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哎呀,我的小刀。」

柳若芊低呼一聲,彎腰就去撿,可手裏抱着的兩個包袱卻歪歪扭扭都要散掉。

「朕來。」

陸韌古先一步到了近前,一手扶她起來,一手已經拾起了匕首。

將小姑娘扶著站穩,陸韌古的視線卻一直盯着手裏的匕首。

匕首小巧精緻,黑色手柄上刻着曼珠沙華的暗紋,手柄下端靠近刀身處,嵌著一顆名貴的紅色寶石。

陸韌古鬆開小姑娘,將匕首抽出。在燭火的映襯下,鋒利的雙刃刀身泛著幽冷寒光。

這匕首是一對,一大一小,大的嵌著藍色寶石,小的嵌著紅色寶石。

從他記事起,這對匕首,就陪伴在他身邊,他再熟悉不過。

這就是當年在抱犢山上,他特意丟下的那把匕首。

陸韌古將匕首插|回刀鞘,看向身邊忙忙叨叨整理包袱的小姑娘,暗色雙眸中情緒波動。

「多謝陛下哥哥。」柳若芊手忙腳亂把包袱攏在懷裏,抬起小臉沖陸韌古甜甜地笑了下。

隨後抱着包袱走到榻那,把包袱往榻上一丟,人也跪坐了上去。

小姑娘朝陸韌古伸出手:「陛下哥哥,給我吧。」

可她卻發現,皇帝陛下手裏拿着匕首,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雖面無表情,可那深邃如潭的眼眸中不辨喜怒的目光,卻讓人有些緊張。

柳若芊心裏一個咯噔。難道是她跟陛下說匕首的事,他忘記了?

那可不得了,他要是忘了的話,會不會以為她意圖行刺?這可不行。

柳若芊忙伸手指了指匕首,為自己澄清:「陛下哥哥,這匕首,我可是跟你提過,你『嗯』了一聲答應了,我才帶來的。」

陸韌古拿着匕首向前一步:「這匕首,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當年那古怪小女娃,莫名出現在山上,嚼了苦丁菜給為他治傷,又能讓追過來的狼乖乖聽話,讓失血過多竭力倒地的他從狼口下脫身,活了下來。

面前這奇奇怪怪的柳美人,喜歡在樹上待着,一靠近他,就能驅散他腦中嘈雜,還能讓他多年不治的頭痛之症得以消散。

原先,他並未將二人往一處想過。

可看着這熟悉的匕首,陸韌古腦中的兩根不相干的弦,忽然搭在了一起。

雖然小姑娘還沒說這匕首是從何處而來,可他幾乎已經能夠斷定。

他的柳美人,就是當年山中那個小女娃。

說不清道不明的,陸韌古心中有些難言的情愫劃過,似激動,又似欣喜。

是了,當年他們二人,是在抱犢山上相遇的。

而柳美人的養父母家,就住在抱犢山下的十河縣。

那小娃娃的小奶音,糯糯的,甜甜的,印象深刻,至今難忘。

而柳美人的少女音,又何嘗不是又甜又糯,宛若夏日甘泉,聽在耳中四肢百骸都舒坦。

一切都是那麼巧合,一切又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陸韌古拿着匕首,靜靜地看着跪坐在榻上,揪著包袱皮怯生生看向他的小姑娘,等着她的回答。

柳若芊本以為皇帝陛下要追究她帶匕首一事,可沒想到他居然是問她匕首從哪來的。

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個,但見他站在兩步外,居高臨下看着她,壓迫感十足,柳若芊只得回答:「這匕首是我……」

可還沒等她說完,就聽外頭全福細著嗓子稟報:「陛下,懷空大師來了。」

緊接着,一道如古老的罄鍾般渾厚滄桑的聲音傳來:「老衲懷空,來給陛下請安。」

那個得道高僧來了?

柳若芊嚇得眼睛瞪圓,蹭地一下從榻上蹦到了地上。

隨後像熱鍋上的螞蟻,環顧四周,轉着圈地尋找藏身之地。

奈何屋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架子床,一張木榻,一個桌子,兩把椅子,外加一個矮櫃,竟然沒有合適的地方可躲。

柜子太矮,榻也太矮,要不,床底下?

陸韌古見小姑娘一臉焦急,跳着腳亂轉,眼看着貓著腰就要往架子床床底下鑽,陸韌古忙伸手把人攔住。

想起她編的那個「和尚和她犯沖」的謊言,陸韌古雙手握住她纖瘦的肩膀,低聲安撫:「莫怕,朕在這。」

被那雙大手制住,柳若芊動彈不得,抱着白嫩小拳頭,可憐兮兮朝他作揖,用小氣聲哀求道:「陛下哥哥,求求你,我不能見那和尚。」

【陛下都說了,那可是得道高僧,那自然是比十河縣那小廟裏的和尚厲害百倍,要是他見到我,說不定我就要穿幫了。】

聽着小姑娘心中那慌亂不已的叨咕,陸韌古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放心,朕未開口,他不會冒然進來。」

成年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帶着讓人信服的力量。

柳若芊停下作揖的動作,抬着小臉看着他:「真的嗎?」

陸韌古語氣鄭重:「朕保證。」

「陛下,懷空大師求見。」半天聽不到屋內回應,全福又喊了一聲。

若是尋常人,陛下晾一晾自是無妨,全福絲毫不會着急。

但這位懷空大師,可是位得道高僧,在治療陛下頭痛一事上,可謂出謀劃策沒少出力。

如今又是為了陛下,特意趕在中元節前兩日大老遠趕回來的,實在不好怠慢。

柳若芊一聽全福這話,又嚇得一個哆嗦。

一着急,直接鑽進陸韌古懷裏,雙手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了他胸口。

【不能讓那和尚看到我,不能,不能,千萬不能。】

雖然不明白小姑娘為何這麼怕和尚,但看她驚慌失措,軟軟的身子拚命往他懷裏拱,恨不得在他身上刨個坑鑽進去的模樣,陸韌古決定先把懷空大師支走。

於是對外應了一句:「懷空大師,朕此刻不便,還請先回,朕稍後會過來拜訪。」

「阿彌陀佛,那老衲就在禪房恭候陛下。」懷空應道。

「全福,替朕好生送懷空大師回去。」陸韌古又吩咐道。

「是,陛下。」全福應道,躬身伸手:「大師請。」

柳若芊豎着耳朵聽着,直到外頭腳步聲越來越遠,才把煞白的小臉從陸韌古懷裏抬起來。

一雙黝黑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小小聲地問:「那和尚走了嗎?」

陸韌古扶着她的肩頭:「走了。」

柳若芊從陸韌古胳膊上探出小腦袋,目光警惕地朝門口瞅了又瞅。

小姑娘的樣子,像只山林里受了驚嚇的小松鼠,有趣又可愛,陸韌古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道:「別怕。」

【可終於走了,嚇死我了。】

柳若芊覺得自己逃過一劫,軟軟地靠回陸韌古懷裏,慶幸又后怕。

她仰起小腦袋,看着將她護在懷裏,溫柔又和善的皇帝陛下,心中感概萬分。

【陛下哥哥可真是個好人,不然保不齊那個叫懷空大師的和尚就要看穿我了。】

【以後陛下哥哥再說帶我去哪,可得先問清楚,要是再來這些寺廟啊,道觀的,我可不來了。】

【這裏不比杏山村和十河縣,這裏可是京城,是皇都。全大晉最厲害的皇帝陛下在這,那估摸著全大晉最厲害的和尚道士也都在這了,以後我可得小心了,千萬不能讓人發現我的秘密。】

【還有那把匕首,原來還想着,要是再遇到那小哥哥,就將匕首還給他的。】

【要不,還是不還了吧。不然說起當年的事,他再問我是怎麼給他治的傷,要是答不好,那豈不是要露餡。】

【再說了,也不知道那小哥哥長成什麼樣了,是長成了好人,還是長成了壞人。也有可能他出家當了和尚,上山當了道士呢。】

【嗯,對,就這麼辦,如果遇不到最好。要是遇到了,哪怕認出來了,也裝作不認識好了。】

一個長在鄉野之間,不諳世事,單純得如孩童一般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天大的秘密,這麼怕露餡,這麼怕被人看穿?

陸韌古微微蹙眉,心中百般不解。

他原本打算把懷空大師支走,安撫好小姑娘后,就告訴她,他就是當年她在山上救過的那個男孩。

可經了方才這一遭,再聽着小姑娘嘀嘀咕咕的心裏話,陸韌古覺得,還是得再等等。

雖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但既然她想藏好,那他就幫她藏着。

既然小姑娘都打算見到他也裝作不認識,那麼相認一事,就暫且先放一放。

他知道他的柳美人,就是當年那救了他命的小娃娃,這就足夠了。

小姑娘還靠在他身上,在心裏不停嘀咕,左一句「嚇死了」,右一句「不能讓別人知道」……

陸韌古摸着她的頭:「我會同懷空大師說,日後這院中,寺里任何僧人不得踏入。」

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保證,柳若芊鬆了一口氣:「多謝陛下哥哥。」

陸韌古將匕首放回她手裏:「匕首你隨身帶着,若是任何人,不經允許妄圖靠近你,你就殺了他。」

柳若芊一臉驚愕,忙不迭擺手:「可我不會殺人呀。」

別說殺人了,連雞她都不敢殺。

其實本來,她倒是不怕殺雞的,以前逢年過節爹娘要殺雞,她還幫着拽過腿呢。

可有一次,娘又要殺雞,說大哥運氣好,在山上挖了一棵山參,她要燉一鍋山參雞湯,給大傢伙好好補補身體。

看到盆里洗得白白凈凈等著挨燉的胖人蔘,她嚇得嗷一聲,撒丫子就跑,躲到大毛哥家一整天都沒回家。

爹、娘、大哥、二哥,一家人輪番上陣,想接她回家喝湯補身體,她抱着大毛哥脖子就是不撒手,死活不肯回去。

直到大毛哥幫她打探到,家裏那鍋山參雞湯喝了個精光,連渣都看不見了,她才敢回家。

那以後,她再也不敢看殺雞了,因為一看到殺雞,就想到那白白胖胖被燉掉的人蔘。

那以後好一陣子,家裏再燉雞,她都不敢伸筷子,總覺得會夾出一截人蔘來。

後來過了好久,不記得是半年還是一年了,大哥二哥拿着噴香的雞腿圍着她,饞她,她實在抵擋不住那香味,才又開始吃起雞來。

所以說,她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人,又怎麼敢殺人呢。

陸韌古輕笑了一聲:「無妨,你若是想學,改日我教你。你若是不想親自動手,你想殺誰,告訴我,我來殺。」

見他面帶笑容,用輕飄飄的語氣說着殺人的話,柳若芊只覺得脖子發涼,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大晚上的,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從他懷裏站出來,小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陛下哥哥,你不是還要去見懷空大師,那你快去吧。」

用完就丟,小沒良心的。

陸韌古一邊嘴角淡淡勾了一下:「好,我叫人送些齋飯過來,你先吃。」

來時路上,柳若芊一口氣吃了一盒的蓮花酥,雖然吃的時候香甜酥脆,可畢竟是油炸出來的,過後才覺得膩了,這會兒肚子還是飽的。

她搖了搖頭:「我不餓,陛下哥哥,我等你一起回來吃吧。」

她雖然是只小人蔘精,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很愛吃肉。

【齋飯,一聽就沒有肉,全是素菜,沒什麼好吃的。】

陸韌古手還在小姑娘頭頂按著,聽着這話,忍不住輕笑出聲:「好,那就等我回來一起吃。」

柳若芊乖巧點頭:「好。」

陸韌古出門,吩咐門口守着的一隊金狼衛:「不得進去打擾柳美人,她若是想出門轉轉,也不得阻攔,跟着即可。」

金狼衛拱手齊聲應道:「是。」

陸韌古負手往外走,鄒乞和遲莫為跟上。

三人也不走門,齊齊從院牆上翻了過去,落入了隔壁的緣法寺後院。

柳若芊拿着匕首站在門口,看到幾人翻牆走了,這才把門關上,走到榻那坐了,身子往後一仰,躺了下去。

想到剛才頭頂上那隻溫柔的大手,小人蔘精也伸出一隻白嫩小手,在自己頭頂上摸了摸。

陛下哥哥好喜歡摸她腦袋呀,而且好像,剛才比之前更溫柔些。

不過,人族的頭髮毛茸茸的,確實比小人蔘的葉子更好摸一些。

山裏就是好,她躺在這屋裏,都能感受到自然萬物的充沛靈氣,連空氣都是清甜的。

小人蔘精深深吸了一口氣,舒服得眯起了眼。

只是陛下哥哥剛才問她匕首從哪來的,她還沒答,就被那懷空大師的到來打斷了。

等他待會兒回來,他要是再問起,她要怎麼答呢。

說是撿來的,應該也沒事。

但可千萬不能提當時的具體情形,也千萬不能提她用苦丁菜給小哥哥治傷的事,不然回頭陛下盤問起來,她這腦袋也不怎麼好使,再說漏嘴了就麻煩了。

要是陛下哥哥發現她是個小妖精,懷空大師就住在隔壁緣法寺里,喊一嗓子就能讓那和尚過來把她給捉了,倒是方便得很。

想想就可怕。小人蔘精抱着胳膊打了個哆嗦。

要是回頭陛下不主動問匕首的事,她就不再提。為了小命,和當年救人有關的事,還是別跟別人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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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法寺,懷空大師專用的禪房內。

陸韌古和懷空大師在禪墊上,盤腿席地而坐。

鄒乞,遲莫為,還有全福三人,在陸韌古身後亦是如此。

懷空大師雙手合十,對着陸韌古微微躬身:「阿彌陀佛,許久未見,陛下可好?」

陸韌古雙手搭在膝上:「多謝懷空大師惦念,朕一切安好。」

懷空大師打量陸韌古的神色,又透過開啟的窗戶看向窗外的夜色,笑容慈善:「陛下可是遇到了何種機緣,此時夜色已深,又是中元節前夜,陛下的頭疾似乎並未發作?」

陸韌古略微頷首,眼梢含笑:「被大師猜中,朕有幸得遇一奇人,有她在朕身邊,朕這頭痛之症才有了轉機。」

「阿彌陀佛。如此,老衲要恭喜陛下了。」懷空大師單手執禮,又問:「這位奇人可有跟隨陛下一同前來?不知老衲可有緣能與其見上一面?」

陸韌古微微一笑,當即拒絕:「這位奇人不喜與外人相見,還請大師見諒。」

聽到陸韌古這話,坐在他身後的三人齊齊露出驚訝目光。

陛下對這位柳美人,護得這般緊的?

柳美人在山腳下,一看就是撒謊扯的那句「和尚和她犯沖」,陛下就這麼信了她?

懷空大師倒是絲毫不介意,面上笑容未變:「如此,是老衲唐突了。」

「多謝大師寬宏。」陸韌古接着道:「大師雲遊在外,為了朕匆匆趕回,朕感激不盡。」

懷空大師:「能為陛下效勞,是老衲之幸。雖說陛下今夜頭疾未發,但陛下既然來了,不如就讓老衲給陛下念上一段經文,權當靜心安神可好?」

前幾年的中元節,多虧住在緣法寺,又有懷空大師親自誦經,陸韌古這才能安然度過。

雖說今年有了小姑娘,懷空大師這經念與不念都不打緊。

但懷空大師為了幫他度過中元節,從青州特意趕回來,陸韌古心存感激,自然不會拂了大師的好意。

陸韌古雙手合十:「有勞大師,朕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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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芊把包袱重新整理好,擺放在榻角,就懶洋洋躺在榻上歇著。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皇帝陛下回來。

她爬起來,打開門,探頭往外看。

守在門口兩邊的金狼衛跟木頭樁子一樣,目不斜視,站得筆直。

見無人管她,柳若芊這才邁出門檻,溜溜達達往院中那棵枝繁葉茂,綠蓋如陰的菩提樹走去。

金狼衛們謹記皇帝陛下的吩咐,見柳美人只是圍着菩提樹在轉,沒有出院門的打算,他們就原地不動,靜靜看着。

這顆菩提樹,應是有些年頭了,樹榦粗壯。

柳若芊伸出兩條胳膊比量了一下,發現連一半都抱不住。

站在樹下,她仰頭看着那些橫七豎八伸向四周的樹杈,小人蔘精那顆渴望爬樹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可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那些金狼衛,她輕輕嘆了口氣,打消了念頭。

好歹她現在也是陛下的美人,要是當着這些金狼衛的面去爬樹,豈不是給陛下丟臉。

可菩提樹那龐大的樹冠,要是能在裏面待上一會兒,想必一定會渾身舒暢吧。

要不然,等明日,院子裏什麼時候沒有人,她偷偷爬上去?

嗯,這樣好像可以。

打定主意,柳若芊又圍着菩提樹繞了幾圈,這才往屋裏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停下腳步,問離門口最近的那個金狼衛:「可知陛下什麼時候回來?」

那名金狼衛拱手恭敬地答:「回柳美人,陛下未曾交代。柳美人可是有急事尋陛下,不然小的過去問問?」

柳若芊擺手:「那倒不用,就是陛下還沒吃晚飯,我怕他餓著了。」

皇帝陛下餓沒餓她不知道,只不過這麼久過去,她倒是有些餓了。

早知道是要到什麼吃的都沒有的寺廟偏院來,她就把靈芝給她準備的那些零嘴都拿上好了。

柳若芊摸了摸咕嚕嚕直叫喚的肚子,進了屋。

門一關上,剛才那名金狼衛沖旁邊的同伴低聲說道:「你們在這裏守着,我去陛下那裏看一眼。」

交代完,他走到院子牆根處,縱身一躍翻過了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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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法寺,懷空大師的禪房。

抑揚頓挫的誦經聲,從支著的窗戶傳將出去。

陸韌古盤腿而坐,閉目聽經。

可聽着聽着,原本如青松一般坐得筆挺的人,突然身子微傾,一隻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支住了額頭。

突然之間,整顆頭開始像無數針扎一般刺痛,耳邊的誦經聲也開始變得虛幻飄渺起來。

坐在他身後的三人一邊在心中跟着默默誦經,一邊在關注著自家陛下。

見陸韌古突然如此,都無心再誦經。

【糟糕,陛下好像頭又開始痛了。】

【原以為今晚會平安無事,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難道說,這柳美人要時時刻刻待在陛下身邊才可?】

三個人的聲音齊齊湧入陸韌古耳中,吵鬧不已。尤其是全福的尖聲細氣,鄒乞的粗噶沙啞,擾得他頭越發痛了。

他揮了下手:「先出去。」

幾人聽命起身,憂心忡忡地退出禪房,站在了門口。

懷空大師道了句阿彌陀佛,放下經書:「陛下,若是頭痛又起,不若您移駕,去尋那位奇人?」

陸韌古正有此意:「也好。」

遂起身告辭,一出門,就見留守的一名金狼衛也站在門口。

他按著眉心,疾步快走:「何事?」

那名金狼衛上前稟報:「陛下,柳美人似乎是餓了。」

陸韌古吩咐全福:「去取些齋飯過來。」

全福領命,奔著寺院的廚房而去。

陸韌古單手撐著頭,帶着幾人快速穿過緣法寺的各個院落,直奔後頭走。

邊走邊又問:「柳美人還做了些什麼?」

金狼衛答道:「柳美人出來院子逛了逛,圍着院中那棵菩提樹轉了好幾圈,還站在樹下仰頭看了半天,只是不知在看什麼。」

陸韌古手用力,在太陽穴按著,眉頭緊蹙,可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還能是在看什麼,小姑娘定是又想爬樹了。

三人走到寺廟最外圍的牆邊,直接翻牆而回。

一落地,陸韌古就問:「柳美人呢?」

原先還不知道柳美人就是當年救他的那小姑娘,他總想見到她,無非是小姑娘在他身邊,他耳邊難得清靜。

加上小姑娘古古怪怪很有趣,也夠可人。

可如今,知道小姑娘就是當年那小娃娃,陸韌古心中又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急切。

還不等金狼衛回答,正屋的門就被推開,柳若芊顛顛跑了出來,語氣歡快:「陛下哥哥,我在這呢。」

她肚子餓了,就一直跪坐在榻上,趴在窗戶邊朝外看着,見到陸韌古從牆頭翻出來,她就穿鞋下了地。

陸韌古快步迎了上去,微微彎腰,胳膊一伸,兜住了小姑娘的雙腿。

像抱小孩子一樣,將她抱坐在自己胳膊上,大步流星地往屋裏走。

突然被抱起來,還抱那麼高,柳若芊嚇了一跳,忙伸出胳膊環住了陸韌古的脖子。

非禮勿視,金狼衛齊刷刷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鄒乞和遲莫為停下腳步不再跟。

等二人進屋,房門關上,鄒乞低聲不解地抱怨。

「陛下對這柳美人當真是太過縱容,今日抱着上山就不說了,那時候陛下沒有不適。可這會兒陛下正頭痛,這幾步路都要抱着她走,柳美人又不是沒長腿。」

遲莫為但笑不語。

鄒乞納悶道:「遲大人,您笑什麼?」

遲莫為:「鄒大人,今年貴庚?」

鄒乞:「二十一,比咱們陛下大一歲。」

遲莫為轉身往東廂房走:「二十一也不小了,鄒大人也該娶個妻了。」

鄒乞冷嗤一聲:「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磨磨唧唧,有空應付女人,還不如讓我多殺幾個人來得痛快些。」

遲莫為笑着搖了搖頭,推門進了東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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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芊坐在陸韌古胳膊上,比他還高出一小截,覺得很新奇。

她長大以後,就沒人這麼抱過她了。

進了屋子,陸韌古抱着人直接到床邊坐下,隨後往後仰,躺了下去。

可是人還抱在手裏,並未放開。

柳若芊被帶着一起躺了下去,腦袋靠在了他胸口。

她枕着他的胳膊,仰頭看他,就見他面色蒼白,眉頭緊皺。

反應過來,她忙問:「陛下哥哥,可要我念經?」

她問過全福,陛下為什麼每天晚上要讓人念經,全福敷衍地說是靜心用的。

可她又不是個傻妖精,這麼多次,她早就看出來了。

每次她剛到的時候,陛下臉上都毫無血色,眉頭緊皺,皮膚也冰涼。

等她念上一會兒之後,陛下的臉色才好看了些,眉頭也舒展了。

陛下哥哥肯定是身體不舒服,才讓她念經的。

【只是,陛下哥哥到底是哪裏不舒服呢?】

聽到小姑娘的心裏話,陸韌古也不再瞞:「芊芊,朕頭痛。」

柳若芊一愣。

【陛下哥哥不是都喊我柳美人的嘛,怎麼喊我芊芊了?】

陸韌古睜眼,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日後,朕都喊你芊芊可好?」

柳若芊點了點頭,彎着眼睛乖乖巧巧地應:「好。」

【家裏人都喊我芊芊的,陛下哥哥是我夫君,那也算我家裏人了。】

「我家裏人」四個字,成功地讓陸韌古彎了嘴角。

見他說完話又閉上眼睛,柳若芊又問:「陛下哥哥,你頭痛的話,那我念經好不好?」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每次確實是念過了經,陛下哥哥就好了。

陸韌古頭未抬,眼未睜:「喊我阿古哥哥。」

「阿古哥哥?」柳若芊不確定地重複一遍。

許久未曾從別人嘴裏聽到過的「阿古」二字,從小姑娘嘴裏吐出來,軟軟的,糯糯的,讓他心裏熨帖,應道:「嗯。」

柳若芊看了看門口,小聲說:「可是,我這麼喊,別人會不會說我沒規矩?」

「無妨,朕准你沒規矩。」陸韌古頭痛難忍,身體疲憊,嗓音有些沙啞,又帶着一絲慵懶:「你去拿經書來,給朕念一會兒。」

柳若芊:「阿古哥哥,我記得好多了,我背給你聽可好?」

陸韌古點頭:「好。」

柳若芊小嘴一張,叨叨叨開始非常流利地背《地藏經》。

甜甜糯糯的聲音就在耳邊不停地響起,陸韌古的頭痛漸漸減輕。

神經慢慢放鬆開來,他就忍不住琢磨起小姑娘身上的古怪之處。

先不說此刻小姑娘成了他頭痛的良藥,就說當年在山上之事。

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也就四五歲光景,看到他的時候,她怎麼不怕的,還敢將渾身是血的他抱在腿上。

當時他失血過多,面色蒼白,和半個死人差不多,被遲叔抱回去的時候,全福和鄒乞嚇得哭了好久,都以為他快死了。

可那麼小的小娃娃,她為何不怕?

他想聽聽小姑娘的心裏話,可這會兒小姑娘全心全意在背經,心裏沒想別的。

又聽了一會兒,待頭痛程度減輕到他可以忽略的地步,他就出聲:「芊芊,先前你那把匕首,是從何而來?」

雖然已經決定,幫小姑娘藏着她那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也無意窺探她的私隱,但還是忍不住想再試探一番,看她若是知道他就是當年她所救之人,她是否願意和他相認。

所以,陸韌古試探著起了個話頭。

柳若芊一聽,立馬心生警惕。

【來了,阿古哥哥果真來問匕首了,不能亂說話,不能亂說話。】

在心裏告誡完自己,柳若芊這才答:「是我撿來的。」

陸韌古大手在她頭頂輕輕撫摸著:「這把匕首價值不菲,是在哪裏撿來的?」

【還是不要說是在山上撿的,不然阿古哥哥又會問在哪個山上撿的,又是怎麼撿到的,那豈不是越說越多,我這腦袋不怎麼轉,萬一被他套出了話,讓他知道我的秘密,可就麻煩了。】

柳若芊想了一下才答:「就是和我哥哥去縣城逛的時候,在街上撿到的。」

小姑娘撒謊心虛,眼神也不看他,手指頭在他黑色常服胸口畫圈圈。

小騙子。

陸韌古摸着她的頭髮,聲音溫柔,帶着誘哄:「芊芊,你可有什麼秘密瞞着阿古哥哥?」

若她只是個尋常小姑娘,當年自然也沒有能力救他。

在遲叔尋來之前,他要麼失血過多而死,要麼被追來的狼咬死,又怎能活到現在。

若她身上沒有秘密,那又怎能讓夜夜給他帶來無盡折磨的頭痛得以緩解,甚至徹底消散。

所以,不管她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他都不會介意。

柳若芊不知道自己哪裏露出了馬腳,讓皇帝陛下直接問起了「秘密」。

嚇得她蹭地坐起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沒有秘密。」

二人身體沒有接觸,陸韌古聽不到小姑娘心中所想,伸出手去,準備握住她擺個不停的白嫩小手。

還沒等握住,全福的聲音就在門口響起。

「陛下,齋飯拿來了,還有懷空大師特意讓人給您燉了參湯,放了一整根百年老山參呢,您趁熱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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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的人蔘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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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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