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IF線(一)
動彈不得。
自「星漿體」事件以來,五條悟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
獄門疆展開后化作數道血肉之矛,將他死死束縛在原地,咒力和體力一剎那消失殆盡,他微微屈著膝,維持着欲起身而不得的姿態,冷冷盯着對面佔據着已死摯友身體的術師。
對方從容地縫合了額頭傷口,將顱內怪異大腦遮掩,嘴角帶着微笑。
「睡吧,五條悟。」
「夏油傑」撫平袈裟,籠起雙手。
「我們新世界再會……」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當」!
從虛無中、從空幻中,有鐘聲驟然敲響。由遠及近、震徹寰宇的音浪,猶如實質般洶湧而來,轉瞬席捲了東京地鐵地下五層的空間,供列車通行的隧道彷彿被這鐘聲驚醒,發出了共鳴似的嘯叫!
副都心線站台內,死傷慘重的普通人也好、還剩半截身軀蠕動呻.吟的零星改造人也好、設伏成功剛放鬆心弦的咒靈與詛咒師一方也好,一時間全都被鐘聲和嘯叫震得頭痛欲裂、雙耳流血。
「夏油傑」的「關門」兩字就此中斷在喉頭,不由得踉蹌了兩步。
鐘聲越發洪亮高揚,以至於四面八方甚至呈現出一種兩級反轉的「寂靜」,大音希聲的奇景中,黑與白勾勒的身影降誕於世——
雙足飄然落地,少女睜開眼眸,漆黑瞳孔映出五條悟驚訝的臉。
她站在他身前,垂眸靜靜凝視着他,整個軀體都呈現出一種介於實質與虛幻之間的不穩定狀態,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肌膚幾乎透明。
作為場中唯一不曾被影響的人,五條悟在同她對望的一剎那,就立刻明白了她是什麼存在。
鐘聲在消退,眼看「夏油傑」和咒靈們即將擺脫暈眩,五條悟權衡一瞬,果斷開口。
「殺掉這幾個傢伙,然後回到我身邊來!」
見勢不對的「夏油傑」甫一恢復,立刻沉聲喝到。
「關門!」
展開的獄門疆倏忽合攏,重新化作一掌見方的小盒子,「咕嚕嚕」滾落在地。
鐘聲停了。
可是,宛如碎珠濺玉的嘈切「雨聲」響了起來。
想衝上前奪回獄門疆的真人和漏瑚陡然止步,望着身周點點滴滴墜落的「金雨」,瞳孔一縮。
原本彌散在天地間的無形咒力,被一個意志塑形,化作絲絲縷縷、底綴金珠的微渺花朵飄零而下,在這人造的鋼筋水泥建築內拉起一道道珠簾。
與咒靈們的動作不同,「夏油傑」根本沒管落地的盒子,而是迅速往反方向退去。「咒靈操術」收服的巨大咒靈一口將他吞下,保護在體內,避免了他被上下密密匝匝、頃刻模糊了視線的飄搖「金雨」沾染。
隔着咒靈,他從半透明的保護殼向外打量,皺眉。
「金色的優曇缽羅……」
只存在於佛教典籍之中的傳說之花,竟然在此現世了。
散發着淡淡光芒的細小花朵,猶如恆河金沙,沾衣不濕、拂面不寒,無聲無息化入所有沒來得及躲避的生命體內。
靠着「無為轉變」撐起一輪改造人變化的大傘,勉強遮蔽住自己和漏瑚,真人沉下臉,不敢再碰「金雨」最密集處的獄門疆,帶着同伴一起退到「夏油傑」身邊。
「這傢伙是什麼,咒靈?我試着搭話,可她完全沒反應。」
「夏油傑」長嘆口氣。
「特級過咒怨靈。由被詛咒的人類靈魂轉化而來的咒靈……例子很罕見,達到特級強度的更少。」
身後向出口衝去的咒靈已經悄然消失在「金雨」里,只剩「咒靈操術」反饋回來的空蕩蕩知覺,提醒着他貿然動作的危險性。
數分鐘前才優遊自在地評價過「乙骨憂太成不了你」,結果五條悟馬上給他來了個「天降驚喜」——
真是中大獎了。
近三十年來別說心儀的異性、連桃色緋聞都沒傳出過一件的最強咒術師到底什麼時候有了個「設下束縛強留在身邊的摯愛」這種事暫且不去考慮……
「逃吧。」「夏油傑」果斷說到,連百般籌謀才成功發揮作用的獄門疆也顧不上了。
他張開雙臂,收服的咒靈向四面八方沖奔而出,庇護他的那隻轉瞬沒入其中,不見了蹤影。
脹相早在「金雨」墜落的那刻就退向了出口,如今生死不明。聯盟霎時瓦解,真人見怪不怪地撇了撇嘴,掏出幾隻改造人扔出「傘」外,擊碎了天花板,接着和漏瑚一起朝頭頂空洞躍去。
還能活動的普通人已經跑光了,都消失在越來越密集的優曇缽羅花中,等咒靈們也逃去上一層后,站台里一時寂靜下去。
少女慢吞吞撿起獄門疆捧在手中,緩緩抬頭。
白衣之內,有殷紅洇出,在她遙遙望向不約而同選擇了往上方突圍的敵人後,潔白似雪的外套忽然化作了血衣!
「咔噠」、「咔噠」、「咔噠」。
殘破的時鐘彷彿升起的月輪,托住她后倚的身軀。她坐在一片卡頓的指針上,跟着輕輕搖晃,腰腹有焦黑蔓延,而後一隻手臂也斷裂不見。
過往曾經受的致命傷勢浮現而出,少女依舊神情漠然,用剩下的一隻血跡斑斑的手護住獄門疆,操縱時鐘飛起,直追即將衝上地表的敵人。
上方,接連打穿幾層建築,仍然見到滿目「金雨」的「夏油傑」和咒靈們心頭齊齊一沉。
「這傢伙的咒力用不完的嗎!」由於不敢離開「傘」的庇護範圍,漏瑚束手束腳,眼看追兵將至,忍不住說,「不如直接和她打一場,總不可能是第二個『五條悟』吧!」
真人嘆氣:「看這咒力……可說不準哦。」
好在地面已經近在咫尺,不需要商量,短暫合流的兩方陡然往相反的方向衝出,同時出手打穿了最後一層壁壘。
碎石轟然砸落,「夏油傑」和咒靈們穿過阻礙,沖入夜色——
無星無月的天幕,正被數之不盡的優曇缽羅花照亮,金色微芒點滴飄零,交織成「柔弱無力」的絕望鐵幕!
「夏油傑」臉色驀地一變。
匆匆環視一眼,極目之處竟然看不見「金雨」的邊界,似乎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這使人膽寒的細小花朵。
倚坐於殘破時鐘上的少女已追擊至地下一層,眼看就要靠近,他表情陰沉地選定了一個方位,就要往涉谷之外衝去,卻突然一僵。
庇護着他的半透明保護殼內,不知何時浮蕩滿了與外界一樣的微渺花株,透明的優曇缽羅漸漸染上金彩,才終於被他的感知捕捉到。
毛骨悚然的寒意湧上脊背,「夏油傑」立刻決定拋棄這具身體,讓大腦單獨逃生,但下一秒就發現,身體里的所有咒力都脫離了他的控制。
茫茫鐘聲再度響起。
臨死的瞬間,他恍惚想到。
或許五條悟受制於獄門疆時也是這種感受……
下一剎,保護着他的咒靈潰散,暴露在漫天「金雨」之中的身軀和咒力一寸寸綻開,化作了一株盛放的血肉曇花。
反面,真人和漏瑚同樣「開花」了。
特級過咒怨靈漠然飄過這奇詭的「曇花」,乘着時鐘飛向前方。
鐘聲在收歇,優曇缽羅花雨也逐漸停了。金芒裊裊散去,少女抬眸,望見了滿臉戒備奔來的人群。
受命前來處理涉谷意外事件的咒術師們和東京咒術高專的學生們謹慎地圍攏過來,偶爾有掃過後方「曇花」的,都露出了強忍着噁心的神情。
少女走下時鐘,沉默地將獄門疆拋出,扔給了虎杖悠仁。
不等吃驚的粉發男生手忙腳亂接穩盒子,她就無聲無息消散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