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含章看着半沉在水中,半露出水面的那些堆積如山的寶物,當即語遲。

其中還有幾樣他也見過,是登高閣還有其他的大妖怪來拜見時,手中提着的。

這些稀世珍寶,就這樣隨意的被扔做一堆,那男人倚在池邊,並沒有想去管的意思。

含章站在池中,看着眼前男人隱在霧中的熟悉身影,依舊有些拘謹。

「你,你是……」

他話說了一半,而後是含蓄的留白。

而那男人卻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縷系著紅線的青絲,銜在修長的指尖細細的拈弄。

「不是公子親自迎來了我么,怎好忘記。」

含章看着男人手中那熟悉的線結與青絲,靜靜的一愣,他漸漸回想起二月初二的那場風雷怒雨,還有廊下自己擺出的灰龍,與留下的青絲髮鬢。

一時間,兩個人隔着煙霧繚繞的池水,脈脈無言。

白玉京天邊微垂的紅日倒映在水面上,更襯得男人身姿威赫,孑然出塵。

身後堆積再多的寶光華物,也不能及他分毫。

含章怔怔的想,他何德何能,以一介凡人病軀,當真迎來了真龍。

龍君光華萬千,他想,許是自己身上的好風水,叫一條龍在我的夢境中客居。

人世間的緣分總是無常,緣聚緣散,他病軀一具,凡人一個,自當珍惜。

於是小公子沒再後退,他邁開了雙腳,順着浩渺的春水暖池,迎波而上。

他默默的念著,自己尚且沒有見過這位龍君的真面目,倘若哪日緣盡,豈不是徒留遺憾。

小公子涉水而上,龍君也沒躲開,反而隔着雲霧頗有些意外的看着這隻單薄的人魂。

他修行三千年,統御津水,法術廣大,身邊只有遠遠跪着,來對自己有所求的臣民妖怪。即便是來來去去的見過很多「人」,也不過是戰慄跪拜獻禮,或是遠遠焚香祝禱。

這種一門心思朝自己走過來的,倒是頭一遭。

有些有趣。

「你清醒著么。」

含章聞言,停了腳步,下意識回應,「啊,嗯。」

而龍君的這句話,也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含章,他已經和男人所隔不遠,依稀能夠看到穿在龍君身上那件,自己的綉竹袍角上,細微的針腳。

當然,還有龍君大人衣袍之下的矯健肌理。

含章這才醒悟,於是趕緊紅著臉轉身,說道,「大,大人?」含章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隻龍,於是只能跟着小妖們一起叫。

「大人,你還是換件衣服吧,都是我當時,那個,考慮不周。」

他最起碼應該給這人一件能蔽體的衣服,而不是眼下,這看起來,實在不成體統。

龍君看着剛才還一往直前,現在卻背過身,就連耳根都紅了的小公子,難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昔日我遊歷人間,從海波中得見好些花船,裏頭都這樣穿,人不是最喜歡看么,公子怎麼不看?」

含章心道,可見是人世間慾念橫流的緣故,就連妖怪頭子都不學好,怎麼老想着勾引別人。

於是小公子清了清嗓子,「咳,你既然是人身,也得遵循人的禮教吧,我們人,嗯,我們正經人,都不這麼穿的。」

他還是要說清楚的,不然這龍君大人要是就這麼個穿着走在大街上,那得多有傷風化!

不過含章想起剛才眼前的畫面,臉更紅了,自己默默小聲嘀咕,「那怕是一街的人都要回頭看。」

龍君看着小公子故作鎮定的背影,笑着口中稱是,他合該跟隨人俗。

含章因背過身,所以未能見到,話音剛落,身後的龍君便在水中正色直身,雙目中的右瞳晦暗無光,只有左瞳金光大盛。而後他身後堆積的眾多寶物中蘊含的靈氣,如泉涌一般,朝他匯聚過來。

男人在紗袍之下的肩背上金脈遊走,漸漸泛起赤金的龍鱗,尚有一些鱗片是焦黑的肌膚,但因為靈氣的大量補充,也漸漸鬆動。

直到最後,這一身龍鱗,緩緩化作覆體衣衫。

含章正低頭看着水面摳手指,就覺身後彷彿有灼熱的大風刮過,其中還夾雜着低低切切的金戈碰擦之聲。

含章大驚,急忙回頭喊了一聲,「大人!你怎麼了。」

只是轉身的第一眼,含章便定住了。

龍君站在映着落日的霞色水面上,半身氤氳在薄薄的輕霧中,長發如瀑,王袍曳地。

那是一件赤金赤金的大袍,映進含章眼中的,是滿目帶着霞光的紅,他平生所見,除眼前這人以外,再也沒有人這樣襯得上這顏色。

紅的熾烈喧囂,紅的磅礴浩蕩,叫他一眼記住了一輩子。

龍君則低頭看了看尚且帶着天雷灼傷痕迹的焦黑袍角,皺了皺眉。

「失禮了,舊傷未愈,儀態殘破,公子見諒。」

含章則站在水中愣愣的搖了搖頭,「大,大人,不失禮不失禮。」

龍君又隱在霧后伸手摸了摸臉頰,依舊有雷痕,於是朝着寶山一招手,一件隕鐵面具飛來,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他輪廓分明的半張臉。

圍繞在龍君身邊的水霧也漸漸散去,顯出他的本相來。

「公子與我有恩情,喚我名字即可,何必見外。」

含章則看着眼前男人那領子開叉到腰間的紅袍,腦子一團漿糊的想,名字,什麼名字?

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來,他,他說過,姓李,名孟津。

只是直呼名字,含章還是覺得有些唐突,便說,「那,李兄?」

站在水面上的龍君袍裾飛揚,而後點了點頭。

含章仰著頭,發自內心的感嘆,「李兄,十分,嗯,十分俊美。」

真是肩是肩,腰是腰的,小公子暗嘆,怪不得是妖怪頭子呢,就是會長,只是依舊看不到臉。

「皮相而已。」

說罷龍君看着飄在水裏的伶仃小魂,就伸手一拉,含章便渾身暖呵呵、乾爽爽的站在他身邊了。

「天色尚早,不如與我同游白玉京,也有一番景色。」

含章趕緊樂顛顛的答應,這種奇遇的好事怎麼能錯過呢。

「李兄所言甚至!」

以至於小公子已然早就忘了他要找龍君的初衷。

龍君溫暖的大手挾著含章的細腰,閑庭信步間,縮地成寸,一忽兒是煙波浩渺的水面,一忽兒是層層疊疊的山巒,白雲繚繞,紅霞滾滾。

仙家居所,不外如是。

而後,龍君帶着含章落在一座高塔之上,這塔層層疊疊,可俯瞰白玉京中眾景。

兩人落在玉瓦的房檐上,龍君一卷長袍,落拓的倚在飛起的屋檐邊,他拿出一壺酒,看着蕭瑟的毫無生氣的白玉京,眼中神色莫名,仰頭便灌了一口酒。

含章則瞪着大眼睛一臉興奮,但身子卻老老實實的蹲在龍君的身後,輕輕扒着他的肩膀往塔下看,不敢亂動,實在是塔很高,他深怕自己被一陣風吹跑了,不過景色也很好。

含章正不知該如何與龍君搭話,就見眼前遞過一杯酒。

於是平日滴酒不沾的小公子不知是哪根筋沒搭對,他竟就著龍君的手,將一杯仙酒一飲而下。

這倒引得男人一陣側目,輕笑聲傳進含章的耳朵,「小公子好酒量,這是我埋了五百年的靈酒,雖能固魂,尋常人聞聞也就醉了,你……」

沒等他說完,龍君便見含章打了個小酒嗝,而後瞬間酒力上頭,滿臉通紅的傻笑道,「好,好酒!」

含章這時候也沒有了那種小心翼翼的拘禮勁兒,直接撲到龍君寬闊的後背上,摟着他的脖子去搶酒壺。

「唔,再,再給我喝一口吧。」

從未被別人撒過酒瘋的津水龍君先是一愣,而後仰頭大笑,又給含章倒了一杯。

於是含章就著男人的手,美滋滋的又喝了一杯。

兩杯仙酒下肚,小公子就像一隻醉貓一樣,在龍君的身後直打跌,而後胡亂伸手摟住了男人的脖子,看着他的側臉套近乎。

「李孟津」

當然,酒勁兒上來,他也不叫李兄了。

「李孟津,你寶貝真的很多啊!成山的堆著。」

龍君伸手擎住了身後還在鬧騰的含章,「你喜歡?可以挑些回去。」

「嗝,真的?那,那你這個妖怪頭子還挺大方的,嗝。」

妖怪頭子?男人輕笑。

而後龍君的手掌感受着含章心口處,因靈酒而灼熱的龍珠子,又緩緩開口。

「我最重要的寶貝也不在那。」

含章迷糊,「啊?那在哪呀。」

只是這回龍君沒有說話。

最終,含章垂下頭,下巴也搭在龍君的肩膀上,兩人臉貼著臉,不動了。

男人身上有一刻的僵硬,但漸漸的鬆懈下來。

他坐在高塔之上,千年苦修。今日,從未有過,又出乎意料的,感受着身後來自於一個「人」的體溫。

而後背上趴着睡着的人魂,龍君又獨自飲起酒。

人是萬物之靈,人也是萬惡之首。

人沉迷色相□□,人貪戀萬丈紅塵。

人七情難斬,凡心難斷。

但妖都渴望成為人活着,千萬年來如是。

龍君放下酒壺,眺望着遠山,高塔飛檐下的鈴鐺被風吹得叮鈴鈴輕響。

他吐出一口酒氣,深長的默默呢喃。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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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龍被劈后他成了我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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