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姑娘一進門，柳思林就認出來了。

臉還是那張小臉，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只不過小時候圓嘟嘟的臉蛋，現在卻瘦了。

看着她嬌小的個子，纖瘦的小身板，柳思林再也壓抑不住心中難過，一個五尺男兒，眼淚瞬間湧入眼眶。

【這麼多年，詩詩就生活在那窮鄉僻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如今剛被找回來，連一天的好日子也沒過上，就被送進這吃人的宮裏來了。】

吃人的宮裏？陸韌古看了一眼柳思林。

他握著柳美人的小手，耳邊沒有嘈雜，腦中一片清靜，心情愉悅輕鬆。

聽着柳大公子那如泣如訴的嘮叨，沒有任何不耐，反倒覺得他說的挺對。

這皇宮，可不就是吃人的。

他一邊聽着兄妹二人的心裏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們。

柳若芊仔細打量著柳思林。雖然第一次見，但她感受到了他的善意。

【看來靈煙說的沒錯，這個哥哥，應該是真心喜歡芊芊的，比那對狗官夫妻好多了。】

狗官夫妻？小姑娘還真是識人頗清。陸韌古頓覺好笑，眼含笑意看她。

兄妹二人對視片刻，許是骨血里的親近，不約而同齊齊上前一步。

柳思林想不管不顧把小姑娘擁進懷裏，好好抱上一抱，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可還好，在這皇宮住着可害怕。

再跟她說上一句對不住，哥哥來遲了。

可他腳下剛一動，皇帝陛下那冷冷的目光就掃了過來，逼得他下意識就停住腳步。

是了，詩詩雖然是他妹妹，可如今，還是陛下後宮的美人，他不能逾矩。

不光柳思林走一半停住了，柳若芊也只走了一步就走不動了，她手被皇帝陛下拽著呢。

她回頭，再仰頭，看向比她高出一個腦袋還多的皇帝陛下。

【陛下哥哥怎麼總喜歡牽我的手。】

陸韌古明知故問：「怎麼了？」

柳若芊晃了晃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陛下，我想和柳大公子說說話。」

「好，朕陪你。」陸韌古牽着她的手往前走。

柳若芊倒是沒所謂，跟着他一起走。

可柳思林看着二人牽在一起的手，心中五味雜陳，百思莫解。

【以陛下和父親的關係，陛下怎麼也不會寵愛柳家姑娘才對，可看陛下對詩詩的態度，又不似作假，難不成陛下所說的那句『柳美人頗得朕心』是真心話，而非為了拒絕他的請求而說的敷衍之言？】

【英雄難過美人關，又或許是因為詩詩長得實在貌美，性子又率真可人，這才入了陛下的眼？】

【又或是，陛下這是想捧殺？】

這個念頭一起，柳思林心頭大駭，臉色微變。

【是了是了，詩詩才入宮不過兩日，怎麼就能如此快的得了陛下的寵愛，要知道，陛下他可是冷心冷性，殘暴嗜殺，這麼多年一向不喜女色……】

聽着柳思林嘰里呱啦越來越離譜的腦補，陸韌古出聲打斷：「柳大公子，柳美人來了，你有話就說。」

「是。」柳思林回神，看着柳若芊，喉嚨哽住，幾不能言：「詩詩！我是哥哥。」

柳若芊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不叫詩詩。」

「……」柳思林一噎：「對不住，詩詩是你的小名，哥哥以前叫習慣了，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喊你芊芊可好？」

「成的。」柳若芊點頭，反正爹娘哥哥大毛哥他們都是這麼喊的。

說完，又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柳思林滿含淚水通紅嚇人的眼睛，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哭？」

看着小姑娘平平靜靜的樣子，聽着這頗為冷漠無情的話，柳思林更加悲從中來，眼淚嘩嘩順着眼角往下流，瞬間泣不成聲。

【妹妹丟的時候太小了，如今看來已經完全把他這個哥哥給忘了，忘得乾乾淨淨。】

【若是芊芊還記得他，定會和小時候一樣，撲上來抱着他大哭着喊哥哥的。】

【這不怪芊芊，都怪他，怪他非要四處亂跑，若是他一直在家，那麼去接芊芊回家的就該是他。若是他在家，哪怕拼着被父親打死，他也要阻止芊芊入宮。】

【若是芊芊沒有被逼着進宮，興許會對他這個哥哥多一絲親情吧。】

柳思林越想越難過傷心，越想越懊悔自責，也顧不得仍在御前，眼淚橫流，壓抑得哭個不停。

胸膛一震一震，肩膀一聳一聳，一個高高大大，眼看着就要弱冠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柳若芊打小就不怎麼愛哭，看着這一幕，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不太能理解他為何哭得這麼傷心，但柳若芊覺得，她還是應該哄哄，畢竟好像是因為她才哭的。

可要怎麼哄？她環顧四周，看到八仙桌上擺着的點心果子，眼睛一亮。

她拖着皇帝陛下走過去，拿起一塊銀絲糖，又拖着皇帝陛下走回柳思林面前，往他面前一遞：「吶，給你吃糖，你別哭了。」

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手裏拿着銀絲糖，舉到他面前，聲音甜甜地哄他不要哭。

這一幕，和多年前那個圓乎乎的小姑娘，踮着腳尖對他說「哥哥，吃糖」的情景重合在一起。

柳思林顫着手接過銀絲糖，放進嘴裏：「甜。」

柳若芊一臉嫌棄：「那你別哭了，鼻涕都快流出來了，怪丑的。」

陸韌古突然輕笑出聲。

柳若芊聞聲仰頭看他，卻發現他面無表情。

【嗯？陛下哥哥剛剛不是笑了嗎，難道是她聽錯了？】

柳大公子只覺得心中被猛地扎了一刀，錯愕過後，悲傷情緒頓時消散了一半，有些無奈，還有些哭笑不得。

他把糖含在嘴裏，捨不得嚼，也捨不得咽，最後動了動嘴，把糖藏在腮幫子處。

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調整情緒，先是對着陸韌古拱手施禮：「對不住陛下，臣失儀了。」

兄妹相認，一個情深意切哭哭啼啼，一個平靜淡定笑意盈盈，還不忘笑話人家哭得難看，陸韌古看得正起勁兒，沒想到柳大公子突然就不哭了，沒意思。

他抬手：「無妨。」

柳思林再開口：「陛下，臣能否和柳美人單獨說幾句話？」

【不管是捧殺，還是何種目的，總歸陛下如今這般故作親密的姿態，定是別有用心。】

【陛下城府極深，對着心思單純的芊芊演上一番情深戲碼，自然不在話下。而芊芊一看就不諳世事，怎麼是陛下的對手。】

【最讓人擔心的，芊芊看向陛下的目光，竟然帶着歡喜和傾慕，這樣下去，莫不是要被騙了心去。】

【所以，不管是偷，還是搶，他還是得把芊芊弄出宮去。】

陸韌古原打算讓兄妹二人見上一面，好讓柳思林打消窮折騰的念頭。

可哪成想，見了一面，他自己亂七八糟腦補一堆，還打算夜闖皇宮。

不識好歹，冥頑不靈。還想和柳美人單獨說話，誰給他的臉。

陸韌古冷了臉，直接拒絕：「不允。」

說罷，牽着柳美人走到榻那坐了。

雖然覺得柳思林這個哥哥貌似不錯，可柳若芊和他也沒什麼深厚感情，更沒什麼可單獨說的，陛下說不允，她也不介意。

被皇帝陛下牽着坐了，小姑娘就那麼抬着頭，盯着身邊男人那張好看的看啊看。

【陛下哥哥的側臉也好好看吶。】

見自家妹妹仰著小臉，就那麼眼巴巴地看着皇帝陛下，柳思林嘴角抿直。

【果然，芊芊連和我這個哥哥單獨說幾句體己話的自由都沒有，又何來的寵愛。演的，全都是演的。】

柳思林目光陰沉，越發堅定了要把妹妹救出去的決心。

聽着那越來越不上道的嘮叨，陸韌古眼瞼微掀，語氣淡淡，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退下。」

柳思林縱有千言萬語要和自家妹妹說，奈何不被允許，只好隱忍怒氣和不甘，應道：「臣告退。」

行完禮起身，他給自家妹妹使個安心的眼色，奈何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並未理解。

柳思林退後幾步，轉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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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外頭，翹首以盼的靈煙見到自家公子，又高興又難過，紅着眼睛，低聲說：「大公子！您終於回來了。」

柳思林扯了扯嘴角，微微笑着：「靈煙，替我好生照顧你家姑娘。」

看着那充滿堅毅的目光，靈煙頓時覺得找到了主心骨，重重點頭：「奴婢會的。」

柳思林看了一眼靈煙身後，兩步之外，兩個小太監低頭站在門口。

他微微俯身，湊近靈煙耳邊低語：「今晚月色很好，靈煙，切莫貪睡。」

說罷，轉身，大步流星走了。

看着那挺拔寬闊的背影，靈煙皺眉。

許久之前，皓月當空之夜，大公子心情鬱結之時，會喊她起來：「今晚月色很好，靈煙，別睡了，陪我出去走走。」

以她對大公子的了解，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說出這句話來，定是想給她什麼暗示。

那時的出去走走，是出府。那今晚呢，大公子想做什麼？

想起大公子那明顯哭過的雙眼，又想起在殿內的姑娘，靈煙瞬間有了猜測，忍不住心中大駭，驚愕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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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林走後，陸韌古揮手打發了全福，殿內剩下二人，清靜下來。

柳若芊的目光飄忽，在皇帝陛下的俊臉，和桌上擺着的各色點心之間來回移動。

【陛下哥哥好看，可那些好看點心看着也好吃。】

聽着那軟軟糯糯的聲音，陸韌古溫和開口：「為你準備的，想吃便吃。」

小姑娘一聽，眼睛就彎了，起身就要下跪：「多謝陛下賞賜。」

兩個人的手還牽在一起，陸韌古就勢把人扶起：「不必如此多禮。」

柳若芊笑着點頭，又記起早上的那些賞賜，順便又道了謝。

陸韌古握着她的手：「喜歡就好。」

柳若芊站着，陸韌古坐着，她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的手：「陛下，你能鬆開我嗎，我想去吃點心。」

【不知道陛下哥哥為什麼這麼喜歡牽手，但總不能像拽著拖油瓶一樣，把陛下哥哥也拖過去吃吧。】

陸韌古不禁莞爾，終於鬆了手：「去吧。」

看着小姑娘坐着桌前，跟個小松鼠一般腮幫子塞得鼓鼓的一動一動，陸韌古覺得頗為有趣。

忍不住逗她：「柳美人，若是柳大公子來接你回相府去，你可願意？」

柳若芊左手拿了一塊銀絲糖，右手拿了一塊荷花酥，頭也不抬，直接搖頭。

她才不要回那狗官夫妻的家裏呢，要回就回原來的家，可那好像不大可能。

陸韌古見小姑娘毫不猶豫，心中莫名愉悅，嘴角彎起：「慢慢吃，別噎著。吃完過來陪朕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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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林出宮，急匆匆回府。

在相府門口下了馬車，面色陰沉，一邊往裏走，一邊吩咐柳南：「喊柳北過來。」

話音剛落，就見柳丞相院裏的小廝跑來：「大公子，相爺讓您回府就去書房見他。」

柳思林臉色難看，可還是轉個方向，向書房走去。

一進書房，還不等出聲喊人，迎面就飛過來一本書，正正砸向他的面門。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暴喝：「混賬，整天在外頭野，一回來就自作主張進宮要人，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