴上嚷嚷著要吃掉他,可每日相處的點滴,數次生死相依,他都能從中察覺出幽盈對他漸漸生出了另類感情。虞晚雪對他懷有的心思,在那雪夜中她邀請自己參加家宴時,他就明白了。

蕭煜內心承認,人心不是冰冷的頑石,在與她們相處的時候,他偶爾會有心慌意亂的時刻。他也在每個漫長的黑夜裡以利刃刺穿自己的手掌,以此警告自己,在那種名為好感的感情萌芽滋長之前,就將其掐斷。

像他這樣的「東西」,不該再去牽絆世上任何好姑娘,在完成復仇之後,帶著與他自己有關的一切,墜入地獄。

永世不得超生似乎都算得上還不錯的結局。

蕭煜閉上眼,既然話都說道這個地步了,想來和虞晚雪也是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如此也好。

胸口忽然一輕。

虞晚雪直起身子,跨坐在蕭煜身上,低聲說道:「曾經有個眼高於天的小姑娘,與她的爺爺打了個賭。」

「若是她能獨自走過萬里路,出過百萬劍,他便答應她一生如意,旁人不可再左右她的人生。」

「她跨過兩國疆域,想拜入名師門下,但她的劍道資質並不出眾,為了讓那位天下聞名的劍閣閣主答應收徒,她死乞白賴糾纏了三個月。三個月里她天天露宿劍閣山門前。雷雨、烈陽、路人的嘲笑、劍閣的驅趕……她最怕蟲子,三個月里被各種可怕的蟲子噬咬,等劍閣終於讓她入山時,渾身上下都是傷痕。」

「劍閣閣主只在她面前用樹枝出了一劍,說,她什麼時候練成這一劍,他就收她為徒。」

「她後來用了半年才達成,之後,她又用了整整十五年,咬牙練劍,日夜不息。」

「最後,整個師門,除了她師父,再無一人可勝她一頭。後來她歸家之日,已是走過了萬里路,練過了百萬劍,也得到了家人的承諾。」

虞晚雪問道:「你覺得這個小姑娘如何?」

蕭煜靜靜無言。

虞晚雪突然大怒,一把抓住蕭煜的下巴,將他的面孔緩緩扳過來,低下頭,緊緊盯著那雙薄情的冰藍色眼睛,緩緩說道:

「她就是個讓爹娘頭疼,執拗到骨子裡,喜歡鑽牛角尖,固執的死丫頭!只要有希望,她就會咬死那一點點機會,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她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那男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整天頂著一張死人臉,裝模做樣,偏偏身邊還有一個女子護食,一旦有異性接近就要露出獠牙咬人。她知道自己算是後來者,但既然他心裡只有亡妻,那她為何爭不得?她又不是要他徹底忘去過往。她不但要爭,還要將這個臭男人的心鎖打開,找不到鑰匙她就要撬,撬不動那就把鎖砍斷!她清楚地明白這個男人有自己的堅持,不過她這輩子最擅長的事情,除了劍,就是比誰更犟!」

「她不管會被男人無情拒絕幾次,不管要用上多少年,誰讓是這個可惡的臭男人,在她信仰動搖的時候,替她拾起了劍心呢?」

「所以,哪怕她很傷心,也絕對不會認輸!」

蕭煜沒想過,以虞晚雪的明理和她純粹的劍心,會是更倔的那個。他本以為,當一切塵埃落定,到分別之時,她會比幽盈更爽快地接受真相。

看著她在說完心底話后,緩緩揚起的得意笑容,蕭煜內心五味雜陳。

他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察覺到數道來自不同方向的強大神識落在神玉峰上。蕭景和的修為雖然他無法動用,但是強大的感官與他共享,他瞬間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天道誓言引發的劫雲雖然散去,但神玉峰上發生了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躲得過其他峰山主的注意?

這些不知道算是蕭景和師伯還是師叔的強大神識,雖然並無任何敵意,但每一位都給了他很大的壓迫感。

這下怕是要露餡!

然而下一瞬,當那些山主們探查完神玉峰上其他的地方,再看清蕭景和的宮殿內的情景,無一例外地頓住,隨後紛紛收回神識,像是生怕被蕭景和逮了個正著,其中一位還分外貼心地替整座神玉峰打下了一個結界,隔絕外界干擾。

很快,數道傳音在蕭煜和虞晚雪耳邊響起。

「老夫本以為是神玉峰上哪位師侄要渡金仙劫引來劫雷卻失敗,不曾想意外打攪到了蕭師侄,得罪得罪,師伯過幾日差門下弟子送些賀禮。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哎呀這個,師叔也是相當意外,師侄為仙門考慮,留下子嗣未來肩負仙門大任,實在是讓師叔感懷萬分。我望月仙門未來可期,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掌教師兄正在閉關,不知何時出關,不若我等做長輩的做了這個主,替蕭師侄先把成婚大事辦了?待掌教師兄出關后就能抱上小徒孫,該是多開心……」

「老夫認為此事不宜拖延,就定在十日後如何?」

「不妥,太慢太慢,依我看,五日即可。」

眾山主紛紛稱善,達成一致,再無傳音。

蕭煜和虞晚雪同時陷入了獃滯。

他們好像,不小心惹了個天大的禍事。

更讓他們絕望的還在後頭。

正門外,數道身影破空降臨。

十幾位在神玉峰上各處修行的親傳弟子結伴而來,正在議論紛紛。

「我等都已過了金仙劫,近日又無師弟師妹要渡劫,思來想去,只有蕭師兄這邊沒有問過了。」

「難不成是誰立下了天道誓言?」

「不可能啊,誰閑得沒事幹立誓?好玩么?」

「會不會是蕭師兄?」

「這便更無可能了,蕭師兄修為絕頂,退一萬步講,誰能在仙門內逼師兄立下天道誓言?」

「額……縹緲峰那邊,有動靜么?」

眾人忽然沉默,紛紛看向為首的雪衣女子。

雪衣女子鳳目平靜,嗓音宛如極北冰原塵封萬年的雪一樣清冷:「不可能是夏玄心,她若是與蕭師兄大打出手,我等豈能安然無恙?」

這時,有個青衣男弟子似是想起了什麼,喃喃道:「我聽說,今日蕭師兄下山去往外門仙山,帶回來了一位女弟子……」

其他人紛紛朝他擠眉弄眼,替他捏了把冷汗。他這才驚覺,猛地噤聲,偷看了眼雪衣女子,乖乖給自己的嘴巴上了個禁言法咒。

「去查查是誰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造蕭師兄的謠,毀師兄清譽。」雪衣女子回頭輕輕瞥了眼青衣弟子,見他猛地點頭,這才放過他,「以後這種無聊的謠言不要在神玉峰上出現。」

眾人落在宮殿緊閉的大門前。雪衣女子站定,俏臉罕見一紅,她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忽然發現自己的一縷髮絲垂到了耳前,趕緊將儀容重新整理了一番。這副慌亂的小女兒模樣,與方才的冰山仙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確認自身狀態完美后,她輕柔地開口道:「蕭師兄,深夜打攪了。」

仙音穿透大門,傳入其中。

「師兄想必也察覺了,方才神玉峰上空有劫雲聚集,經師妹排查,神玉峰內並無異常,可否請師兄道明發生了何事?」

殿內並無應答。

雪衣女子微微皺眉,蕭師兄可從來不會這樣,便是往日她偶爾深夜拜訪,請師兄指點修行上的問題,師兄也是絲毫不介意的。

今日怎麼……

殿內,虞晚雪驚恐地盯著蕭煜,那眼神就是在說:你快想想辦法!

蕭煜眉頭緊鎖,瘋狂思考如何破局,以至於都忘了先讓虞晚雪從他身上下來。

身後一個弟子面色一白,忽然說道:「難不成……那劫雲是師兄衝擊混元時引來的?可師兄卻在天雷落下之前便失敗了?」

「這麼說師兄現在的情況豈不是相當不妙?」

雪衣女子心境大亂,一掌拍開緊閉的殿門。

「蕭師兄,你沒事吧……吧?!」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除了她,她身後的其他弟子望見了裡面的狀況紛紛倒吸冷氣。

只見他們最敬仰的蕭師兄,正被一個不到化神境,連第一道天劫都還沒過的女弟子騎坐在地上,神情難受,衣衫不整,一副飽受摧殘的模樣。

看,連那束髮的道冠都歪了!

傳言居然,是真的?!

雪衣女子從初見此畫面的震驚中回神,逐漸理解了發生了什麼,只覺天塌了下來,將她壓得無法喘息。

「噗!」她面色發黑,無法接受這一幕,噴出一口血箭,緩緩倒了下去。

「二師姐!」

「師姐你這是……」

「壞了,二師姐道心碎了!」

「快請葯靈峰的鐘師叔!楊師妹,助我先護住師姐心脈!蘇師弟,你穩住師姐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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