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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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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醉狀態過了一晚,次日上午,江廷出發去沈含晶公司。

離開主城區又開一段快速路,他跟導航進入園區,找到目的地。

門頭設計得很簡潔,一體色拉伸視角面積,入口刻着醒目的幾個字:春序room。

突發奇想,江廷看眼時間,估摸著徐知凜應該下了飛機,於是彈過去視頻請求。

那邊接起,一張冷臉出現在鏡頭后:「有事?」

「有事,我到地方了。」江廷背身對着賣場大門:「看,你前女友就在裏面,要不要給你現場直……」

「不用。」徐知凜打斷他:「管住你的嘴就可以了,說你該說的,多餘的話不要說。」

「什麼叫多餘的話?」江廷故意舉例:「比如跟你有關的?」

徐知凜神情木然:「提醒你一下,她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江廷忽然來勁:「這話有點耳熟?好多年前,我是不跟你說過來着?」

屏幕動靜停滯兩秒:「總之心裏放點分寸。就這樣,我有事先忙。」

說完,視頻被掛斷。

嘴裏窩的話沒說出口,江廷只好收起手機,走了進去。

接近五千平的賣場,雖然地方有點偏,但館內人流並不差,一多半的銷售都在接待顧客。

被往樓上帶時,江廷打量了每層的情況。

一樓是綜合展廳,整體陳設都很像藝術館,潮流又不失趣味,是時下年輕人喜歡的感覺。

牆上led屏來回滾動,播放真實的落地方案,或者最受歡迎的效果圖。

到二樓,是按風格劃分的樣板間,可供客人逛選。

江廷留意了下,地毯燈光布藝,甚至煙灰缸這種小物件,質感都是配套的。

體驗式的營銷場所,賣場景賣服務,是很有優勢的銷售思路。

雖然剛才被掛斷,江廷還是拍了段視頻給徐知凜:『地方挺不錯,生意也不差。』

字剛打完,三樓有人過來接待:「江助理。」

點完發送鍵,江廷抬頭看了眼。

包臀裙,齊肩短髮,臉上幾顆小雀斑。

認出來了,是昨天在會場見過的,好像姓袁,管後勤。

再回憶一下,似乎是銷售部王晉鵬的老婆。

想到王晉鵬,江廷笑容深了些:「袁小姐。」

袁妙張望:「您一個人?」

江廷點頭:「我一個人。」

「呃……好的,那您這邊請。」袁妙伸手示意,把他往前帶。

走沒兩步,江廷寒暄著問:「袁小姐跟你們沈總什麼關係?」

「大學同學。」袁妙說:「後來她創業,我也就跟過來了。」

江廷點點頭,隨即誇了誇賣場,又探問道:「你們這裏,剛開始應該也不容易?」

提到這個,袁妙感嘆說:「是挺不容易的,我們沈總跟上了發條一樣,日忙夜也忙。既要跟品牌談合作,又要和物流談配送,還要操心營銷。」

「那你們小梁總忙什麼?」

「他負責設計部門的深化組,偶爾也參加選品。」

「哦……」江廷瞭然。

和他一樣沒什麼用,混日子的。

拐到最底,袁妙停下說:「到了。」

敲開門,辦公室后的沈含晶站起來:「江助理,歡迎。」

江廷駐在門口,狐疑於她臉上友好的笑容,以及與情形不匹配的平靜,彷彿他是到訪的客戶,而不是要收她股權的資方。

不能怯場,江廷走進去:「又見面了沈小姐。」緊接着又調侃:「你今天氣色不錯?」

沈含晶微微一笑:「江助理,我們應該也認識?」

「……你記起來了?」江廷差點絆住。

沈含晶搖搖頭。

記起來,哪有那麼容易。

她笑道:「只是給我爸打過電話,問清了一些事。」

「哦,安叔啊。」提起故人,江廷關心了句:「他老人家身體還好?」

「謝謝關心,他還好。」說着話,沈含晶請江廷在茶台坐下,動手泡茶。

投茶溫杯,江廷暗暗觀察,見她不急不躁,一舉一動都淡定自如。

別的先不談,單這份心態就挺值得佩服。

在濕霧裏沉默一陣,江廷清清嗓:「安叔年紀也大了,你拿點錢回去孝敬他吧,徐總那邊……你別跟他犟,他現在的脾氣不怎麼好。」

動作稍有停頓,沈含晶把茶杯放到墊子上,推了過去:「多謝提醒。」

她明白,這是讓自己乖乖簽字,別招惹那位徐總的意思。

新茶泡好,澈亮的茶湯倒進杯口,江廷在桌面點兩下,這才想起來問:「怎麼就你一個,小梁總他們呢?」

剛問完,沈含晶的手機有了動靜。

滑開見是梁川發的微信,說他媽在醫院,求她抽空過去看看。

「都在醫院。」沈含晶翻過屏幕,如實告知。

本來也是故意問的,江廷點點頭,又狀似不經意地問:「你這個……什麼都記不起來,當時應該挺嚴重?」

「寰椎脫落。」沈含晶指了指自己后成脖子:「醫生說我如果胖點,就該成植物人了。」

她太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

江廷猶豫了下:「那……有可能好嗎?」

沈含晶回想醫生說過的話:「逆行性失憶,恢復的機會,說是也有。」

江廷立馬追問:「怎麼恢復?」

「比如醫學催眠?」沈含晶玩笑似的接了一句:「或者同類場景,足夠刺激回憶。」

江廷腦子才閃動,門再度被敲開,袁妙進來報了個車牌號:「白色的LM,是江助理的車嗎?」

「是我的,怎麼了?」

「您擋到我們出貨口了,可能得挪一下。」袁妙順便把個果盤放進來:「不介意的話,車鑰匙給我,我替您挪。」

「好,麻煩你。」江廷掏出車鑰匙遞過去。

給這麼一打岔,剛才的話題有點不好續上。

想起自己的任務,江廷摸摸鼻子:「還是談正事吧,合同已經擬好了,你先看看?」

合同隨身帶着,有備而來。

沈含晶說:「我以為徐總會親自來?」

「總部有事,他趕回去處理了。」江廷把文件夾從包里掏出來,放到桌上。

「是臨時有行程,還是不願意見我?」沈含晶問。

江廷被這份直白嚇了一跳。

沈含晶笑笑:「我能不能見見他,當面聊聊?」

江廷回過神,有些猶豫地看過去:「你回國的時候,安叔就沒說過什麼?」

「我爸本來不大同意的,是我非要回來。」沈含晶回答。

江廷琢磨了下:「因為梁川?」

沈含晶喝口茶,緩緩搖頭。

杯子已經空了,她無意識地挲動杯沿:「我當時覺得失憶而已,又不是犯了什麼法,接下來人生那麼長,難道因為這個,就要給自己各種限制?」

說完又換上一副苦笑:「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確實犯過什麼了不得的錯,才會被人這樣記恨。」

江廷有些尷尬,但還是生硬地提醒:「合同你最好現在就簽,也別有什麼僥倖心理,畢竟以AN的實力,你扛不住也玩不過,沒必要吃這份虧。」

話挑得很明了,沈含晶心裏也明白,資本傾軋,不是她這麼個小角色能抵擋得住的。

公道杯里的茶已經放涼,她提壺,重新沖泡的同時,也回想着江廷的身份。

姓江,是徐家外甥,也就是她那位前男友的表哥。

只有這層關係,才解釋得了他這份不著四六的自在,即使工作時也沒什麼正經模樣。

茶好了,沈含晶給江廷添茶:「聽我爸說,江助理是徐總表哥,我和你也打小就認識?」

「也……算吧。」江廷支吾,回答得模稜兩可。

沈含晶小聲請求:「那以前的事,可以跟我說說嗎?」

碧清的一對眼沉沉錨定過來,終於又有了五官之外的熟悉感。

江廷心裏打了個突,有些心虛地避開視線。

之所以心虛,不是沒有來由。

真要論的話,在徐家度過不少寒暑假的江廷,也算和沈含晶一起長大。

或許刻薄了些,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現在的某些語境下,在他們家人的嘴裏,她的代號都是「小養女。」

管家撿來養的女兒,安安靜靜怯生生,看起來很好欺負,確實也是可以欺負的人。

畢竟他們能對管家客客氣氣,但管家養女,就真不一定了。

何況大人壓根沒教過,需要對一個寄居者有什麼尊重。

嘲笑奚落,言語都是耳濡目染,從身邊人嘴裏學來的。

他聽過妹妹和同學喊她丫鬟,見過大人對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而小養女一年年長大,從安靜變文靜,但從來不哭不氣也不告狀,呆板又木納。

即使罵她孤兒,說她生母有精神疾病才會帶着她在馬路上找死,她也連嘴角都不撇一下,像是絲毫感受不到被壓迫。

那時候小,有些話未必知道是什麼意思,而推她搡她看她趔趔趄趄,只為一種形容不出的快意。

對江廷來說,四年級前對小養女的印象,都是角落裏安靜等待的單薄身影,逆來順受的脆弱生物。

直到那年,他摔斷了腿。

腿是翻牆摔斷的,於是整個暑假他都坐在輪椅上,吃喝要送,拉撒要扶。

個把月後他沒憋住,趁大人都出門有事,去後園子撒了一下午的歡,直到聽見疑似他爸的車聲,才抄近路,着急忙慌往回趕。

好死不死的是,途中經過打算填平的噴泉池子旁邊,他不小心拄到滑地,連人帶拐摔了進去。

因為不會游泳,他在水裏像雞崽子一樣撲騰,見有人出現,連忙伸手喊救命。

那人撿起拐杖遞到他跟前,他連忙抓住,只是快到岸邊時,卻被對方用一股勁支著,不讓他靠近。

他抹了把臉,見小養女站在岸邊看着自己,不說話,也不繼續往回拉。

他氣得要死,張嘴就罵,終於把她罵動,被往回拖。

就在他洋洋自得,以為自己發威有用時,臉被結結實實踹了一腳,整個人又掉回水裏。

溺水的無助再度來襲,窒息感逼近口鼻,他的恐懼到達頂峰,直到叫出對不起三個字,她才大發慈悲,又把他撈了回來。

上岸后他像條死魚一樣癱著,像狗一樣狂喘,而她找來衣服粗魯地給他換上,守着等頭髮幹了才准他回去。

從頭到尾,她一聲不吭。

回房以後,他從劫後餘生的慶幸變成屈辱的憤怒,一時想着要怎麼告發小養女,一時又想,乾脆用來威脅她做點什麼。

哪知當天晚上,他的飯是被她端進去的。

在她鬼一樣的視線里,他被盯得嚼都不敢多嚼,甚至在她突然抬手的瞬間嚇得嗆了口湯,拚命咳起來。

沒被水淹死,差點被湯嗆死,那天他扒著床沿,咳得像發病的林黛玉。

而她拍蚊子的動作,以及臨走前那一眼輕蔑,好像看穿他的外強中乾。

草。

真他媽丟人。

那晚起他做了好幾天的噩夢,被她摁在水裏淹死,或者一腳踩斷胸骨,埋屍荒野。

與此同時,他也悄悄留意起這個小養女,更發現了她的表裏不一。

比如人前依頭順腦看着特好欺負,其實那雙眼無情無緒,全他媽是盤算。

冷不丁看你一眼,像要把人貫穿。

後來他跟爸媽去北市幾年,高中回到外公家,得知她在麵包店做兼職,忽然想起當年之恥,於是帶着報復和看笑話的心理,去了那間麵包店。

他有錢,帶幾個朋友過去撐場子,殺氣衝天地當了一把上帝,結果付款的時候太興奮,不小心把飲料掉地上。

味全果汁,軟塑料瓶的包裝很脆,立馬摔裂一道。

本來打算扔掉的,結果被她死死盯住,突然就怵得頭皮發麻,最後連吸管也沒敢要,愣是就著裂縫把果汁喝完了。

回去后,拉了兩天肚子。

打那天起,他就知道這確實不是個善茬,又氣又怕但不敢招惹,於是從此敬而遠之。

可哪知道他那個斯斯文文的表弟,居然在大人眼皮底下跟這危險分子談起戀愛,甚至為了她,差點跟家裏斷絕關係。

年輕男女戀愛分手很正常,但像他們那樣愛起來背井離鄉,分了又要老死不相往來,聽起來狗血又刺激。

反正當初得知她拐走表弟,牛逼兩個字差點從他嘴裏蹦出來,又被他媽瞪了回去。

但該說不說,是真的牛逼。

不僅拐走他表弟,還把人給踹了,現在又找了個男的打算結婚,甜甜蜜蜜,把舊人忘了個乾淨。

擱誰不瘋?

所以也不能怪徐凜,這麼想着,江廷正色道:「敘舊的話沒必要了,我跟你其實也沒什麼交情,言歸正傳吧,合同簽掉,拿了錢你該去哪去哪。」

他態度突然轉變,沈含晶思索了下:「聽我爸說,我和江助理曾經也是同學?」

「你聽錯了,跟你同過班的是我妹妹,不是我。」江廷語氣梆硬。

他妹妹……

沈含晶半含着眼,想起那天在國金見過的富家女,隱約記起微博的名字,似乎叫江寶琪。

「方便問一下,徐總什麼時候會再回廬市嗎?」

「你打聽這個幹什麼?」江廷警惕。

沈含晶嘗試換個思路:「或者麻煩江助理看一下徐總什麼時候有空,我可以去申市見他。」

「他最近行程比較滿,很快也要離開申市,應該沒空見你。」江廷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着應該,用的卻是斬切的語氣。

避之不及的態度,沈含晶當然感受到了。

謹慎甚至是防備,像是生怕她問些什麼,叫他難做。

看了眼時間,沈含晶起身邀請道:「江助理第一次來這裏吧,我帶你逛逛?」

她笑意舒展,一雙眼明澈透亮,江廷以為是順利的信號,也站起來:「也行,那有勞了。」

離開辦公層,到了二樓展廳。

有人在錄視頻,介紹新裝成的樣板間。

發視頻的賬號江廷也關注了,很活躍,從數據來看粉絲數也不虛,加上到店情況,足以證明獲客能力。

再旁聽介紹,話術很有一套,整體的接待氛圍都不錯。

地段不佔優勢,但營收能做到這麼強,肯定是花心思下了苦功的。

這時候要被轉賣,不啻於賣掉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代入想想,確實不容易。

看着沈含晶,江廷打心底發出點感嘆。

這麼個聰明腦袋,如果當初沒有跑走,憑她的成績,學業上肯定能有更好的發展。

屏幕前站了站,看見幾張商業空間的落地效果圖。

江廷忽然想起件事:「AN在崖州有間酒店在翻新,三百來間客房,軟裝搭配方面,應該可以考慮一下。」

崖州,國內一座海濱城市,知名度假聖地。

沈含晶伸手把效果圖擺正,笑着說:「那AN一定是我們的大客戶,期待合作。」

「以後都是一家的,這都不在話下。」

這話沈含晶沒接,只提醒他:「地毯有點厚,江助理小心別絆到。」

逛完二樓再逛一樓,沿着動線走完全場后,到了展廳門口。

沈含晶站在logo底下:「那我就送到這裏了,江助理慢走。」

原地站樁,江廷懵了下:「什麼意思?」

「既然江助理這裏沒有商量的餘地,你也說和我沒什麼交情,那我們沒有再談的必要了。」沈含晶回答。

江廷一怔:「合同呢?」

「春序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怎麼會不明不白就拱手讓人?」

好傢夥,就是不簽的意思了。

江廷頓時黑臉:「你耍我?」

「怎麼會?」沈含晶嘴角弧度標準,禮貌得像嘲弄。

沒想過是這樣走向,江廷忍氣:「看安叔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拿錢算了,不要搞事。」

太陽直照下,沈含晶頭頸微偏:「那麼點錢夠我在國外過一輩子?還是說,無論我在外面做什麼,徐總都會一直在經濟上支持我?」

江廷重重愣住,驚訝於她的直接:「瘋了吧,你跟他什麼關係?愛人還是情人?他憑什麼養你?」

「所以我想不出來,為什麼要簽這份莫名其妙的合同?」沈含晶笑意漸淡,說完又抬腕看錶,催促之意明顯。

這不是婉拒,已經算明拒了。

江廷反應過來,想一次就說服,此路壓根不通。

靠威脅或好言相勸,她更是油鹽不進。

氣得牙關發癢,江廷想要甩幾句狠話的,沈含晶的臉已經掛了下來,目光冷颼颼,跟剛才的好客判若兩人。

這副神情,讓江廷彷彿回到那個被踹了一腳的傍晚,面門生痛,腦瓜子嗡嗡的。

門口僵持着,出來個人幫腔。

「江助理。」袁妙走到他跟前,客氣地詢問:「鑰匙給您,需要幫您叫代駕嗎?」

「叫什麼代駕?」江廷怒。

大白天的,他又不是喝高了。

「那您是不記得車停在哪裏?我可以陪您去找。」袁妙再問,眼裏依舊有洋洋笑意。

她執着地站着,江廷往左或往右,都有她結結實實擋着。

再看後面的沈含晶,直勾勾盯着他,和剛才的好客判若兩人。

好男不跟女斗,江廷咬咬牙,氣得轉身就走。

等回到車上,他掏出手機,開始給徐知凜打電話。

響了大概半分鐘,徐知凜接聽。

「被趕出來了?」他聲音平淡,看起來毫不意外:「我告訴過你,別掉以輕心。」

「你以前到底看上她什麼?」江廷扶著方向盤,真誠發問。

「跟你沒關係。」徐知凜說:「既然事情沒辦好,你就留在那邊,想想怎麼完成。」

「什麼意思?這事不解決我就不能回去?」江廷毛了:「你這不是坑我嗎?」

他發牢騷時,徐知凜剛到家。

從下車開始,一路聽江廷說着事情經過,講到激動處簡直大冒肝火。

走進客廳,徐知凜單手解開領帶。

他這表哥雖然不靠譜不著調,但很少有跟人急眼的時候,這回惱羞成怒,可見真是被氣到了。

或許氣沒地撒,領帶解下時,忽然聽到江廷問:「她要見你,還讓你加錢養着她,你怎麼說?」

徐知凜定住。

電話那頭,江廷隨即支招:「不然把她收身邊,當不成老婆當情人,就當重溫舊夢,過幾年給點錢打發算了!」

惡聲惡氣,帶着發泄的意味。

徐知凜摘掉眼鏡,在窗邊的沙發坐下。

手機里吵得很,沒聽到回答的江廷開始嚷嚷:「你不會是不敢見她吧,怕她吃了你?怪不得着急開溜,原來自個兒也慫!」

「別激我,沒用。」徐知凜垂下眼,語氣不咸不淡:「宋瓊或者梁川,只要用心總能想到突破點,自己想辦法。」

江廷:「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這是工作,沒得推脫。」說完,徐知凜掛了電話。

門廳垂吊半人高的晶格,陽光透過格身鋪射到地面,有一種斑駁的秩序感。

而他陷進背陰的沙發,像被陽光逼進角落的人。

偌大屋宅沒什麼聲響,而安靜催動倦意,鼻梢輕輕起伏着,徐知凜眼皮漸沉。

連日沒得好睡,心在胸腔沉悶且無力地跳動着,只是覺淺的人,對周遭動靜格外敏感。

恍惚間,一道呼吸落在額面,有人慢動作接近,小聲喊他:「知凜……」

太近了,近到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潮濕的柑橘調,一點丁子香。

氣味撓進皮膚里,觸發肌肉記憶,徐知凜抬起手臂想要摸她發梢,卻摸了個空。

倒是一米之外,有人隔着茶几喊他:「二哥?」

慢幾拍,徐知凜進入夢醒時分。

見他睜眼,江寶琪直起腰:「真是你啊,你剛回來嗎?」

「嗯,回來找點東西。」徐知凜從沙發站起來,揉着眉心打算要上樓時,被江寶琪叫住。

他轉身:「找我?」

「呃,我前幾天去醫院了……」見他神色還行,江寶琪試探著說:「外公問你幾回,應該很想見你。」

徐知凜點頭:「知道了。」

「那,你這兩天會去看他嗎?」

「看情況。」

「哦……」江寶琪沒敢跟着,正好手機響,她滑動接聽。

電話是經紀人打來的,說接到一個人的聯繫,自稱是她以前同學,想見見她。

「什麼同學?騙子吧。」江寶琪嘖了一聲:「還要見我,有沒有說叫什麼名字?」

正講著電話,徐知凜折返過來,對她抬抬下巴:「眼鏡。」

「哦哦。」江寶琪連忙往後撤一步,摸到眼鏡遞過去的同時,電話里也傳來經紀人報的名字:「沈含晶。」

啪的一聲,眼鏡掉到地上,江寶琪瞪大了眼,跟徐知凜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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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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