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入侵

「怎麼就沒時間呢？你上回也說沒時間，今天又說沒時間，你到底是還想不想好了？」

小公寓的六層，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正慵懶地躺在鋪着粉sè床單的單人床上，手裏拿着手機，大概是正在和自己的男友打電話。不過按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這位男友馬上就要變成「前男友」了。

「你媽生病了？你媽怎麼又生病了？上回你不也說你媽生病了嗎？再說就算你媽真生病了，你不是還有個姐姐嗎，讓她陪着不行嗎？我不管那些，你不要給我找什麼理由，三十分鐘之內我要在門口看見你，要不然的話咱們倆就告吹！」

她不理會電話那頭男友的抗議，直接按下了「掛斷」鍵，然後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翻身躺下，長出了一口氣。

韓月生是這座公寓620室的住戶。當然了，她才二十多歲，又不是什麼女強人，這房子當然不是她自己買下來的，而是父母留下的。兩位老人家攢了一輩子辛苦錢給女兒弄了套房子，自己回鄉下養老去了。眼下，住在這裏的也就只有韓月生和弟弟韓雨生兩個人。

她本來和現任男友處得挺火熱，那個男人雖然也不是什麼事業有成者，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文職青年罷了，不過貴在專一，總是事事順着韓月生，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韓月生自然很中意他，也差不多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只不過最近啊，男友老是借故不來看她，兩人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面了，韓月生平時被他寵慣了，這時候自然有些受不了，便打電話過去興師問罪。

掛斷了電話，韓月生心裏想着，以男友的那個xìng子，多半會很快買了禮物來看自己，便美滋滋地偷笑起來。順手拿起一旁的平板電腦，那是他送給自己的生rì禮物。韓月生解了屏幕鎖，便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玩起了遊戲。

此時，她的小弟弟韓雨生正在廚房裏，一邊給自己的同班同學打着電話，一邊大嚼特嚼巧克力。韓雨生是個小胖子，比姐姐要小五六歲，從小父母就讓他和姐姐一起住在城裏，為的是在市裏的好學校上學。不過這小子的學習成績不怎麼樣，打遊戲倒是一等一的好。韓月生平時只顧著和男友甜甜蜜蜜，也管不了這個弟弟，便由着他去了。

「什麼？還沒吃完飯？」韓雨生朝着手機那頭的同學抱怨一句，嘴裏「嘎嘣嘎嘣」嚼著巧克力豆，「那你快點兒，吃完叫我。對，今天活動雙倍經驗，去沸點網唄？行，那就這麼定了哈。」

韓雨生放下電話，又從袋子裏抓了一把豆子，正要往嘴裏塞，卻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誰呀？」小胖子叫了一聲，又喊起了姐姐，「姐姐，你去開下門，有人來了！」

韓月生在房間里，也聽到了敲門聲。不過她可不打算去開門，她要做出一種高姿態，讓男友知道她真的在生氣，免得他不長記xìng。如果直接就跑去開門的話，反倒是顯得她心裏急切了。她躺在床上，繼續打着遊戲，回喊道：「我忙着呢，你去，快點！」

「哼。」

小胖子韓雨生哼哼唧唧不願意動彈，不過沒辦法，在這個家裏姐姐最大，要是惹惱了她，他就沒有零食可吃，也沒錢去上網了。他拖沓着腳步走到門口，打貓眼往外看了看，卻沒見到有什麼人。他只好把門打開，伸頭往外看了看，走廊上也是空無一人。

「奇怪……」

小胖子嘟噥一聲，正要關門，卻突然聽到——

「咔……咔……咔……」

異樣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下一下碰撞着地面，韓雨生聽得心裏有點兒發毛，大著膽子再次往外看了看，走廊上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小胖子眨了眨眼睛，便不再管那些。他把門關上，返回廚房裏，打算繼續往自己的胃袋裏填充超標的熱量。

……他沒有注意到，此時，在屋裏的門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了牆角處。

那是一個其丑無比的女孩木偶，眼睛和鼻子都長歪了地方，看上去就像是畢加索的抽象畫一般！

而此時，這個木偶居然開始緩緩地挪動起來，木頭做的腳部碰撞着地面，發出頗有節奏感的詭異聲響！

「咔……咔……咔……」

韓月生絲毫沒有注意到什麼。如果她此時轉一下頭，便可以從卧室裏面看向客廳，發現有一個小小的影子費力地爬上了電視櫥，但是她沒有。剛才弟弟去開門的時候，她還滿懷期待，可惜門外並沒有出現男友的身影。那種失望的感覺融入了她的怨恨之中，使得她現在對於男友的不滿達到了空前高漲的程度。現在她只顧著一心一意地在平板電腦上打着殭屍，藉以發泄，而對於外界的一切，反倒是毫不在意了。

與此同時，五樓的517號房中正洋溢着歡聲笑語。

這裏的住戶是一對相對比較年邁的老夫妻，都有五十多歲了。而今天來拜訪他們的，則是老家的侄子和侄媳婦，帶着他們的一對雙胞胎。兩家人快樂地交談著，其樂融融。老夫妻跟年輕人們講講城裏的事，而年輕的小夫妻則是說說老家那邊最近的變化，哪裏又開發了啊，誰家又建了新房子啊，諸如此類的小事，但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真心的笑容。那對年僅五歲的雙胞胎也在屋裏肆無忌憚地跑着，嘰嘰喳喳地吵鬧。

整個房間裏面，似乎只有一個人沒能融入到這種氛圍之中。

小女孩坐在沙發旁邊的一把小椅子上，她的手裏抱着一個大大的洋娃娃，那是一隻凱蒂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這個卡通人物都十分受人們的喜愛，尤其是女孩子。只是小女孩手裏抱着的這隻凱蒂貓，身上的粉sè都快要褪白了，裙子上也有一個補丁，明顯是有些年頭的了。

她坐在小椅子上，眼神飄忽，既不去看那聊天的人們，也不關注那對和她一樣年齡的雙胞胎。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緊緊地摟着凱蒂貓，嘴裏用細小的聲音哼著歌兒。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了花園裏去看櫻花……」

人們的喧鬧聲蓋過了她的哼唱聲，也沒有人聽到她在唱什麼。只是那位坐得離她最近的侄媳婦眼神晃過來一下，掃她一眼，趕緊又轉開頭去，眼底的厭惡之sè一閃而過。

雙胞胎嘻嘻哈哈地笑着，似乎在商量着什麼惡作劇，他們一起走到小女孩的身後，兩人猛一使勁，直接把小女孩的椅子抽走了，小女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痛叫一聲。

「嘿，這倆熊孩子！」

那個大侄子吵了起來：「你們倆幹什麼呢？不能欺負小姑姑，趕緊給小姑姑道歉！」

雙胞胎卻絲毫不以為意，大笑着跑開了。

「哎，算了算了，小孩子嘛，沒事。」老爺爺擺了擺手，然後看向小女孩，關切地問道，「小曄，沒事兒？」

小女孩不置一詞，只是悶聲點了點頭。她既不哭也不鬧，就彷彿什麼感覺也沒有似的，把椅子放好，又坐了上去，輕聲哼起歌兒來。

「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兒在笑哈哈……」

那侄媳婦又看了她一眼，眼中的輕蔑表露無疑。

這個小女孩是這對老夫妻的孩子，不過不是親生的，而是領養來的。老夫妻老年喪子，痛不yù生，商量了一番之後，決定去領養一個孩子。而這個小女孩就是被他們領回家來的，她的父母意外早逝，遺產都被親戚奪走，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就只有這麼一個凱蒂貓娃娃。福利院裏的孩子們雖然個個身世悲慘，但至少每天都還活得很陽光，只有這個孩子例外，無論何時，她都只是抱着凱蒂貓娃娃坐在一邊，嘴裏輕聲哼著歌兒，據說是有抑鬱症。

兩位老人家可憐這個孩子，便把她帶回了家，給她取個名字叫小曄。但不管他們怎麼逗她，她都始終是這個樣子，就彷彿沒有感情一樣，既不會生氣，也從不開心。老人家沒了辦法，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但是侄子和侄媳婦可對這個孩子不太滿意，並不是因為她的個xìng，而是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兩位老人家後繼無人，他們若是歸天了，這遺產自然就應該由最近的繼承人來繼承，即是說本來該歸他們的，但現在有了這個孩子可就說不好了，少說也得分走一半，兩人心裏對這孩子自然是沒什麼好感。

「娃娃啊娃娃為什麼哭了，是不是想起了媽媽的話？娃娃啊娃娃不要再哭了，有什麼心事就對我說……」

清脆卻壓抑的童音低聲吟唱着，但並沒有一個人會注意。

「咚咚」。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足夠讓每個人都聽見了。那大侄子疑惑地問了一句：「大伯，今天還有客人來？」

「沒有啊。」老人家也是不解，「可能是送東西的或是搞推銷的，我去看看。」

「哎，您老快坐下！」大侄子連忙站起來，「我去就行了。」

他兩步繞過沙發走到門口，直接就把門打開，但是門外空蕩蕩的，哪有半個人在？

「沒人啊。」大侄子探頭往外看了一下，「嘿，這是誰在惡作劇？」

他把門關上，又走了回來。幾人很快又開始聊了起來，這一點小插曲馬上就被忘掉了。

但是，小女孩的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看着某個地方，嘴裏的歌謠頭一次停住了。

她看到了，在那位叔叔——雖然按照輩分，她應該喊哥哥——打開門的時候，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小木偶搖搖晃晃地從門外走了進來，藏在了沙發後面。而現在，小女孩又看到它沿着沙發的角落慢慢悠悠地踱了過來，那木頭腳碰撞着地面。

「咔……咔……咔……」

但是，這細微的聲音卻被眾人的喧鬧聲掩蓋了，無人留意。

小木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小女孩跟前，居然抓着那隻凱蒂貓的腿部爬了上來。小女孩驚訝地看着它，它也是一個小貓的木偶，不過只是長著一個貓頭，其餘部分卻都和人一樣，分外怪異。但是小女孩卻並沒有出聲喊叫。

她還處在會相信童話的年齡，眼前這個會動的小木偶並沒有帶給她恐怖的感覺，反而是新奇更多一些。小女孩那顆封閉的心裏，第一次浮現出了些許激動的感覺。

她把凱蒂貓娃娃抱在身前，注視着爬在娃娃身上的小木偶，半是緊張半是喜悅地小聲問道：

「你是來接我去看爸爸媽媽的嗎？」

木偶那張不會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