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七—六歲的雲楚

第113章 番外七—六歲的雲楚

等到三人一起躺在榻上時,夜色已深,深藍夜幕掛着幾顆明亮的星星。

奶包心滿意足的睡在赫巡與雲楚中間,兩隻胳膊一隻摟着雲楚,一直摟着赫巡,他平躺在床上,小臉上顯而易見的開心。

奶包宣佈道:「要睡覺啦。」

雲楚捏了捏奶包的臉,道:「明天我們還一起睡怎麼樣呀寶寶?」

奶包驚喜道:「真的嗎?」

赫巡卻覺得不怎麼樣,他清了清嗓子,打斷道:「奶包年紀小,他不能睡太晚。」

奶包歪著腦袋,極力反駁:「現在不晚。」

雲楚覺得赫巡所言有道理,便哄著道:「快睡覺吧寶寶。」

可是奶包還想再跟父皇母后說說話,他不情不願道:「睡不着母后。」

赫巡故意嚇他道:「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如果過了戌時還不睡,會有老貓猴過來把你抓瞭然後吃掉的。」

奶包眨了眨眼睛:「老貓猴是什麼東西?」

赫巡哪裏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反正他小時候如果不睡覺,鬧着跟他兄長玩,他兄長就是這麼嚇他的。

幼時的他對老貓猴的存在深信不疑。

雲楚補充道:「是一種會吃人的怪物,青面獠牙,只喜歡吃小孩的。」

「不過它只吃不聽話的小孩,奶包那麼乖,就不要擔心啦。」

奶包翹起唇角,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聽父皇母后的誇誇,聞言又摟緊了雲楚的腰,道:「如果老貓猴來了,就叫父皇把它打跑。」

赫巡側過身子,仗着他手臂長,直接越過中間的奶包摟住了雲楚。

但奶包覺得父皇就是在抱他,被父皇母后一起抱着的他簡直幸福的冒泡泡。

他一興奮就更不想睡了,遂而又道:「不過父皇乃真龍天子,那等邪物定然不敢近身。」

雲楚沒忍住笑了出來,道:「還學會拍馬屁了?」

奶包眉頭一皺,道:「母后,我拍的是龍屁股!」

赫巡:「……」

雲楚把奶包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好啦,睡覺吧。」

奶包向來是聽雲楚的話的,聞言雖然仍覺得自己睡不着但還是乖乖嗯了一聲。

赫巡低聲道:「楚楚,你不是說明日明夫人還要過來嗎,你也早些睡吧。」

雲楚嗯了一聲,然後習慣性的撐起腦袋湊過去吻了吻赫巡的唇,道:「你上完早朝回來要叫我哦。」

赫巡又捏著雲楚的下巴多親了兩口,雲楚推開他,垂眸看向了睜著大眼睛看着他們倆的奶包,羞怯道:「奶包還在呢。」

赫巡瞥了一眼奶包,道:「他不在意。」

奶包眨了眨眼睛,他早就已經習慣,遂道:「對哦。」

見雲楚與赫巡分開以後,奶包躺的板正,愉悅的等著母后的睡前吻落在自己的臉頰,可他的母后親完他的父皇以後,竟然直接躺了回去。

奶包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不開心。

可他又覺得自己去要親親實在太幼稚,遂而只能悶悶的閉上眼睛,睡不着了,他想

然而剛閉上眼睛,便有一個柔軟的親親落在他的臉頰。

母后溫柔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好夢哦寶寶。」

*

按照雲楚同赫巡往日的作息,他們什麼也不做都比現在睡得遲。

故而等到中間的小娃娃睡着的時候,兩人依舊清醒。

赫巡緩緩側過身子,輕聲道:「楚楚。」

雲楚看向他,用氣音答:「幹嘛。」

赫巡指了指木門,作勢就要坐起身,雲楚看明白他的意思,氣的別開臉不理他。

雲楚因為這兩年閑在皇宮

,富貴日子過得多了,體力反倒不及從前,在長久的磨合中,她同赫巡大多都是做五休二。

不過這兩天,赫巡因為政事太忙,每日回來的比較晚,雲楚原以為自己能一連休息幾天,可這廝不管一天再忙,回來的再晚都不影響他夜間在她身上使勁。

最近幾天又借口平日太忙,壓力無處發泄讓她多擔待,已經一連六天沒休了。

牛都沒他這麼勤快。

雲楚越想越氣,翻了個身索性不看他。

然而才幾個眨眼間,雲楚就覺察到自己身後貼了一具熾熱的身軀,男人的大手從身後摟住她的腰,低沉的聲音縈繞在她耳側:「楚楚。」

叫什麼都沒用。

雲楚無聲的打開他的手,道:「想都別想。」

赫巡仍舊沒有鬆手,掰過雲楚的臉親吻她的唇,被親了一會後,雲楚心虛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奶包,低聲道:「奶包還在這,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赫巡強行把雲楚翻了個身放在自己身上,哄着她道:「不抱着你睡不着。」

他看了一眼奶包,道:「明天在他醒來之前朕再回那邊去,不做什麼。」

雲楚老老實實的趴在赫巡身上,道:「你說的哦。」

赫巡嗯了一聲,道:「朕說的。」

她又重複:「就抱着。」

赫巡嗯了一聲,道:「就抱着。」

雲楚摟住赫巡的腰,將腦袋放在他的胸口,目光落在奶包肉乎乎的臉蛋上。

猶如自言自語般,她道:「時間過得好快。」

「我還記得我剛知道自己有身孕的時候實在是吐的厲害,那時我覺得這小孩以後肯定鬧騰。」

「沒想到是個古板寶寶。」

赫巡道:「興許他長大就變了,朕小時候也皮的很,你看朕現在,沒一點小時候的影子。」

雲楚動了動唇,道:「現在也沒好到哪去。」

赫巡看着是個沉穩內斂的人,但只有與他熟悉些才能發覺他其實本質還是個張揚的人,只是數年來因為責任在身,又沒了年少時的衝勁,所以才看着冷淡不少。

赫巡拍了一下雲楚的腰臀處,道:「瞎說。」

他睜着眼睛,緩聲道:「如果我小時候就認識你就好了。」

他笑着道:「我要把你帶回宮裏,做我的小童養媳。」

雲楚聞言想了想,然後道:「你長大了都那麼傻,小時候肯定更傻。」

赫巡威脅道:「再說一遍。」

雲楚哼了一聲,道:「就是笨蛋,不然怎麼被我騙到手啦。」

赫巡被氣的牙痒痒,他道:「當個小騙子你還挺得意。」

雲楚繼續逗他:「我小時候可沒良心多了,我是壞小孩。」

赫巡可以很輕易的想像出幼時雲楚的模樣,藏着點壞心思的可愛小孩,說不定比現在還沒心沒肺。

不過他這沒關係,他也很喜歡。

雲楚趴的有些困了,她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然後打了個哈欠道:「好睏。」

赫巡輕輕拍了拍雲楚的背,低聲道:「睡吧,寶寶。」

夜色寂靜,空氣有幾分清涼。

雲楚睡在他的懷裏,他稍一抬手,就可以把雲楚和奶包都攬住,溫熱的身體貼在他的身旁,呼吸平穩。

他輕輕碰了碰奶包的小臉,然後將他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開始仔細想這個問題,如果能早些認識雲楚就好了。

就算是再次被那個壞小孩騙的團團轉也可以,他要把她早早的帶在身邊。

赫巡摟着雲楚,然後閉上了雙眸。

*

他是被說話聲吵醒的。

由遠及近的傳來

,漸漸好似近在耳邊,伴隨着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的聲音。

那幾句交談的聲音非常稚嫩,可並不是奶包的聲音。

風聲還在繼續,他心想,莫非是沒有關窗,風怎麼那麼大。

他閉着眼,卻能感受到眼前一片光亮。

他又模糊的想,天亮了,得叫雲楚起床了。

赫巡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片蒼翠的綠,樹影婆娑,日光投過縫隙射下來,

赫巡下意識用手擋了擋日光。

但……

這是誰的手?為什麼那麼小?

「喂,你再不下來就要被太傅發現了,這回我可不會幫你!」

哪個小孩那麼放肆。

赫巡沉聲道:「誰准你這麼跟朕——」

說到一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稚嫩的嗓音,是他剛才發出來的?

赫巡終於反應過來,他一下拿開了自己的手,然後蹭的一下坐起身,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

手指頭短而小巧,不僅如此,他整個人都玲瓏不少。

「雪寶你快點啊,不會是不敢跳吧!」

赫巡慢慢抬眼,同樹下的那名沒比他兒子高多少的小孩對上目光。

小孩歪了歪腦袋:「雪寶?」

赫巡盯着這張白嫩的小臉,語調於咬牙切齒中帶了幾分不可思議,「……時矜?」

他怎麼這麼幼態了?!

時矜算是他在京中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在他未即太子位時,沒少跟他一起鬼混,說來是鬼混,但他們倆都對風月場所沒興趣,大多都是去京外跑馬或隨同大臣外派辦案順道遊玩。

只是後來他即位,時矜也當上時家家主,兩人都忙的腳不沾地,又因先帝仍在,他總不好同世家多做來往,因着避嫌,這才慢慢的淡下來。

後來他登基,兩人也是君臣分明,鮮少私下碰面,少時的情誼也漸漸被埋藏。

時矜急切的看着赫巡,「不會是不敢吧?」

赫巡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手臂一撐,從樹上跳了下來,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衣擺,對面面前這縮小版的時矜率先威脅道:「不準再叫我乳名。」

時矜眨了眨眼睛,道:「那叫你什麼?」

赫巡沒回答他,他環顧周邊,周邊僻靜,遠遠可見高牆朱戶,但這應當不是皇宮。

一切太過離奇,按現在的形式,他似乎是真的回到了自己幼時,就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具體幾歲。

他問眼前的這個小屁孩:「你今年多大?」

時矜道:「八歲啊。」

赫巡同時矜是同一年的人,他又道:「我們如今是在哪?」

時矜:「在蘇大人府上,雪寶你怎麼了?」

時間太久,他真的不記得這蘇大人是哪個蘇大人,時矜又委屈道:「你都答應我要去游西湖了,還走不走了。」

赫巡這才想起來。

他八歲時曾同揚州刺史蘇珉一同去過江南,具體是要做什麼他已經忘了,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真的回到自己小時候了?

雲楚比他小兩歲,也就是說如今雲楚也不過才六歲,現在還在雲府。

「雲府……」

赫巡一言不發的向前,時矜一臉的不明所以,他邁著小短腿跟上赫巡,聲音稚嫩:「什麼雲府,雪寶你往回走幹嘛?我們不是要出去嗎?」

他們確實得出去了,

*

十天後。

時矜皺着小臉,在侍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他有幾分嫌棄的落腳,看着這並不寬廣,甚至可以說破舊的石板路,道:「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雪寶雪寶,你說話啊。」

赫巡走在前面,腳步有幾分急切。

他彷彿是一點沒感覺到這裏的貧苦與破舊,冷聲斥責了句:「廢話什麼。」

時矜哼了一聲,然後低聲同隨行小廝道:「你有沒有覺得雪寶最近變凶了。」

「他都不跟我玩了,每天就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會是病了吧?」

小廝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赫巡,這幾天殿下的確有點異常,就比如非要來湫山這事,誰勸都不頂用,

「奴才也不知殿下怎麼了……」

另一名小廝上前,勸道:「殿下…殿下您慢些,你若是有什麼事交給奴才辦就好。」

這湫山他們之前都沒聽說過,誰知道曲洲竟還有這麼個破地方,入目房屋不說比京城,就算是比之揚州差的也不止一星半點。

原本好好的待在江南,誰知這大少爺一夕之間就突然說要來湫山,赫巡又一直都是聖上最寵愛的兒子,性情執拗,也沒人敢違抗他。

赫巡憑藉着記憶走到雲府大門前。

小廝看向這戶人家,這看起來是這條街道上相對富裕些的人家,可殿下一直待在皇宮,就算出門,去的也是富庶之地,總不至於同這裏的人有什麼糾葛。

他試探著開口道:「殿下,您要進去嗎?」

赫巡僅在門口站了片刻便放棄了直接進去的念頭,雲楚此時還不認識他,他這般堂而皇之的進去,再強硬的要求她跟他走恐怕會嚇到她。

此時的雲楚也才不過六歲,比奶包也大不了多少,不能用這種法子。

他搖了搖頭,猶如自言自語般道:「罷了。」

侍從驚喜道:「那殿下,奴才這就安排您即刻返京。」

時矜慢吞吞的走到赫巡身邊,道:「這裏能有什麼好玩的。」

赫巡並未多言,僅留下一句「不從這裏進」便轉身離開。

留下侍從與時矜面面相覷。

侍從面露苦色,企圖讓時矜勸勸赫巡:「時小少爺……」

時矜略一沉吟,隨即興奮道:「耶,要翻牆了!」

赫巡幼時生性調皮,這類爬樹翻牆的事干過不少,不過現在帶着這具八歲的軀體,做起事來實在是有幾分拖後腿。

可他的動作全無半分猶豫,甚至隱隱帶着幾分激動。

六歲的雲楚,那可是六歲的雲楚。

十六歲的雲楚就已經甜美可愛到讓他神魂顛倒,那六歲的雲楚豈不可愛到讓人原地升天。

時矜不知道赫巡為什麼一夕之間身手變得如此利落,明明他倆是一個歲數,他費勁跟着爬上屋檐,累的氣喘吁吁,見赫巡終於消停了,這才道:「你在幹嘛啊雪寶……」

他說話間順着赫巡的目光的看過去,隨即動作一頓,「咦?」

雲府不大,他們所在這處地方,幾乎可以將整個雲府盡收眼中。

只見大概是於膳房處,在外面堆放的亂糟糟的柴火堆里,一個圓圓的腦袋小心的探出來,目光小心的追隨着方才從膳房出去的那個下人。

時矜疑惑:「那是什麼東西?」

赫巡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雲楚。

小女孩頭上亂糟糟的扎兩個小辮子,身上帶着小孩子特有的肉感,白嫩的臉龐上,清麗靈動的五官同這破舊的地方格格不入。

那人一走,就見小女孩笨手笨腳的從柴火堆里爬出來,身上穿的襦裙有幾處磨損。

裙擺對她而言太長,她就彎著腰摟着自己的裙子,輕手輕腳的溜進膳房,還沒走幾步就被絆了一下,擔心發出聲音的她小臉驟然變色,緩了好半天才調整自己的動作,越發小心的走進去。

時矜不由

笑了出來,他指著雲楚道:「她好像我娘養的那隻花栗鼠哦,笨笨的。」

沒過一會,小女孩就快速從膳房裏跑了出來,她緊緊的攬著自己的衣襟,懷裏像是在藏着什麼東西。

時矜看的津津有味:「她在偷東西啊。」

年幼時的雲楚並不如赫巡初見她時那般消瘦,她的臉上仍有奶娃娃的肉感,驚慌與忐忑都非常明顯,頭上綰的兩個髮髻歪歪扭扭的,像是她自己扎的。

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膳房附近。

她的動作一點也不嫻熟,隔着這麼遠,赫巡都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可當初雲楚同他說起這事時,在她的形容里,她簡直鎮定自若遊刃有餘。

時矜:「她是家僕的女兒嗎,這樣偷東西要是被發現怎麼辦。」

「這小孩可真饞,不就是一點吃的嗎,這樣會得不償失的。」

赫巡薄唇一直緊抿著,這是終於忍不住道:「閉嘴!」

時矜被嚇得當真閉了嘴,他這幾天面對赫巡的時候,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彷彿自己旁邊的這位不是他的好玩伴好兄弟,而是他的老父親。

「你最近…怎麼那麼凶啊。」

「你都不跟我一起玩彈弓了。」

在他說話間,赫巡已經從牆頭一躍跳了進去。

時矜話音頓住,看了看穩穩落地的赫巡,又看了看這足有五六尺高的院牆,心中生出幾許懷疑赫巡背着他練功的被背叛感來。

他不可思議的張大嘴巴。

赫巡匆匆回頭跟他說了句:「在這等我。」

這麼高的牆,他又下不去,只能在這等著啊!

雲府應該是在後來被翻修了一遍,但大致構局並未怎麼改變,他原本想憑着記憶找到雲楚曾經睡過的屋子,可在行至一處樹木掩映的牆角時,隱約看見了一團淡紫色。

他頓住腳步,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緊張來。

猶疑不過片刻,他輕輕抬腳,然後踏入這片寂靜之地中,他腳步放的輕,越走近越那身影就越清晰。

很小的紫色一團,背對着他蹲在牆角。

柔軟烏黑的發有幾縷散落下來,落在鼓起的臉頰,她仍然把自己裙擺摟在懷裏,可身後仍有幾塊輕紗落在地上,粘上了灰塵。

赫巡站在她身後。

身影投下,終於讓正在吃着糕點的小孩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她捏著芙蓉糕,動作一下頓住,不敢回頭。

赫巡試探著道了一聲:「……楚楚?」

小姑娘身形一抖,她慌忙回頭看向赫巡,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儘是慌張,因為動作太大,懷裏揣的一塊芙蓉糕也從她身上掉了下去。

赫巡伸手將之接住。

他一眼就看出這芙蓉糕做的定然不好吃,乾巴巴的碎屑很多,不及宮中半分。

「你你你……」

六歲的雲楚比赫巡想像的要更好看,曾經他試圖通過奶包去幻想雲楚的模樣,但都沒有什麼實感,如今見到,方才覺得奶包不及小雲楚半分。

她真的很漂亮。

像凌亂的草叢中,一朵嬌小的薔薇。

小姑娘朝後退了半步,眼尾發紅,她不識得這個哥哥,但想必是秋月姐姐的某個親戚,她實在害怕極了,連聲道歉:「…對不起!我錯了,我…我不應該……」

她年齡太小,慌張之下連話都說不清楚,頓了幾瞬才把話說完:「我不該偷吃東西的。」

見赫巡不說話,小雲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副可憐樣看着好像下一瞬就要給他跪下一般。

「求求你了,哥哥。」

「我不敢了,你不要告訴我母親好不好。」

「我…

我是小偷,你打我吧,求求你別告訴我的母親。」

赫巡知道雲楚幼時過的不好,但大多數時候,他知道歸知道,他從未感同身受過。

甚至在除雲楚以外的所有人眼裏,過得不好都僅僅只是一個片面的表述。

甚至會有人認為,這世上有誰是容易的呢?

如果雲秋月和蘇筠不喜歡她,那她避著就好了,或者說被罵幾句也沒什麼大不了,不聽就是了。

被打幾下更沒什麼關係,一時的痛楚而已。

「你不是小偷……」

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這府中的每個人,都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以安身立命,以富人自居。

很多時候,他們總忽略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在那樣環境裏長大的,是個脆弱的小女孩。她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有人說她是小偷,她就真的覺得自己是小偷,有人說她不配,她就真的覺得自己不配。

只是後來,她總是在被不斷的打壓,無休止的羞辱,在無數自我否定后,才在數年後,終於開始扭曲。

赫巡嗓間酸澀,掌間那塊輕飄飄的芙蓉糕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他拉過小雲楚的手,她哭聲漸止,並不情願被他拉着,可又不敢反抗。

按照她以往的經驗,這位哥哥難道是喜歡打手心嗎?

可赫巡將那塊芙蓉糕輕輕放在她的手心。

雲楚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太明白。

赫巡張了張唇,然後又幾分艱難的輕聲道:「這裏的芙蓉糕不好吃,你想吃更好一些的嗎?」

雲楚歪著頭看着這個奇怪的哥哥,聲音還帶着哭腔,問:「你會告訴我母親嗎?」

赫巡道:「不會,而且蘇筠並不是你的母親。」

雲楚道:「我知道呀!」

言罷,她又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一點點大,但赫巡跟她說話時很溫柔,讓她感受到了幾分善意,所以她輕易就相信了他。

她壓低聲音,告訴他:「但是不能說出來哦,要是被她發現,那可就慘啦!」

她臉上還掛着淚,但是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提及自己的娘親,她又彎了彎唇,然後得意道:「我的親娘親有事走了,她過一段時間就會來接我啦!」

「她最好了。」雲楚嘆了口氣,小臉帶着憂愁:「就是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都等她好多天了。」

她掰着手指頭胡亂算了算,道:「有好幾百天呢。」

是一年多。

而且不僅是這一年多,就算她再等十年,她的娘親都不會回來。

赫巡在心中無聲的補充。

雲楚念叨完,終於看向赫巡,然後道:「你不會告訴我母親對嗎?」

赫巡道:「不會的。」

她又問:「咦,你怎麼知道我叫楚楚啊。」

現在雲府的人除了父親,其他人大多都叫她雲楚。

赫巡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是楚楚自己告訴我的。」

雲楚:「哥哥胡說!我不認識你。」

赫巡道:「你以後會認識我的,但我想早點見到你,就提前來找你了。」

這其中的邏輯顯然不是一個六歲小孩能理解的,雲楚迷迷糊糊聽了半天,決定不糾結這個問題。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呀?」

赫巡指了指牆,道:「翻牆。」

小雲楚不可思議瞪大眼睛,看向赫巡的目光里寫滿了崇拜:「你好厲害啊哥哥。」

赫巡拉着雲楚的手,帶她站起身來,道:「那楚楚想不想出去看看?」

雲楚道:「…我不會翻牆。」

「我帶你。」

雲楚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認真道

:「我不可以私自出去的,父親母親知道了,他們會擔心的。」

赫巡並不覺得雲楚就此失蹤,雲道會有什麼反應,而蘇筠就更不必說了,在她眼裏,雲楚最好一輩子不回來。

但赫巡並未多言,他只道:「那我帶你去外面吃好吃的芙蓉糕好不好?」

雲楚仍舊搖了搖頭,道:「不能出去。」

她有點喜歡這個哥哥,因為他說話的時候很溫柔,可是她不能隨便跟別人走,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會沒事就離家出走,她是乖小孩。

而且萬一她出去的時候娘親回來了呢?這樣她就不能第一時間見到娘親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她今天心情很好,因為她覺得自己交到了一個朋友。

雖然他們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她伸出手,把攥在手裏的芙蓉糕遞給面前的小哥哥:「這一塊給你吃。」

今天中午送過來菜是雞下水,她原本就不喜歡吃下水,今天的菜聞着又有點腥,所以她只吃了兩口就放了筷子。

結果午睡的時候太餓,輾轉反側半天最終決定,還是下去再吃幾口的時候,才想起來她把飯菜喂大黃了,所以才動了歪念,想要來膳房偷兩塊芙蓉糕。

偷東西是不對的,可是她太餓了。

而且她偷的是姐姐吃剩下的,反正最後是要被扔掉的,她吃兩塊應該也沒關係吧?

這一塊她原本打算藏起來晚上吃的,但是現在她決定送給這個哥哥。

她的手很小,那塊芙蓉糕幾乎有她半個掌心那麼大。

赫巡握住她的手腕,恨不得現在就把雲楚帶回宮,然後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面前。

可還未曾等他開口,外面便傳來幾聲模糊的對話。

是幾個孩子的聲音。

「今天怎麼沒看見你那個妹妹啊。」

雲秋月不耐煩道:「你問那個討厭鬼幹什麼。」

「可她不在的話,那我們一會使喚誰呢?」

「我們只是放風箏,又不需要人使喚。我不想看見她。」

赫巡抓着雲楚手腕的手越發的緊,他不是那種會打小孩的人,可外頭那些人說的話是真的很欠揍。

雲楚縮了縮自己的手腕,在那群人走了以後,她傷心道:「……秋月姐姐今天又不帶我玩。」

赫巡道:「她這樣的人,確實不配跟你一起玩。」

雲楚不太滿意道:「你在說什麼啊。」

她又轉而道:「我先帶你回我的屋子吧,秋月姐姐脾氣不大好,你萬一被她看見了,她可是要生氣的。」

雲楚這次帶赫巡來的房間並不是赫巡印象中的那個破房子,相反這間屋子還帶個不大的院子,赫巡進去時,一直黃色的小狗正愜意的窩在樹下乘涼。

一看見赫巡,那隻狗便豎起耳朵,對着赫巡叫了起來。

雲楚揚聲道:「大黃!」

幾乎跟小小的雲楚一般大的大黃狗立馬止了聲,然後搖著尾巴趴在了雲楚的腳邊,還用腦袋蹭雲楚的鞋子。

「乖哦,這是哥哥。」

赫巡:「……」

他站在雲楚身邊,摸了摸狗腦袋,輕聲道:「這就是大黃啊。」

雲楚點了點頭,道:「對呀,是我跟我娘親撿回來的小狗。」

「它剛來的時候特別小,特別瘦,現在都快有我大了。」

小時候的雲楚就是個小話嘮,自從赫巡出現以後,她的嘴幾乎就沒停過,言罷她又指著大黃故意道:「大黃,你現在太胖啦!」

大黃對着雲楚吐著舌頭,還上去舔她的手指。

雲楚被舔的有點癢,就急忙縮回自己的手,然後笑着推着它的腦袋,道:「大黃!快去睡覺。」

她笑起來的時候跟她長大後有幾分相似,但仍有明顯的區別,赫巡仔細回想,才忽然驚覺,長大后的雲楚,其實很少會這樣開懷的笑。

就算是近幾年,她身上仍帶着幾分令人不易察覺的沉重。

有些人很幸運,可以將天真保存。

哪怕是赫巡,當他思及自己年少的時候,都是滿足大於遺憾,這已經是他的幸運了。

但云楚不是那樣幸運的人。

赫巡道:「楚楚。」

雲楚扭頭看他,道:「怎麼啦?」

他輕聲道:「讓我帶你走吧。」

「走什麼?」

赫巡道:「離開雲府。」

雲楚想也不想就拒絕道:「我不走。」

她癟了癟嘴,道:「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幹嘛想帶我走呀?」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這是我家。雖然我娘親還沒有回來,但是我有父親,還有……」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給加上了:「還有母親跟秋月姐姐。」

是父親說,他們是一家人的。

只是她是個笨小孩,經常做錯事情,也不討人喜歡,所以秋月姐姐不喜歡她,母親也不喜歡她。

而且母親是秋月姐姐的親娘親,不是她的,所以母親更疼秋月姐姐是應該的。

但她的親娘親也更疼她呀,每個人都有人偏愛,這樣一想,她又不覺得有多難過了。

赫巡垂眸看着雲楚略顯憂愁的小臉,忽然發現,其實當初他跟雲楚初相識時,他問雲楚願不願意離開,那時雲楚的回答好似跟現在也差不多。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赫巡都認為雲楚是在胡說。

但原來她真的這樣想過。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是外室,也不知道私生女意味着什麼,更不明白長達一年多的不辭而別就是拋棄。

她只會慢慢的等,然後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所有人都在辜負她。

「我可以帶你去找你娘親。」他道

雲楚忽而抬頭,道:「嗯?」

赫巡鄭重道:「我可以帶你去找你的娘親,跟我走好不好。」

雲楚道:「……你騙人。」

「你都沒有見過我的娘親,你怎麼知道她在哪?」

赫巡面不改色道:「你娘親叫沈枝對嗎?」

「她在京城,其實是她讓我來找你的,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知道你叫楚楚呢?」

「我不會傷害你的。」

雲楚捏著自己的衣袖,大大的眼睛中將糾結與慌張展露的非常明顯。

隔了好久,她覺得好像有道理,又覺得這樣的哥哥應該不會騙人吧,她騙她幹什麼呢,她是的沒用的小廢物。

她試探道:「真的嗎?」

赫巡知道她相信了,她怎麼那麼容易就相信別人。

他抬手碰了碰雲楚頭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髮髻,道:「當然。」

「京城……遠不遠呀?」

「我可以不可以跟我爹一起走呢?不對,我爹應該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赫巡道:「不遠的。」

「京城有你的娘親,也有吃不完的芙蓉糕,那本來就是你的,楚楚。」

雲楚還是有些忐忑,可是她又真的很想見娘親。

「你若是想,我們可以即刻動身。」他一點也不想讓雲楚在這個家裏待下去了。

雲楚猶疑片刻,然後忽而匆匆跑回屋子,手裏捧著一個好看的檀木匣子。

赫巡上前扶住她:「慢點。」

雲楚微微喘著氣,然後打開了木匣,裏面是一根梅花樣的木簪子。

「看,好不好看?」

赫巡分辨不出這類物什的好看與否,但他習慣性的認為只要是雲楚的就都好看,點了點頭道:「好看。」

雲楚翹起唇角,道:「這是給秋月姐姐的生辰禮物。」

赫巡變了臉色:「你給她做什麼?」

雲楚嘻嘻一笑,然後道:「為了讓秋月姐姐也喜歡楚楚!」

這個木簪並不值錢,但是是她用阮枝在房裏剩的碎銀子買的,她覺得她挑了那個鋪子裏最好看的一個。

赫巡曾經並未聽雲楚提起過這個簪子,故而這簪子極有可能並沒有送出去,或收的人並不領情。

他更傾向於後者。

而且他確定,眼前這個穿着破破爛爛卻真誠可愛的小姑娘,會被那群人污染。

他慶幸於自己能夠見到六歲時得雲楚,他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的恩賜。

可與此同時,他又覺得愧疚。

他曾經對雲楚說過,雖然你不那麼討人喜歡,雖然你可能不是一個好人,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

但他憑什麼要去評價雲楚就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

以高閣子弟的標準去指責一個從泥濘中掙扎出來的女孩,這不公平。

就像是,就算雲家人對她不好,她仍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把他們當做親人一樣討好,會給她的秋月姐姐買禮物,會在有機會去京城時,想着帶上自己的父親。

會在母親不辭而別一年多后,仍然堅信她只是有事走了,很快就會回來。

她不是從一開始就痛恨的。

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冷漠的。

這十年內,哪怕曾有一個人真的把她當做家人,最後雲府都不會這樣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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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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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番外七—六歲的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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