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蔓

枝蔓

靜謐的夜色下,一道月光從窗帘間斜斜照射在了一張行軍床上。高城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吸粗重,眼神迷離。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讓他覺得羞愧而又難以啟齒的夢。

他夢見,那個被許思行抱着的醉酒的人,變成了自己。他迷離地在許思行懷裏,享受着他細心而又體貼的照顧。他緊緊環抱着許思行的腰,然後,他吻了許思行。

夢裏的一切總是沒有邏輯,但又那樣的順理成章。不知怎麼,情景轉換,他聽見了許思行帶着幾分迷濛的悶哼,也聽見了自己咚咚咚飛快躍動心跳聲。他感覺到了自己手下柔膩的肌膚,那是許思行給他的蝕骨的溫柔。許思行那炙熱的體溫通過他們相觸的肌膚傳遞到他的心裏,許思行呼出的帶着幾分冷香的氣息傳遞進他的口鼻。他高城,自詡正人君子,卻自願在此間沉淪,在這交換溫度與氣息的過程中,感受到了無比的歡愉,好像他們本就是一體,從未分離。

旖旎的夢境讓高城心頭髮熱,醒來的他久久失神,不自覺地一遍遍回味着夢境中,那一幕幕讓他心跳加速的情景。可醒過神來,高城又覺得萬分羞愧。他雙手捂住了臉,暗罵自己禽獸,不過是不小心看到了劉大勇和邱天宇的親密互動,怎麼就將自己與許思行帶入進去了?他在心中唾罵自己,質問那個沉淪其中的自己,那是與相伴十幾年的弟弟啊,高城,你怎麼能,你怎麼可以!高城內心在哀嚎,靈魂在撕裂,他感覺自己,以後怕是再也無法面對許思行,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心猿意馬的自己。

次日,這次對抗的總結會召開前,許思行坐在了邱天宇身側,感覺右後方有人一直看向他,他轉過身去,猝不及防與高城目光相對。他對高城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可高城卻是一反常態躲開了他的視線,好像被燙到一般地飛快垂下了頭,似是不敢看他。許思行心生疑惑,不明白昨日還一心與他親近的人,怎麼就忽然變了個樣子。

三個小時的會議,高城如坐針氈,他總是忍不住去看左前方的許思行,看着看着,便覺得臉上發燙。他很糾結,一邊盼望着許思行分他一些關注,可許思行一看向他,他又覺得心中赧然,拚命地想要躲避,就在這樣的煎熬中,高城直到最後,也沒敢上前與許思行說上一句話,一散會便落荒而逃。

許思行回到A大隊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天的下午。新南瓜的最終評審已經開始,鐵路得到了A大隊演習人員歸來的消息,將最後一個新人的評審交給了袁朗,自己則親自與副中隊長和這次參加演習的人員交接工作。

「你們這次表現非常不錯,藍軍指揮部多次打電話來我們A大隊表揚,這次演習,記一次集體二等功,另外,大隊給你們批一天假期,後天恢復訓練!」

得到了鐵路的肯定,眾人歡欣鼓舞,但這些都比不上這一天假期讓大家感到驚喜,眾人三三兩兩地開始談論要怎麼過這一天的假期,許思行則來到了鐵路身邊,詢問新南瓜考核的情況。

「這次,能留下六個人。你們三中隊應該能留下兩個。」

「成才他……能留下么?」

「他放棄了。」

許思行頓了頓,點了點頭。他明白,成才是留不下了。

鐵路看着許思行這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發問「你好像對成才格外關注?」

許思行點了點頭「鐵叔,您可能會覺得無法理解,但是我是真的覺得,成才是與我很像,但是比我更強的人。只不過,他的運氣沒有我好,我總能遇上很好的人,很好的團隊。七連教會了我信念與理想,給了我大愛與熱忱。A大隊教會了我熱愛生命與有容乃大,給了我自愛與自尊。高城、爺爺、隊長、師兄、小帥還有鐵叔您……這麼多我身邊的人,帶給了我太多東西,現在,我終於磕磕絆絆的長大了。再看到成才,總覺得,想要做些什麼,您能明白么?」

「思行,你現在越來越像你父親了。」

「我很高興,成為像他一樣的人,爺爺也會高興的。」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許思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告別了鐵路,來到了操場。那裏,成才正趴在草地上狼狽的哭泣,而許三多正遠遠地看着成才,滿臉擔憂。許思行一步步走到了成才的身邊,成才看到許思行,伸手將眼淚擦乾「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許思行搖了搖頭「你要不要跟我走走?」

成才沒有說話,許思行看向了許三多「你看,你的朋友在為你擔心。」

成才順着許思行的目光看向許三多,想到在評審會上袁朗的話,成才忽然想要逃離這裏,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要怎麼做,不知不覺,便跟着許思行來到了一處墓地。

在天空中聚集了一整天的烏雲,終於在傍晚來臨的時候散去,柔和的夕陽照射在墓園,給這裏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為這處安魂之地平添了幾分神聖。許思行走到了父親的墓前,細細地擦拭墓碑,成才看着墓碑,不知道許思行帶自己來這裏是要做什麼。

「成才,你知道么,我很敬佩你。」

成才看着許思行,露出一個苦笑「這是你的挖苦么?」

許思行坐在了墓碑前,嘆了口氣「你總是把我想的很壞,其實,我沒那麼糟糕,整個A大隊也沒你想的那麼沒有人情味兒。即使,這裏給你的記憶都不算愉快,甚至是痛苦。」

「你們不會明白的,不會明白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爛掉,無論是爛回下榕樹那塊窮鄉僻壤,還是爛在那個沒有未來的草原五班。你們從出生就理所當然得到的東西,可能是我奮鬥一生都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

許思行看着成才,笑了「所以我說,我很敬佩你。如果我是你,我可能已經爛掉了。」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你就當我是多管閑事吧!」許思行從口袋裏掏了兩塊糖,他拆開糖紙,伸到了成才的面前,成才沒有接,許思行嘆了口氣,自己吃了下去,然後將另一塊沒拆的糖塞進了成才的手裏「吃吧,吃了會好受一些。」

成才默默拆開了糖紙,他很少吃這種東西,小的時候家裏沒有錢讓他吃這些,長大了進了軍隊,他將錢都花在了能與人建立良好關係,能夠從形式上讓他儘快融入集體的煙酒之上,他從來不知道,一顆糖果,竟也能帶來如此安慰。

許思行一邊展平糖紙,疊小船,一邊對成才道「其實,我從第一次見你,就知道,我們是一類人。」

「一類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類人……」

「我們是與世界為敵,甚至與自己為敵的人。我想,隊長應該跟你說了很多,讓你覺得自己根基崩塌的話。我找你,只是作為一個與你相似的,曾經碎裂了根基的人,想要幫你儘快將自己重新拼湊起來。」

許思行拍了拍成才的肩膀「在我破碎的時候,我很幸運地遇上了一群人,他們不斷地告訴我,你很好。他們拚命地拉扯我,給我機會,給我溫暖,讓我從摔倒的地方站起來。現在,我站起來了,我看到了跟我摔在了同一個地方的你。我要告訴你,成才,你很好,你比我更好,你願意從接受我開始,去學着去接受身邊的人,去接受這個充滿了各種荊棘與不公,但仍存愛與溫暖的世界么?」

看着許思行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成才猶豫了一瞬,握住了他。許思行看着兩人相握的手,笑了起來「你會握住越來越多的手,我們都會拉你起來,不會讓你爛掉的。」

夜半,成才枕着手臂,開始回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他不得不承認,袁朗說的是對的,原本在下榕樹的他,不知道天地廣闊,尚能珍視身邊的一切,小時候的過往,下榕樹的一切,家鄉的人、景、事、物,都歷歷在目。但來到軍隊,看到世界廣闊的他,為了留在廣闊的世界,他已經拋棄了太多,以至於三年過去,他能記得住的東西,寥寥可數。他汲汲營營,奮鬥三載,身邊的人還是只有許三多一個。

不,也許就在今天下午,又多了一個。

他看向對床的許思行,想到傍晚二人在墓園的那場長談,想到這個人經歷的那些過往,忽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是了,錯過的東西不可倒回,丟了的東西卻尚可再追。許思行能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他能從一棵樹將自己砍成一根電線桿,自然也能從一根電線桿,重新成長為一顆大樹。看着黑暗中,那個安睡的許思行,成才露出了一個微笑。

「謝謝你,我找回的第一根枝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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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擊]低溫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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