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篇37

盛唐篇37

大曆八年(773年)十月,吐蕃以十餘萬兵與朔方軍大戰。

尚乞心兒看着眼前的大唐兵馬,撇撇嘴,完全不當回事。

他雖是又做了一回大冤種先鋒,但是這才派幾千兵馬來,實在不夠看。

要說他怎麼成了先鋒這事,還得從八年前見到達扎路恭說起。

那會兒吐蕃剛攻下肅州,準備繼續往西。

達扎路恭修完桑耶寺黑塔,贊普十分歡喜,又派他到肅州與大軍集合,繼續未完成的事業。

尚乞心兒到底和尕讓他們幾個一起從小玩耍的,想起來那幾個兄弟被他弄在山上磋磨掉半條命,他就有些心裏不爽。

不爽歸不爽,他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還能怎麼樣?

找找事,耍耍無賴,也就這樣了。

整個軍營都知道他野,但他父親可是尚贊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

唯獨達扎路恭跟他過不去。

他不過就是獨自出去溜個馬,哪想再回來時,整個營地燈火通明,唯獨不見人影,空蕩蕩靜悄悄,他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正在疑惑之時,好巧不巧,唐軍圍營突襲。

兩百多唐軍騎兵跟着他追,平坦的大路他哪敢走,被圍就是必死無疑,只好往山裏跑,山間夜路漆黑難走,顛得他都要吐了,不知道跑到哪個犄角旮旯,吐蕃大軍突然衝出來,一招制敵,唐軍全沒。

屍身在他周圍遍佈,他氣得差點掉淚。

這不擺明是計,他是餌?

心裏十分不甘,可又無可奈何,他見過達扎路恭那身手,着實打不過啊!梁子結得更深,不過只能徐徐圖之。

等他稍大一點,練好馬技,終於找到機會跟達扎路恭打賭跑馬,誰贏以後誰說了算……兩人同時從營地出發,達扎路恭一路慢他一頭,追着他趕,勝利的快樂沖昏了頭腦,他也沒注意看路,等身後馬蹄聲徹底消失,他拉馬急停,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跑到了兩軍陣前,他一個人騎馬獨站中央,雙方大軍在他左右對峙。想悄悄退回吐蕃軍營,可是雙方將士都注視着他,尤其是達扎路恭站在遠處正看着,面色譏誚且挑釁,他血氣上涌,無奈變成開路先鋒,發了狠的往唐軍堆里沖,還好那時他小,跑得賊溜,沒把命搭裏面。

再之後……

他發現這人真是心眼賊多,沒有他算計不了的事。

時間久了,幾驚幾嚇,突然感覺,這前鋒雖是做得冤,但是精神上的刺激大大的滿足他喜歡冒險的心裏,竟是從中得了樂趣。

比如此刻,渾瑊帶着這麼點人,想從他這裏突破,那不就是做夢嗎?

果然,宜祿順利拿下。

他帶着先鋒軍轉戰鹽倉,對陣馬璘,又是一場勝仗。

這一路殺得太過順利,尚乞心兒難免有些飄飄然,在營中逢人就吹,每天高傲的仰著頭,彷彿一隻勝利在握的大公雞。

尚贊摩看見兒子終於有長進,自然也是逢人就誇,尤其是打敗了渾瑊和馬璘這兩員大將——一個是把他們阻擋在奉天,大挫吐蕃士氣,逼得他們往西的人;一個是打下長安之後,再圍鳳翔時,不要命去後援,逼得他們放棄鳳翔的人。打了這麼多年,不知道受了這兩人多少鳥氣,如今扳回一局,值得大肆慶賀。

達扎路恭看他們父子倆這一模一樣的德行,晃晃悠悠跟在後方,樂呵呵的一聲不吭。

要說此時的朔方軍,確實士氣低迷,他們從未輸得如此慘,可以說是逢戰必敗。

崔大也被壓得喘不過氣。

他一直致力於替崔翁報仇,頭幾年還能有機會上戰場殺幾個吐蕃軍,可是腿疾日益嚴重,仇還未報,他已被撤到輜重營。

跟着渾瑊的日子,不能上戰場就如同廢物一般讓人看不起。

「你可聽聞?今日召了不少人準備去隘路。」

「又是去打尚贊摩?當先鋒?」

「誒,這次不是召的騎兵,都是找的武藝超群的好手,估計是要突襲。」

是尚贊摩?那是害死他阿翁的兇手啊!

崔大隔着營帳聽見帳外的人聊得火熱,他內心蠢蠢欲動,好像機會終於來了。

「你身手可是挺好的,是不是把你召進去了?」

「我哪能啊,是騎兵營的張副尉,這消息也是從他那聽來的。」

「張副尉?他不是去歲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嗎?還能去突襲?」

「早就好啦,那人刀法了得,當是看中了這個。」

「原來如此。」

朔方軍大敗,戰場缺人,稍微有些才能,都能有機會立功,可惜他的腿……註定此戰又是無緣。

夜色漸深,崔大輾轉反側,手刃仇人的機會來之不易,明日清晨就要出發,到底怎樣才能加入此次的大軍呢?

帳內鼾聲震天,他始終沒有頭緒。

一夜未眠,到拂曉時分,才稍稍有些困意。

剛要睡着,似乎有東西擦着他身後的簾帳而過。

他陡然驚醒。

帳外漆黑,不能分辨是何蹤跡,再仔細聽去,確實有悉悉索索的聲響。

他坐起身來環顧四周,二十來個人擠在一個營帳,疲累后的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唯獨沒有人醒來。

悄悄起身,他準備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

帳外天色還是漆黑,近處幾個營帳籠罩在霧色之中,朦朦朧朧,看得並不真切。

剛才的聲響此刻已經不能清晰辨別,大概判斷了下方向,疑惑的往後方小樹林走去。

林子裏漆黑一片,他也不敢往深了走,在外圍轉了兩圈,沒看到什麼可疑。轉身準備回去時,林子深處突然傳來兩下聲響。

他悄無聲息的往裏尋去。

那人穿着副尉的衣服,正在鼓搗信鴿。

很顯然,這大半夜的放鴿子,除了細作不做他想。

崔大蹲在一旁悄悄看着沒有做聲。

等那人把鴿子放走,往回走時,崔大仔細盯着他的臉,想分辨一下這細作到底是誰,若能揭發也是有功。只見那人在林中走得有些趔趄,這個他太熟悉了,有腿疾才會如此。

陡然想起來白日那兩人的對話,再看看這人穿的衣服,難道這是那個張副尉?

往他腰間看去,果然一枚小小的令牌隨着身形蕩漾。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崔大靜靜蹲守在樹后,等他經過,從身後一刀抹了脖子。

血濺三尺,他小心避開。

等他徹底死透,扒下來衣服換上,又給他穿上了自己的軍服。

沒想到死了還能升個官。

崔大嗤笑一聲,雖是降了一級,但是一點也不可惜,不能上戰場的校尉可以說是毫無用處。

臨走時想了想,用刀把那人的臉和身子給劃了個稀爛,如此一來,只能靠衣物上的名字辨別身份,都會以為是他死了。

好一招狸貓換太子。

天色漸亮,營帳中傳來了號角聲,突襲的隊伍要出發了。

崔大確認那人已經面目全非,怎麼看都是自己,理了理衣裳,才穩步離開。

好幾千人的隊伍,誰能認識誰?一個小小的副尉,不值一提。

崔大跟在隊伍後方,往隘路進發。

達扎路恭和尚贊摩帶領的吐蕃大軍此刻已至隴州,準備再進鳳翔,直指長安。

尚乞心兒聽聞鹽州刺史在秦原鳴鼓,欲折回再開戰。

達扎路恭本想說不必顧及後方騷擾,可是看着這父子倆一路得意忘形,到底是懶得管了。

長安他不想打,河西他更不想打,如此拖着便是最好的局面。

何況,他已經好幾月未回沙州了,實在思念得緊,得找個機會回去看看艾娘才行啊!

達扎路恭騎在馬上,看着尚乞心兒挑釁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想找事。

他想起早上看到的紙條,扯了扯嘴角,對尚乞心兒道:「你可知前方是何地?」

這還真是難住他了,他只管跟着隊伍走,指哪打哪,大唐地名那麼多,他怎麼可能全都記得住?摸了摸鼻子,搖搖頭:「不知。」

尚贊摩大笑着替他回答道:「那是隘路。」

「你可知這名字的由來?」

尚贊摩想了想道:「來去這麼多回,還真不知其由來,願聞其詳。」

達扎路恭笑了笑道:「晚點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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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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