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玉珠夫人取出一方錦帕,替乾啟拭去面上的塵痕,彷彿對這兩個「小妖女」的敵意渾然不覺。她拿出尋覓八方得來的各類奇物,一邊萬分小心地以蚌珠維繫著乾啟將散未散的三魂七魄,一邊將這些琳琅滿目的珍稀奇物融進他的身體。

易青嫵自然是識得其中大部分物品,以她自身的庫藏底蘊,也不禁詫異道:「九陽仙芝以金烏神力澆灌而生,既然你連當年御日女神的太陽星宮內種植的這玩意兒都能弄到,又何必弄出這般大的動靜?就這一株仙芝都足夠維持一個金仙仙軀不朽萬年,你竟給他強塞了三株?!」

玉珠夫人看著乾啟恢復了几絲血色的面龐,心中寬慰了幾分,回首看過來,道:「神物再玄奇,在你們擁護的那人斬斷人族長生仙路后,也難維持自身靈性,否則,倖存下來的那些仙人又怎會逐漸失去修為靈力,最終與凡人無異?千萬年的修行毀於一旦,結局也不過是……一捧黃土。」

「這些東西,妾身精心保存了上千年,現下也不過是些下位替代品,僅靠這些不足以讓哥哥的身體承受住我的畢生靈力。」

易青嫵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美婦人,道:「你打算將他從人轉變為怪物么?!」

「我只要他好好活著……」

玉珠夫人眼中盛滿了柔情,她是活了千百年的大妖,此刻天上龍影翻騰,象徵龍族君王盛怒的赤焰染紅天幕,浪潮滔天,整座海市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她眼中卻只有乾啟俊朗的面容。

「不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是人是妖,他永遠都會是我哥哥。」

白霧將乾啟的身體包裹在內,結成了一個繭,海市已然成了一座浩大的血池,源源不斷從群妖身上汲取血脈靈力,通過無數與繭連接的絲線傳輸進去。

「好了,接下來……」玉珠夫人看向傷口猶在滲血的蕭煜,說到,「公子若是願意奉上已經覺醒的仙人血,妾身不勝感激。妾身也明白,無緣無故便強求他人奉獻生命是一件相當無理的事情,在借公子一身仙人血后,妾身自然不會為難這三位……二位姑娘。」

玉珠夫人發現不知何時那個縮在蕭煜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姑娘不見了,故而改口這般說道。想來蕭煜也是明白接下來的爭鬥會波及旁人,趁她不注意的功夫,便讓那小姑娘跳海逃生去了。

海市崩塌在即,船隻盡毀,海面上多的是浮木,那小姑娘隨便尋一塊抱著,加上她極好的水性,總有漂到陸地的一天。

玉珠夫人本也非嗜殺之人,少添一分殺業,她自是樂意的。

幽盈的眼角浮現幾枚漆黑的蛇鱗,雙瞳收縮成線,蒼白的的面龐上猶掛著幾縷濕透的黑髮。她的雙手早已覆上黑鱗,十指妖化,似乎是急不可耐地要撕開那將主意打到她的寶貝吃食頭上的美婦人。

易青嫵也是收起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小手一招,數十個大小不一的金色光暈出現在她身後,如同漣漪在空氣中浮動。易青嫵雙手探入其中,抽出兩把仙氣瑩然的刀劍,然後朝著玉珠夫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小虎牙。

便是距離易青嫵足有百步,玉珠夫人都能感覺到那對刀劍撲面而來的鋒銳之意,她看了看易青嫵身後那些展開得越發密集的光暈,忽然掩唇笑道:

「妾身聽聞,神獸貔貅一族的天賦神通之一,便是能不藉助外力,沒有限制,容納任何寶物,並且隨意煉化,將它們變成供自己隨意驅使的東西。甚至有傳言,曾經有一頭貔貅大妖,當著天宮武神的面,將他隨身征戰多年的神劍給煉化了。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可真讓妾身開了眼界。

妾身知道你自幼便被養在望月仙門中,仙門解散那日,無數寶貝都留給了你帶走……」

易青嫵挑眉道:「怎麼?本姑娘靠本事得來的東西,你是怕要被我打趴下了,覺得勝之不武?」

「當然不是,妾身只是覺得,得了半座仙門遺產的你,且身懷高貴的神獸血脈,先天命數與後天資源都是其他妖族難以企及的,隱世幾千年,竟然還只有這點修為,連化形都做不到,還得靠奪舍她人身體。著實是……讓妾身意外呢……」

言外之意便是,是條狗得了這麼多好處,合該也修到大妖境界了。

易青嫵對於她的嘲諷不以為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說到:「沒辦法呀,本姑娘就是散漫慣了,連一言不合就拿拂塵抽我的人都沒了,還能指望自己潛心修鍊個什麼呢?」

自她出生后就沒了的爹媽甚至都沒被她提一嘴,卻記得某人喜歡用拂塵抽她,可真是個大孝女呢,玉珠夫人這般想道。

她又看了眼幽盈,說到:「這位姑娘倒是也不一般,螣蛇一族消亡得早,能繼承先祖血脈已是殊為難得,覺醒了天賦神通更是不易。可惜,半妖之身不為天道所容,修行之路艱難萬阻,若無大機緣,姑娘此生便只能到此高度了,更是得時刻小心神智不能淪喪,否則天道劫雷落下,屍骨無存呀。」

「僅憑几位,在這片南海,似乎不是妾身的對手呢。」

「廢話真多!」幽盈足下一蹬,黑裙之上彼岸花翻飛,漆黑鱗爪直奔玉珠夫人咽喉而去。

離火焰蝶如影隨形,焚去了玉珠夫人腳下撲殺而來的蜃氣霧蛇。

玉珠夫人輕輕後退一步,地面開裂,冰涼刺骨的海水噴涌而出,在她身前形成一道水幕,不僅是幽盈的離火,她那轟擊在水幕之上的鱗爪都在一擊被擋后,蛇鱗脫落少許,露出了滲血的手背。

「閃開!」

數十柄仙劍刺入水幕,易青嫵金色的眼眸閃爍著血光,一劍刺在其中一柄仙劍劍柄末端,硬生生將其頂進水幕中,直刺玉珠夫人的胸口。

結果,自然是不如她所願。一團白霧凝在劍尖處,任憑易青嫵如何用力都再難突入半寸。

「妾身說過了呀,僅憑二位姑娘,可是無法在妾身的主場拿下妾身呢,即便……妾身將蚌珠餵給了哥哥。」玉珠夫人抬起寬大的袖袍,無窮無盡的霧氣湧出,將幽盈與易青嫵四肢捆縛,高高舉起。

霧氣觸體的瞬間,幽盈立刻感受到深入魂海的冰涼,莫說使用天賦神通,連調動一下指頭的力氣都被寒氣封死了。

與易青嫵一樣,雙眸中象徵血脈源力的色澤都黯淡了下去,被凍得雙唇發顫。

玉珠夫人並未趁機抽取她們的血脈,而是淺笑著看向那邊始終靜立的蕭煜,說到:「公子相比之下,便識趣多了,本就是無從戰勝的對手,就不必徒增雙方的不愉快了。」

「大可放心,只要公子答應給妾身仙人血,妾身定會信守諾言,放她們離去,不傷分毫,甚至這幾千年來積攢下來的家底,妾身全部可以拱手送予她們,以作為公子今夜捨身的回報。」

「若公子不信,妾身可立下……」

「在下相信夫人,是一諾千金的人。」蕭煜忽然出聲道。

本已舉起手掌準備立下天道誓言的玉珠夫人一怔,隨即展顏欣喜地笑道:「妾身就知道,公子這般人物,是講得通道理的。」

蕭煜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玉珠夫人面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無奈地說到:「公子莫不是覺得,自己學的的那些仙法道術,能阻攔的了妾身?」

蕭煜搖了搖頭:「不曾有此幻想。夫人以整座海市為結界,甚至將它都煉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不論是妖族大妖,還是我人族聖人,都無法輕易擊敗。」

「公子既然如此明白,為何就是不願?」

蕭煜面色淡淡,直言不諱:「在下在拖時間。」

「……」

玉珠夫人被如此直白又有些可笑的話堵得一愣,一直都是溫柔謙和的面容上首次出現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看了眼上空迫於不能傷及無辜而被三條霧龍糾纏得無從下手的巨龍之影,說到:「公子是在等那位龍王脫身?依妾身看,似乎還要不久的時間。」

「不是。」蕭煜搖頭。

玉珠夫人又看向深海之底,在水神陣法中那團越來越小的火光,又道:「難不成是在等她破解陣法?可似乎天宮水神餘威猶在,封印成功是遲早的事。」

「不是。」

玉珠夫人蹙起眉頭,遙遙望向北方的天空,說到:「白子麟即便能察覺到南海異常,夜盡天明之前,也無法趕來,在那之前,妾身已經復活了哥哥肉身魂魄。」

「亦然……不是。」

玉珠夫人眨了眨眼,忽然笑道:「公子莫非覺得這般無理取鬧,便能拖延更多時間了?」

蕭煜舉起手心,在玉珠夫人略帶警惕的目光中,五根手指漸次落下。

海潮依舊,玉珠夫人環視一圈,無事發生。

在顫動越來越大的地面上,蕭煜已是有些站不穩。

瞧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玉珠夫人便是頂好的脾氣,也是磨光了所有的耐心。她抬手,白霧游蛇竄向蕭煜,就要將這個青年拽到她跟前。

「噗!」

白霧驟散,失去束縛的幽盈二人也是落回地上。

玉珠夫人恍惚地看著手心裡自己噴出的溫熱鮮血,美麗的容顏上布滿了難以置信。

就在剛才,她苦心鑽研出的水神陣法,與她之間的連接,斷了。

她再也無法隨意操控水流為她所用。

不僅她受到反噬遭受重創,失去了陣法的支撐,整座海市也徹底崩裂開來。無數樓宇坍塌,海水上涌,頃刻淹沒腳踝。

蕭煜淡淡說到:「感謝夫人,多給了在下五息的時間。」

玉珠夫人口中鮮血不斷,她跪伏在海水間,聲音艱澀:「你到底,做了什麼……」

在她震驚的目光下,蕭煜輕嘆道:「在下什麼都沒做,只是姑且測算了一下,鮫人若是用盡全力,需要多久潛至海底。」

什麼鮫人?

玉珠夫人剛想出聲,忽然想起那個莫名消失的小姑娘,整個人呆住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她的額前忽然多了一襲火紅長袍。

流夜單手拎著濕漉漉的阿浪,像是在提著一隻鵪鶉,只不過這隻幾乎要被這位殺氣騰騰的紅衣大姐姐嚇暈過去的小鵪鶉懷裡,死死抱著一顆深藍色的珠子。

看見了那顆珠子,玉珠夫人眼中徹底失去了色彩。

定海珠,沒想到,她蜃樓之前遺失的至寶,竟然會落到蕭煜手裡,並以這種方式,粉碎了她謀劃了數千年的夙願。

那對大搖大擺闖入蜃樓的師徒身影在玉珠夫人心中劃過,她凄然一笑,也是,既然連那位都要阻她,她又如何能夠成功。

這就是……命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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