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給我一個說服董事會的理由

「肖總，博世科的人事又來問了，您這邊考慮得怎麼樣？」獵頭崔麗麗的語速有點快，給人壓迫感。「我會在deadline之前回復你的。」肖乾內心微瀾，不過，他的語氣是平靜而淡定的。「是這樣的，肖總，」沒得到肯定的答覆，崔麗麗不想放棄：「在中國設管理全球的崗位很難得。我做獵頭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碰到。』全球市場及商務發展總監』，包括歐洲、美國這個崗位的負責人都會向您彙報。所以這個崗位要求很高，他們找了大半年，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是。」如果不是吸引力夠大，肖乾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節點，考慮其他工作機會。「他們也是跟您談了幾輪以後，對您特別滿意。所以，給您的offer是特別跟英國總部申請的，比原來的預算又提高了20%。真的很有誠意。」說完這些，崔麗麗深吸一口氣。她是一氣說完的。現在，急需補充氧氣。「好，我了解了。我馬上要開會，考慮好了給你明確的答覆。」肖乾陰沉着臉，不緊不慢地說着，站起了身。「那好，不耽誤您開會。您有任何需要我進一步溝通、了解的問題，隨時聯繫我。」崔麗麗不得不中斷了說服工作。肖乾掛斷電話，鈕上西裝扣子，拉開了辦公室的門。……「這個項目，你看一下……」弗氏中國區總裁陳國豪把一份新客戶的項目需求表交到華東區項目總監肖乾手裏，隨後起身去沖咖啡。陳國豪的辦公室里擺了個精緻的德隆家用咖啡機。他一天咖啡的攝入量不超過兩杯。他說，喝咖啡跟喝酒一樣，喝的有節制的叫品，不然便是牛飲。熟悉陳國豪的人是不會跟他聊咖啡的。除非你是「真的」想聊咖啡。因為，一旦開啟了這個話題，那就是天亮到天黑的興緻盎然。肖乾曾經「不小心」問了陳國豪怎麼區別咖啡的口感。陳國豪從咖啡的命名方式到如何品鑒一杯單品咖啡，讓肖乾實實在在地體會了什麼叫「如坐針氈」、「如芒刺背」……肖乾把陳國豪遞給他的文件放在自己的腿上，隨意翻動着。陳國豪拿了咖啡杯返身走向肖乾：「來，嘗嘗，我新買的咖啡豆。」肖乾小心接過陳國豪遞來的咖啡杯。這是一個六角形的純白瓷杯，杯口還鑲著一圈金邊。比起體會陳國豪口中咖啡口感的醇厚，這個杯子在觸感上的溫潤細膩，即刻就讓肖乾判斷出了這隻杯子必然身價不菲。而純白簡單的造型，也讓這圈金邊，散發出不落俗套的「貴氣」。這點倒是很像陳國豪給人的印象。就像他今天穿的這套藏青色格紋西裝。一眼看着有點「老學究」氣，但是第二眼，你就會注意到品質西裝的質地、剪裁，還有提升時尚感的袖扣。肖乾留意過幾次陳國豪的袖扣式樣，感覺這位老闆若是沒有一抽屜的袖扣，是不會讓他這個過目不忘的人，有從不重樣的印象。陳國豪大概就是別人眼裏成功商務人士的樣子。事業有成、家庭美滿，還有點帶品味的小愛好。所謂相由心生，大概指的是，陳國豪雖然有近50的年紀，卻皮膚光潔、身材勻稱，沒有一點小肚腩。只有眼角幾根細細的魚尾紋證明他是兩個大學生的爹。他的太太帶着一兒一女長期居住在加拿大。他一個人在精神、物質雙豐富的大上海過得極度滋潤：住着5萬一月租金的市中心高檔公寓，出入有司機接送，周末還能約了實力相當的老友們固定一場高爾夫。肖乾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陳國豪就會想自己50歲的樣子。一樣有着海外學習、工作背景，一樣早早就進入了行業頂尖公司，只是，一路的順風順水，平步青雲在他30出頭的年紀停滯不前了。「嗯，這咖啡的確味道不錯。」肖乾抿了口咖啡，努力體會著陳國豪當年跟他說的「咖啡也是有回甘的」。陳國豪笑了笑，不忍戳穿肖乾只能分辨一杯咖啡太苦和不太苦的差別。「公司是要拓展新的業務領域？」肖乾已經看到了需求表上，公司性質欄里的「民企」兩個字。「這是我新談的一家民營企業……」陳國豪點到此，突然改變了話題：「你來公司也有三年了。公司現在的業務成長幅度相當有限。去年第一次跌破了兩位數的增長。這點對我們來說相當嚴峻啊……」陳國豪用力咽下一口咖啡，發出一聲輕嘆。肖乾都能感受到他口腔里的苦澀。要說在外企工作的一大好處是「公平原則」，大概指的是「一切以業績說話」。肖乾看着陳國豪的表情，他是在暗示自己這兩年貢獻的銷售額不夠嗎？「年銷售額超一百億……這家蘇禾集團的規模，可不比我們服務的大多數外企客戶小噢。」肖乾快速在信息表裏梳理出重要信息。「試水的第一個客戶當然要吸睛。」陳國豪放下了手裏的咖啡杯。「這兩年民企可不是跟着外企玩兒『複製粘帖』的套路了。要說，提升硬件水平，採用更先進的技術設備，民企跟外企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小。而要說接受新的業務模式、開拓新的業務渠道，看準趨勢、快速決策，那民企可是遠遠把講究全方位論證、層層審批的外企拋在了身後。」陳國豪進入了極富感染力的「講故事」環節。「的確如此，」肖乾接過話頭，「說得直白點，外企這兩年在國內的收益已經進入平穩期，給到我們的預算是每年越卡越緊。」既然，陳國豪起了話頭，他不妨直說，外企客戶的錢越來越難賺是這兩年他無法為陳國豪爭取更多獎金的直接原因。「就我接觸的幾家民企來看。他們對趕超外企的熱情方興未艾，對我們這種講方法論的調研、決策反倒更願意大手筆投入。」陳國豪繼續分析著。肖乾提了提嘴角。外企的錢難賺，也不是說民企的錢就好賺。肖乾對「拿下」這個新客戶毫無興趣。「嗯，開拓民企客戶值得嘗試。不過……你也知道，我下面就這麼幾個人，應付現有的客戶早就飽和了。我手裏還有個廣州分公司的組建。民企是全新的領域。要重新評估、了解客戶需求，投入是很大的。這個……要開展起來有點難度……」陳國豪自己都說了，他在弗氏已經三年了。他的能力不需要用獲得一個新的客戶去證明。更何況，這個蘇禾集團是陳國豪拉來的，項目做得再漂亮，不過是夯實了陳國豪的戰略眼光。為他人做嫁衣的事，肖乾無意參與。工作三年一換，五年不走可就有走不掉的危險了。雖然，他剛剛對崔麗麗很是冷淡，但是，博世科的這個offer於他足夠有吸引力：「錢」多了很多，職位有了質的飛躍，500強化工企業的公司背景很有說服力。而且，對於諮詢行業來說，進入甲方也是成功轉型的重要指標。他之所以壓抑對崗位的極大興趣，那是弗氏依然還有一個讓他躑躅不前的重要理由。「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職業發展是有規劃的……」陳國豪臉上堆起的笑容，就如關心兒子能否前途無量的慈父。陳國豪欠了欠身，往肖乾面前湊了湊：「作為你的直線老闆，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給你創造上升的機會。這兩年，我可是儘力在為你爭取。已經破格提了你兩級了。」「是是，感恩，感恩……」肖乾「懂事」地附和。職場的上升通道，越往上越窄。直線老闆的助力可遇不可求。「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在這個位子上一直做下去的……」陳國豪說到了重點。這也是肖乾還願意在這裏跟陳國豪「糾纏」的原因：「如果要讓你更進一步，你要給我說服董事會的理由。」陳國豪收回了笑容，一臉嚴肅，不容辯駁。「蘇禾雖然是我接洽的。但是，我不會繼續跟下去。如果，你能拿下這個項目。那不僅是弗氏的全新業務，在行業前三的公司里也是史無前例的突破。這個說服力我想無人能反駁。」陳國豪看來是要全權把蘇禾送給肖乾去「表功」。肖乾拿起桌上的金邊瓷杯，送到嘴邊吸了一大口。他看着陳國豪，努力分辨着他眼裏的「真誠」。這是陳國豪第一次這麼直白地告訴他，這個中國區總裁的位子，可以成為他的可能。「好，我聯繫一下蘇禾。」肖乾剛剛咽下的咖啡，忽然在此刻透露出了回甘。「這是什麼？」肖乾剛要起身，卻發現在幾頁信息表下還有一份彩打的簡歷。一張英氣而燦爛的笑臉，讓他又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