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匈奴(十三)

第二百九十章 匈奴(十三)

并州的秋夜,一場秋雨,徹底洗去了白日驕陽帶來的苦熱,剩下的,幾似寒冬那徹骨的冰涼。一陣陣晚風吹過,夜,寂寥。

韓非靜靜的站在城牆之上,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點點班駁的燈火,傾聽著有一聲沒一聲的秋蟬鳴叫,似乎在預示著匈奴將存不久矣。蟬躁凄涼,韓非的心,卻是越發的平靜了下來,心頭,一片空靈。對即將到來的戰鬥,韓非感覺不到絲毫的緊張,也感不到興奮,竟似有些不放在心上的感覺。

他沒想到,出乎當初的意料,匈奴的境況,竟是這般的窘迫,在最初時的他看來,匈奴能在幾年後,入中原,將蔡昭姬給搶到草原去,應該很是強大才對,這才做出了強硬的姿態,想將匈奴打疼,讓匈奴來求和的決定。

不過,現在卻是有了改變……

既然如此,何不一勞永逸呢?

「踏踏踏……」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郭嘉來到了韓非的身邊,沉聲說道:「主公,明日一早,黃老將軍撥來的三千軍將抵達麴縣,算起來,我們手上能聚起的人馬大約在一萬左右。」

「一萬么?足夠了!」韓非平靜的點點頭,道:「令甘寧後日攻打寧烏,務必死死咬住敵人的大軍,不令其增援武州。」

「是!」

「奉孝,若是有一天,我們能夠勝利,天下平定后,回歸了太平,奉孝你有什麼打算?」叫住轉身要走的郭嘉。韓非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忍不住問道。

聽著韓非莫名其妙的一問,郭嘉不由一愣。隨即陷入了茫然之中。是啊,若是有一天,天下太平之後,天下也就統一了,再無戰事,自己,又會有什麼打算?一時間。郭嘉不禁陷入了茫然之中,不知該怎麼回答韓非的話。

「對戰爭,厭倦了嗎?」韓非再次問道。

「回主公。確實有點。」男兒熱血,渴望建功立業,郭嘉也不過如此。可若是能過上太平的日子,誰又願意每一日刀頭上舔血?

除非是真正的亂臣賊子!

郭嘉不是。

韓非也不是。

如果不是知道歷史上自己命運的軌跡。憊懶的韓非。怕是還在做他的公子哥、富二代、官二代,因為不想死,才走上了如今的這條路。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中原再無戰事,刀兵止,百姓安,我韓非也算是給你們、給天下黎民一個交代了。我韓非不求千秋萬代,只希望天下黎民百姓能安泰祥平。」韓非凝望夜幕的寂寥。幽幽說道。

……

「報……」

兩日後,武州。匈奴大堂。於夫羅正與麾下商議著前線的戰況,突被一個聲音打斷。

「進來!」眉頭一皺,面上略微流露出不愉之色,於夫羅沉聲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一聲長報,他心中生起的,盡全是不好的預感,難道……

隨著於夫羅的聲音落下,不多時,一名值巡武州城池的匈奴軍頭目急步走上廳堂中,單膝跪地,大聲稟報道,「啟稟大單于,末將巡視城內防務,見百姓多傳誦一封檄文,不敢有所怠慢,取了一份,請大單于過目!」

「檄文?什麼檄文?」於夫羅眉頭輕皺,有些疑惑地說道,「呈上來!」

內侍從那名匈奴軍頭目手中取過一封寬長的絹書,而後疾步上前呈遞給於夫羅。將這封長約三尺、寬約兩尺的絹書平鋪在身前桌案上,於夫羅迅速的瀏覽了起來。絹書是用匈奴文字寫的,很直白。過不多時,尚未將絹書上的內容看完,於夫羅面上表情已變的陰沉無比,略顯碧色的眼中充滿憤怒的火焰。愈往下看,於夫羅怒氣愈增,到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地一把抓起絹書奮盡全力扔到桌案前。

「韓非小兒欺人太甚!不誅殺這賊子,我於夫羅誓不為人……」於夫羅狀極瘋狂的怒聲咆哮道。

朝堂上一眾文武盡皆駭然的顧望著於夫羅,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檄文竟然讓於夫羅如此暴怒。右側匈奴文官列首位的車梨緩步上前,輕拾起被於夫羅憤擲於地的絹書,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展開后朗聲誦讀起來:「大漢龍驤將軍,太原郡守韓非,告匈奴諸將校部曲:蓋聞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夫見機而作,不處凶危,上聖之明也……於夫羅老賊,未辨菽麥,要領不足以膏齊斧……非銜奉國威,為民除害……漢民者,上民也,而老賊害之;大漢者,天國也,而老賊犯之……」

「夠了!」震怒之下,於夫羅也顧不得往日間對車梨的敬重,厲聲呵斥道

「非深恐匈奴上下、不識天威……」車梨面上如常,微頓了一下后,又繼續朗聲誦讀起來。

「夠了,夠了,本單于說夠了……」於夫羅暴怒至極,連聲咆哮道。

「大單于!」車梨面色肅然,無懼無畏的與於夫羅對視,厲聲說道,「為人主者,當處變不驚,岱嶽崩前而色不動。昔日醢落屍逐鞮單于、伊陵屍逐就單于歷經異變何止百十,亦未曾有過驚惱失態之時。今大單于不過見一檄文,即震怒失態至斯,何以為繼我匈奴萬世之基業!」說罷,車梨再不理於夫羅,以更大的聲音將檄文的剩餘內容全部讀完。

看來,大單于的心裡,還是以漢臣自居啊!大單于啊大單于,你千不該萬不該在我讀到「漢民者,上民也,而老賊害之;大漢者,天國也,而老賊犯之」時制止於我,這不是明顯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么?如今廳堂之上,武將多是在外,文官雖不多,卻多在此列。匈奴文官雖不比漢朝,但又豈是那麼好相與的?恐怕。如此一來,諸多人等,皆會嗅到什麼不妥之處吧?匈奴危矣。我匈奴危險了!

車梨表面上平靜如水,心中,卻是不在平靜。

「嗬……」於夫羅如同一隻受傷的猛獸般,不時地喘著粗氣,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車梨所在方位,也不知是在看持在車梨手中的檄文,還是車梨本人……

一口一個老賊。於夫羅幾時為人這般羞辱過?

還有,匈奴是臣邦,自漢武帝時就如此。於夫羅與漢人為敵,不得朝廷旨意,就入寇漢土,已是不臣之舉。可於夫羅千不該萬不該。在那時制止,如此一來,豈不是在匈奴人的心中留下了匈奴為漢臣的想法?

實不該也!

「大單于,韓非小兒實在是可惡至極,亭獨屍逐侯鞮願討得一令,親提大軍誅殺小賊,奪回失地!」儘管對車梨所讀的檄文內容半懂不懂,但其中有些話的意思亭獨屍逐侯鞮還是猜出來了。性子一向急噪的亭獨屍逐侯鞮立即按捺不住的出列向於夫羅請命出戰。

「不可。屠耆將軍當初說過,不可貿然出兵代縣!」還不待於夫羅說些什麼。車梨想也不想,直接走出來阻道:「大單于,此事還需從計議,萬不可草率行事啊!大單于,還請三思才是!」車梨深恐於夫羅暴怒之下,做出錯誤的決定,如果真遂了敵軍的意願,恐怕匈奴萬世之基業……

最好是能議和,待解決了張燕之後……

「……」額頭與太陽穴上的暴突的青筋急速地跳動著,於夫羅憤怒的眼神彷彿已經凝滯,身體竟然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大單于,我軍與韓非小兒之恨,必要有所了結。但請大單于先行息怒,待心火平息之後,屬下等與大單于再商議如何興兵復仇之事!」且鞮侯亦出列懇切地勸慰於夫羅道。

「啪!」身前的桌案被於夫羅大力猛拍一下,發出震徹全廳的巨響。就在一眾匈奴文武以為於夫羅雷霆之怒即將全數爆發出來時,於夫羅反而強自將面上的憤怒表情慢慢地平緩了下來。

「車梨先生,本單于失禮了,還望見諒!」恢復平靜之後,於夫羅恭聲向車梨致歉說道。

面現讚許欣慰的神色,車梨微微點頭說道:「是車梨無禮在先,請大單于恕罪!韓非小兒此檄頗為惡毒,也難怪大單于會如此惱怒,但當務之急還是尋思應對之策!」

「這種東西理它做甚?大單于,還是儘快出兵要緊!」亭獨屍逐侯鞮對這紙《討匈奴檄》可能帶來的影響一無所知,急切地又向於夫羅請戰說道。

「大單于!車梨先生所言甚是,這封檄文若不謹慎以對,可能流毒極甚!」且鞮侯沉聲說道。

「何解?」於夫羅也只是對檄文的內容感到惱怒非常,卻還沒有思考過後果,但見到車梨與且鞮侯兩人竟同時請求對檄文謹慎以對,才警覺起來。

「此封檄文內容極具蠱惑性,不少地方正切中……」且鞮侯稍一猶豫,但還是接著說道,「切中我匈奴要害之處,且檄文打擊之面僅為大單于的欒提一族之人,其餘我匈奴各部落、百姓皆不在其中。若是任由此檄文四處傳播,加之前些時日久戰不下的流言蜚語,必會有意志不堅或是對大單于心懷不憤之徒倒戈相向漢人朝廷,其餘百姓難辨是非,亦有可能被鼓動起來,誠如此,則我匈奴必自內亂。強敵未除之時,萬一再起內亂,恐局勢必危!」

「且鞮侯之言正合車梨之意!」車梨也是沉聲說道,「大單于,萬不可輕忽此檄文,漢人有那麼一句話,眾口鑠金啊!」

「恩!」沉吟片刻后,於夫羅點頭認可了且鞮侯的分析,隨即面色大憂的說道,「但究竟該當如何應對呢?目前檄文能傳到我武州,想必也以傳播於寧武、雲左、乃至我匈奴各地,我等在武州又能做什麼呢?」

「當前最要緊就是要謹防此檄文流入諸地,以軍隊的力量制止檄文的傳播,同時可使人著批駁之文,廣為散布……如此可將負面影響降至最低!」且鞮侯迅速提出了應對之策。

「恩,此一事。就全交於且鞮侯先生……」

「報……」殿外,又是一聲急報之聲傳來,聲音中。滿是焦急不安之音,打斷了於夫羅的話。但是,卻無人感到唐突,即便是於夫羅此刻,面上也沒有了先前的不愉之色,聞聲,君臣只感覺陣陣的揪心。濃烈的不安,瀰漫朝堂之上。

莫非,如今的并州之秋。當真是匈奴多事之秋?

「進來!」強自按捺住心頭閃現出的不安,於夫羅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

隨著於夫羅的聲音落下,不多時。一名將校急步走上朝堂中。撩皮袍單膝跪地,大聲稟報道,「啟稟大單于,末將接到探馬來報,稱漢人韓非已於兩日前攻克麴縣!現正親率大軍萬餘,兵過馬邑,直奔我武州殺來,如今。距武州已不足一百里!」

「什麼?!」廳堂之上,頓時因來人之言掀起了一股哄然大波。絕望的神色,迅速的爬滿一眾文臣的臉上。

沒有人懷疑來人之言有假,在這人一進廳堂,文武官員已經認出,來人正是負責武州安全的大將閏振!

一時間,廳堂之上,陰雲密布,人心惶惶。

屋漏偏逢連夜雨!各地的謠言尚未平息,漢軍萬人大軍再度進襲的消息又傳了過來!麴縣失陷,這……所有的匈奴人,此刻都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麴縣、馬邑與代縣不同,馬邑同中陵一起,乃是武州北西兩個方向最近的屏障,一旦失陷,漢人大軍完全可以以代縣為後備,源源不斷的通過麴縣、馬邑進入匈奴腹地,一日的急行軍,便可直達武州!

而且,麴縣、馬邑失陷,就說明中路的大軍怕是已覆滅,雖然因為抽調,中路的匈奴軍已是不多,只是依城而守,但畢竟也是一大損失,也在四五千之眾,再加之寧武軍、代縣、原平三縣的損失,如今,匈奴大軍,更顯捉襟見肘了起來?而如今,敵軍萬餘,馬上兵臨城下了!

救兵?哪一處來得及?無論是撤走了寧武、左雲的任何一路,韓非軍、張燕的黑山軍必然會尾隨而至,到時,也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這還不算時間上能否來得及。

最要命的,是現在軍心不齊,民心生變,指望如今的武州,來抵抗韓非大軍?

「諸位首領,南人大軍將至,該如何退敵?」於夫羅沉聲向廳堂上眾人詢問道。只這一會兒的光景,於夫羅眼中布滿血絲,神態顯得有些疲頹。

「大單于,敵勢過大,不可以力抗之……」車梨出列說道:「以車梨之見,不如遣使前往南人軍中,求見韓非,許以厚利,暫與韓非言一時之和。」

「言和?」亭獨屍逐侯鞮略帶諷意地說道:「車梨大人以為韓非小兒此次出兵僅僅是為了什麼『厚利』么?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韓非小兒意在亡我匈奴,他安肯言和?與南人軍戰至今日,早成不死不休之局,不戰即亡,除此別無他路!」

「情報說,韓非小兒麾下不過兩萬多的軍隊,最多不過三萬,還要防備張楊一方,加之駐守各地,能動用的,怕也只有眼前的一萬,依在下想,韓非小兒也不願與我匈奴死磕,那樣一來,即便他能勝得我匈奴,又如何?傷敵以前,自損八百,勝了我匈奴,他萬人大軍又能勝下幾許?屆時,拿什麼來抵擋空出手來的張燕?」車梨一連串的問著,話音一轉,又道:「所以,韓非表面強硬,如今怕是也在想著議和之事,其缺少的,不過是一台階而已。只要我們……」

「夠了!」亭獨屍逐侯鞮大聲喝住了車梨的話,滿是不屑的道:「車梨大人,你也知道韓非不過一萬的軍隊,而我武州,尚有我匈奴男兒兩萬!更兼之有城牆之利!韓非不來便罷,來了,定教他有來無回!枉你還為匈奴人,如此優勢,卻要言和,真不當草原的雄鷹!」

「……」車梨一時面紅耳赤,含羞退下。

「亭獨屍逐侯鞮將軍所言甚是!」閏振出列,奮然說道:「屠耆將軍臨行之時,叮囑末將保護武州之安危,如今,韓非小兒攜兵而至,末將責無旁貸!此戰於我軍而言,不戰即亡。末將願為大單于抗漢軍於城外,懇請大單于應允。」

「亭獨屍逐侯鞮將軍,武州城中還有多少兵馬可以調動?」於夫羅抬起頭來,沒有直接回答閏振的請命,沉聲向亭獨屍逐侯鞮問道。

「回大單于,城中尚有帶甲精兵兩萬,糧草足以維持半年之用,箭枝尚還充足!」亭獨屍逐侯鞮昂聲言道。

「好!」

投降?怎麼可能?投降了,或者別人還有活路,但是,他於夫羅怕是必死無疑!於夫羅將桌案一拍,決然說道,「就以閏振將軍為先鋒,亭獨屍逐侯鞮為主將,領軍與韓非小兒死戰到底!」

「大單于,為以防不測,當有多手準備,想我匈奴男兒皆是上馬可戰,如今不如加緊徵募兵員!」且鞮侯沉聲勸薦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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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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