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淚

西北，人跡罕至，群山起伏，不知綿延了幾萬里。

一座雙子峰的上空，雷聲轟鳴，黑雲壓頂，無數電網交織匯聚，不斷形成一條條銀白色匹練，猶如雲中翻滾的巨龍，彷彿要逃離束縛，但最終都被雲中隱現的一座天空之城吸入其中，最終歸於平靜。

此時，峭壁陡立的山頂上，卻有一位著黑色綉邊圓領長袖、束腰雙蝶羅裙的女子立在崖邊，狂風呼嘯，吹亂的她的秀髮，卻吹不散她眼中的熾熱。

「即便曾經聽聞，但真當親眼所見，依舊駭人心魄。

那黑雲中的亮白是多少人渴望卻又恐懼的力量，自然的偉力莫可能敵，但在它的面前，猶如孩童的玩偶，隨意擺弄糅合便化為己用。

超古冠今，不可思議，這就是神跡！」

無塵不再留戀這難得一見的奇景，將手中的碧綠長蕭別在腰間，隨後雙掌相對，兩指併攏四指相曲，口中念念有詞，頓時一道微不可見的金色符文鋪展在身前，接着她平舉雙臂向身前緩緩推進，指尖輕點符文猶如小魚吐水般盪起陣陣漣漪，那漣漪中氤氳白霧，隱現出瓊樓美景。

無塵長舒了一口氣，理了理臉龐的秀髮，舉步踏出，身影隨之消失不見。

狂風依舊大作，可誰又曾知道，在這險峻荒蕪的崖頂，曾有一位眉眼如畫的女子出現過。

剎那間的恍惚，無塵的眼中便被一片溫和的白光所充斥，那是好似白玉鋪墊的廣場，不是一小塊一小塊的拼湊，而是一整塊，晶瑩剔透、光滑如鏡，以至於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一刻，無塵彷彿回到了兒時最溫暖的夢裏，可轉瞬夢已破碎，廣場的邊緣聳立着一排十幾仗高的雕像，有人有獸，猙獰可怖。

有漆黑如墨、氣勢如虹，手持盾牌和巨斧的無頭大漢，有通體碧綠，詭異的九頭怪蛇，有火紅似妖，身姿婀娜，卻雙眼長在額頭的妙齡女子，有伸張雙翼，威嚴無雙的神龍.....這一尊尊雕像栩栩如生，殺氣凜冽，彷彿立馬就要踏將過來，一舉將自己格殺。

只一眼，無言就幾乎心神失守，她趕忙看向廣場之外，那裏懸浮着大小的不一的島嶼，一些上面有樓閣，一些上面有古木飛禽，一些上面荒蕪一物，一些上面石柱湖泊，總之雜亂繁多，道之不盡，而在自己身後，是一道百丈雲梯，直通祥雲，祥雲上托著一闕樓，與之前所見相比，這建築倒顯的有些普通了，不過它立在最高處，朦朦朧朧，有一股言不明的韻味。

「原來這就是天淚之城！」

無塵感嘆一聲，整了整衣裝，緩步踏上雲梯。

剛到闕樓前，木門應聲而開，無塵略顯遲疑，但還是很快踏了進去，頓時天色由晝轉暗，明月在上，灼日在下，周圍星辰緩緩流轉，彷彿此處便是宇宙的中心。

此地星辰非往常極遠難辨，細看很分明，轉移注意力又覺很遠。

在北斗北，左右環列十五星，極為明亮，此為紫微垣，乃三垣之一，民間俗稱紫微宮，寓意人皇中宮，定鼎山河，有莫大威嚴。

在南面有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此乃朱雀七宿，於八卦為離，於五行主火，有焚化萬物之威能。

此外還有太微垣，東方七宿，西方七宿等星辰，共三垣二十八宿，配合日月彷彿蘊含着無窮奧妙。

浩瀚星空，靜得如此孤寂，無塵不知想起了什麼，一下就流出了眼淚。

自幼離家，捨棄親情，飲山泉避塵世，潛心尋道二十餘載，今日終於得見。

常言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無塵竟分不清的淚水是喜悅還是苦澀，只是腦海里浮現出爹娘的臉龐，那數十個寒冬歲月，他們過的可好，可有想念自己這個女兒？

「大道漫漫無窮盡，朝生夕死亦萬千。生來雖有凌雲志，心無磐石豈非凡。」

隨着一個暖風般的聲響起，星辰失色，一女子端坐在虛空之中，相隔二十一載，無塵再次看到心中那至高無上的存在，她伏地跪拜，連聲音都有些顫抖，「神尊在上，無塵愚鈍..！」

她原本準備了很多問題前來請教，但這一路行來，只覺大道飄渺無跡可尋，一時間能不知從何說起。

「起身吧，我鳳曦氏不重這些凡俗禮節，我為玄女執掌天淚，你可直呼其名！」

「玄女..」

無塵從未聽聞過此稱號，但也不敢多問，只是連聲道：「無塵不敢！」

那女子看無塵反應，顏顏一笑，如同寒冬過後春暖花開，另整個星空都為之失色，她緩緩起身，儀態萬千，每走一步就有一面白玉石階憑空而現。

「無塵，你很不錯，可入我門下還有欠缺！」

「無塵愚鈍，入迷途不自省，請神尊垂憐，指點一二！」無塵重重磕頭，但身在虛空中，卻不曾發出絲毫聲響。

女子不語，抬頭望向星空，放佛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片刻后她伸出纖細玉指在空中劃出一道五彩絲線，柔聲道：「你看。」

無塵抬頭，只見星辰消散，一個從未見過的洪荒世界展演在眼前。

一輪碩大的血日橫亘在天際，天空緋紅，大地焦黑，一群手持木棒、藤蔓，赤足裸體的野人正在大地狂奔，同時口中還發出嗷嗷的吼叫聲，眼看幾隻棕黃麋鹿已到崖邊無路可去，光線突然暗了下來，一隻遮天蔽日的三頭巨鷹從天兒降，猶如小雞啄米般將野人和麋鹿吞入腹中。

無塵不明所以，但此等手段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時間身前的『玄女』猶如煌煌天威，而自己不過是掙扎在泥水中的螻蟻。

不過若董晨在此可能會有另一番感想：這全息投影技術真牛批，畫面清晰不卡頓，這顯卡是啥型號的？這CPU要多少錢？

想法的差異有時非個體決定，而是環境所致，無關智力高低。

「寰宇星辰、大千世界及所有法則力量，看似自然，又非自然！」

玄女不管無塵驚訝的神色娓娓道來，眼前畫面也開始隨着她的話語急速變化，如同走馬觀花一一閃過，有時只一句話，那個世界彷彿就過了十年、百年，甚至千年、萬年。

「人族誕生初始，茹毛飲血、衣不蔽體，居岩洞避凶獸，惶惶不可終日，就如那待宰的雞鴨一般，雖然還有口氣，但離大禍不遠亦！

后幸得聖人垂憐，傳授鑽木取火、漁獵耕種之道，並開化智慧、強化自身，抵禦外部入侵，至此人族才可在這方天地得以延續。

然無外危卻有內禍，部落並起連連征伐不斷，民眾水火、自然失衡不為長久之道，這才有軒轅氏起身掃平天下，制定法度規章，不使強大欺壓弱小，不使智慧欺詐愚笨，以保人族萬代太平。

可兵神蚩尤不尊女媧娘娘號令，率領九黎一族欲奪人皇大位且三戰皆勝，然我派祖師九天玄女尊女媧娘娘之令賜下神劍和兵法，這才促使軒轅氏一舉定鼎中原......！」

那歷史的長河在無塵眼前流轉，在她心中穿過，如同一副無窮無盡的畫面，演繹着數不清的悲歡離合。

滄海桑田、一眼萬年，不過如此！

無塵不知過了多久，只到玄女的話語停止，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而此時畫面流轉也開始變的極為緩慢。

那裏有盤踞打坐的術士，有走在熙攘街道的刀客，有依靠門前曬太陽的白髮駘背老翁，有吃着糖葫蘆的鼻涕小孩，有穿着華麗的豐滿貴婦，也有沿街乞討的襤褸乞丐，有深山大澤沉睡中的狂蟒巨獸，有樹林間跳動的精靈，有展翅天際的異獸飛禽，有盤俯在江底遊動的蛟莽精怪，種類可謂千奇百怪、數不勝數。

「這是自己所處的時代，難道已經過了幾萬年嗎？」

無塵甚至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因境界不前苦惱煩悶的模樣，可她卻無比開心，猶如漂泊流浪的人回到了故里。

「這就是眾生。」

無塵的目光又轉向玄女，只見她拾階而上，孤獨的走向原本的寶座。

「世人只知軒轅一族守護人族，卻不知我鳳曦氏守護天地。想當年，共工與顓頊爭帝而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斷裂而引發火災大坍塌，女媧娘娘練五彩石補天，從此這方天地就再無聖人，只留下這天淚之城監護天下。九天玄女傳承女媧娘娘遺志創立鳳曦氏一脈，傳自我手已第十七代了..！」

玄女緩緩坐下，言語中竟流出說無盡的落寞，放佛整個星空都變得開始壓抑悲鳴，無塵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過了良久，憂愁慢慢消退，她這才開口道：「先人已逝，吾輩應當自勉。雖說現在人族大興為萬物靈長，可仍有外憂亦有內患。無塵，諸般因果都與你言明，現在有兩條路供你選擇。其一，你就此離去，忘記這裏的一切，回歸你原本生活。其二，我可為你開方便之門，收你為不記名弟子，你需通過考驗才可入天淚之城修行，那時當賜你鳳曦氏血脈，不敢說此後大道儘是坦途，但躋身當世一流也絕非難事。」

領略過高山大河，又怎會拘泥於土丘窪地，況且無塵苦等二十多年就為今天，當即應聲道：「我選第二個。」

「哎..也是一痴兒！」玄女嘆了口氣，又道：「我必須再次提醒你，入我門下便不是自由之身，也沒有回頭路。我鳳曦氏隱於世間，不重名不圖利，所行之事雖是守護天地卻可能遭受世人誤解，更會遇到諸多劫難。你觀歷史長河生靈消長對修行大有裨益，日後勤於領悟修鍊，實力更上一層也非難事，這足以讓你行走凡塵逍遙快活了！」

以玄女的身份地位直接吩咐，無塵也無敢不從，現在卻如此作為，可謂是聖人德行，無塵哪兒會有半分猶豫，有的只是無法言表的感激和敬畏。

「無塵願追隨師尊左右，今日選擇粉身碎骨也絕無悔意。弟子請求師尊考驗。」

「好、好、好！」玄女面露喜色，她單手一揮，萬千景象合一，只留下一個由群山包圍的小城鎮，「此乃紫雲城下轄的楓葉鎮，近來我心神不寧感知這裏會有重大變故，細細推算，只此一人命運發生難以言說的變化。」

星空中的畫面由近及遠，最終鎖定一戶普通的農家小院，小院內有一少年坐在門檻上，雖沐浴著晨光，可雙眉緊鎖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

「這只是一個普通少年，難道有什麼不妥之處，請師尊明示？」雖說只是虛像，但無塵畢竟修行二十餘年，是否普通人還是分辨的清楚。

「知過去易算未來難，現在只是普通人，可將來呢，誰能篤定？不提共工氏撞不周山，這千萬年來為禍蒼生荼毒生靈的邪魔妖人，哪個最初不是普通人，哪個不是呱呱哭泣的無知嬰童？我為玄女當開先河，力求將災難扼殺的搖籃中，你為我弟子，不可被眼前假象迷惑！」

「那我去將此子格殺一了百了，豈不幹凈？」

那歷史長河的滄海變遷還未完全從無塵心中退去，只損一人，可免去一個危害眾生的隱患，無塵不覺有何不妥。

「只要你能！」

玄女音聲突然變的高亢，無塵心神一顫，似乎有無形殺意在周圍迷茫，但細細感知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我要提醒你，命運之線發生變化，說明有某種未知力量介入，並不如你所想那麼簡單。你有天音入夢之法，可接近其身慢慢探查虛實，切記不可魯莽行事，否則輕則打草驚蛇，重則功虧於潰。」

「是，弟子謹遵教誨。」

「此後行事，你自己定奪不用稟報，待你功成，為師在此會為你舉辦入門大禮，去吧！」

玄女擺擺手，似乎有些疲乏。

「是，弟子定全力以赴。」

無塵拜謝，再起身時已到了之前的雙子峰頂，天空晴朗白雲朵朵，天淚之城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