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螺

陶綰綰第二天是被餓醒的。

她捂著咕嚕嚕叫的肚子，從草堆上坐起來，抬起看了看頭上破漏的棚子，嘆了一句：「幸好現在是夏天。這要是換成冬天，早就被凍死了！琛兒——」

一扭頭，卻沒有看到陶琛。

「琛兒？」

她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四下一望，哪裡有陶琛的影子？

陶綰綰的血立刻涼了——

亂世之中，道德敗壞，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有軍卒強征良民，有土匪攔路打劫，有為富不仁者，強買強賣，逼良為奴，就是流民之中，也常有易子而食的事情發生！

所以，琛兒是去了哪裡？

陶綰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向角落裡一個啃窩頭的髒亂婦人：「大娘！有沒有看見我弟弟？」

婦人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你弟弟啊？他去、去挖野菜了啊。」

是嗎？

陶綰綰眨了眨眼，慢慢地將懸起的心落回去。

去挖野菜了嗎？

「小姑娘，」另一個婦人看著她，「不是我說你，你弟弟那麼小，天天都去挖野菜，你呢，什麼都不幹。你弟弟一大早就爬起來了，你卻睡到現在……」

「沒見過這樣做姐姐的！她弟弟還那麼小，細胳膊細腿的，又全是傷口，不知道被多少人欺負……」

周圍人竊竊私語，對著她指指點點。

陶琛沒事，陶綰綰鬆了一口氣。對於他人議論毫不在意，打聽了挖野菜的地點，就去尋他了。

她有點生氣。

昨天晚上睡覺前她明明告訴過陶琛不要再去挖野菜了，吃飯的問題她來解決，看樣子這小子沒聽進去啊。

不聽話的臭小子！

「琛兒！琛兒——」

陶綰綰大聲呼喚，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陶琛的影子。她氣息有些不穩：「這小子，跑哪去了？」

突然，一道慘叫聲傳了過來。

「不要打我！別打了！不要打了——」

陶綰綰目光一凝，這是琛兒的聲音？

她急忙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就見前面不遠處一個小蘿蔔頭正抱頭蜷縮在地上，旁邊幾個半大的小子正對他拳打腳踢！

其中一個小男孩罵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這塊地盤是我們的，不許你來挖！你不長記性是不是？」

說完又狠狠踢了他一腳。

陶綰綰心頭火起，奔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扭，惹來他一聲痛叫：「誰！誰偷襲我！」

「你祖奶奶！」陶綰綰面色如霜，手下又加了一份力道：「幾個毛還沒長齊的臭小子，還學會以多欺少了，信不信我扒了你們的皮！」

小男孩慘叫一聲，卻梗著脖子回嘴：「誰讓他來這兒挖野菜的！我們警告過他了！」

其他幾個孩子也嚷嚷著，很是張狂！

陶琛從地上坐起來，他臉上青了一塊，露出來的胳膊腿上也全是青紫。他紅著眼睛，毫不示弱地罵了回去：「這地方明明是我先找到的！要走也是你們走，憑什麼趕我！」

「原來不止以多欺少？」陶綰綰一巴掌就扇在那男孩的頭上了，「還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本事不小啊！」

她說一句就是一個巴掌，打的那小子腦袋一頓一頓的，都快哭了。末了將人一扔，冷眼一掃，「滾！再叫我看見你們欺負我弟弟，我把你們的耳朵全都揪下來喂狗！」

那幾個孩子嚇得全都捂住耳朵，見她盛氣凌人，一時生怯，轉身一溜煙兒就跑了。

跑之前，被打的那個還不忘放下狠話：「你、你們等著！我叫人來！」

陶綰綰冷哼一聲，不做理會，轉身去看陶琛的情況：「琛兒，你怎麼樣？」

陶琛抬起頭，那圓圓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她，全沒有剛才沖人叫罵的氣勢，小聲叫了一句：「姐姐。」

看著他的慘樣，陶綰綰沉下了臉：「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出來挖野菜了嗎？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許是她太凶了，眼神又狠，陶琛有點害怕，伸出一隻手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姐姐，你別生氣。」他垂下頭，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以後不敢了，我會聽你的話。」

陶綰綰的冷臉綳不住了。

忍不住罵了自己一句，他出來挖野菜也是為了給你弄吃的，你不哄他就算了，凶他做什麼？

「琛兒，你抬頭。」

陶琛慢慢地抬起頭，眼裡全是驚慌失措，揪著她袖子的手更緊了幾分。

陶綰綰嘆了口氣，知道他是被她嚇到了，伸手替他摘去頭上的雜草，「姐姐是擔心你，外面這麼亂，大人都不安全，何況你一個小孩子？你要是出了什麼事，讓我怎麼辦？」

明明是個九歲的孩子，這身板卻比六七歲的還要瘦弱，難怪被人家逮著欺負。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是擔心我……我以後不敢了。」陶琛小聲道。

「那些人，是不是常常欺負你？」

那幾個孩子陶綰綰也有些印象，跟她們姐弟一樣也是隨大部隊逃難過來的，家裡也是貧民，一路上也只能用野菜和樹皮充饑。

看他們那樣，肯定不是第一次打陶琛了！

陶琛不敢說，說了怕惹姐姐生氣。

山上的野菜不少，但流民實在太多，挖來挖去也就不剩什麼，那幾個人別人搶不過，就來欺負他，常常把他從好不容易找到的野菜地里趕走，他若不願，便招來一頓毒打。

可被打了他也不能離開，不然他和姐姐當天就沒有充饑的東西了，於是只能紅著眼睛發狠反擊，像一隻護著自己地盤的小狼。

偶爾有一起挖野菜的老人看不下去，護過他幾回，但更多時候，他都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好不容易挖到的野菜也全被搶走。

陶綰綰看他不說話，心說這小子看著怕她，性子倒是挺倔，便不再逼他，拉著他往溪邊走去，給他把臉洗乾淨，又去洗他的胳膊腿。

看著洗乾淨后他身上更加顯眼的淤青和划痕，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我昨天說要照顧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陶琛仰頭看她一眼，沒說話，意思卻很明顯。

他就是不相信她。

陶綰綰：「……」

她咬著后槽牙，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原主好吃懶做，她又常發神經，不怪別人不信她。

沒關係，來日方長，她總會證明給琛兒看，畢竟她如今要在這裡生活，坐吃等死可不是她的本性。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把今天的吃食給解決了。

她看了一眼小溪，水很淺，也很清，一眼就望到底。別說沒什麼魚，就是有，也早就被人撈光了！

確實只能先去挖點野菜對付一下了。

她正想著，站在溪水裡的陶琛突然叫了一聲：「哎呀！」

陶綰綰立刻轉頭看向他，「怎麼了？」

「下面有東西扎我。」陶琛一邊說著，一邊抬腳往旁邊挪。

「受傷了嗎？」

「沒有。」

陶綰綰看了一眼清澈的溪水，沒看見有血跡漂出來，才放下心，收回目光時不經意瞥見陶琛在溪底軟泥踩出的腳印，凹下去的小坑裡，一塊深褐色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雙眼一亮。

「田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