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生與死

手術室里，秦川找來膠帶，把右手無名指和小指捆綁紮緊，親自為重傷昏迷的女兒主刀。

貝貝為什麼大晚上跑出來，他隱約能猜出一些，但現在一切事都必須放下，搶救女兒要緊。

面前擺着各種手術工具，在手術台上平躺着的，是重度頭顱損傷，全身多處骨折，腹腔大出血超過600毫升的女兒。

「秦醫生，鎮靜……」護士拿毛巾給他擦拭額頭汗水，注視着他明顯顫抖的雙手，憂心忡忡。

麻醉師完成麻醉工作后，退到了一邊，秦川深吸一口氣，穩定住心神，握起手術刀，找好角度緩緩切下。

為女兒主刀大手術，這場景太過殘酷，沒有任何文字能將其描述。

牆角邊幾台檢測儀器上，各種數據曲線交織，發出不規則的嘀嘀聲，秦川抬頭看一眼，血壓指數低得嚇人，只有55\/35。

「再打一針升壓劑，」他哽咽著吩咐。

臉上淌下的不知是汗還是淚，護士又幫他擦了一遍，並安慰道：「汪文斌主任在趕來的路上了。」

「謝謝，你先別說話，銑刀給我，另一側頭顱也要切開……」

手術到現在，過了大約一小時，右手半個手掌又痛又麻，根本撐不起強度這麼大的手術，他拚命忍着，堅持不要這裏的醫生幫忙，獨自搶救女兒。

只有一個人能助他一臂之力，就是配合最默契的汪文斌。

剛切開頭顱，貝貝的腹腔內又開始大量出血，用了各種辦法都止不住，心率曲線跟着變得非常微弱。

「秦醫生，情況危急，心跳出現驟停，瞳孔散大……」

「醒來！趕緊醒過來！爸爸帶你回家！」他終於忍不住痛哭，拚命給女兒做心肺復甦。

這完全是徒勞的，心率曲線已經成了條直線，之後的數分鐘里，再也沒有跳動過哪怕一次。

周圍一片死寂，只有秦川還在不遺餘力地喊：「醒過來……爸爸帶你回家……回家……」

有人匆匆進來了，是穿着手術服的汪文斌。

顧不上跟人打招呼，汪文斌衝到儀器前觀察了片刻，立馬回頭喊：「強心劑和腎上腺素劑，快給我打啊！」

這裏的醫生低聲說：「早打過了，但沒用了，心跳停止……已經超過八分鐘……」

「什麼！」汪文斌驚恐地看向秦川。

秦川仍不願放棄搶救，繼續做心肺復甦，同時一遍遍喊著，叫着，直到嗓音逐漸沙啞。

汪文斌拉住他的手，目光中含淚：「秦川，你女兒走了，節哀，節哀……」

許久后，秦川終於無力地垂下手，用根本站不穩的身體向汪文斌鞠躬：「謝謝主任，特意跑來一趟……」

他又給旁邊其他醫生護士致謝：「辛苦你們……」

大勢終究已去，他頹然卧倒在地上，整個人開始劇烈抽搐，無邊的痛楚使他閉起眼睛，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早點離開這已經徹底爛了的世界。

……

手術室外，周恆還在，唐嘉韻蒙賓蔣俊都趕到了。

運屍車被緩緩推出，上面是一具覆蓋着白布的小小身軀，汪文斌面色沉痛，搖了搖頭說：「請家屬節哀，秦川他儘力了。」

唐嘉韻身子一軟，當場暈了過去，被蔣俊眼疾手快扶住，蒙賓把她抱到長椅上坐好，醫護人員過來對她進行救治。

周恆聲音發顫：「不可能……假的吧……秦川的女兒……」

「周先生，你先回去，」蒙賓趕走周恆后，把像條死狗一樣的秦川從手術室拖出來，立即對他拳打腳踢，連帶着撕心裂肺的哭嚎：

「甜甜到國外出差，你不在家看好孩子……晚上跑外面去亂晃，跟人抽煙……你個沒責任心的混蛋，不配當孩子的爹……把貝貝還給我，還給我啊！」

秦川沒有遮擋，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這一刻，他早就魂飛魄散了。

「蒙哥，打死他，」蔣俊也沒忍住，狠踹了秦川兩腳，然後追着跑向運屍車：「別走，再給我看一看孩子……」

下一秒，蔣俊趴在車邊，哭聲傳遍整個走廊：「貝貝，我的小祖宗……起來，起來啊……阿俊叔叔帶你去玩兒，我們抓娃娃，打電動……求求你，醒過來啊……」

伴隨着無盡哀傷一起到來的，是走向零點的時鐘，還有響徹整座城市的鞭炮聲，無數人在此刻盡情通宵狂歡，可是，貝貝卻永遠地留在了昨天。

蒙賓仍在痛毆秦川。

他含辛茹苦，撫養了貝貝六年，對貝貝的愛護早就融入每一滴血液中，今晚，他也等於失去了女兒，悲痛欲絕之下，把所有怒氣都發泄在秦川身上。

唐嘉韻從昏迷中蘇醒，顫巍巍走來，拉開了蒙賓：「蒙賓，別打了……就算打死他，貝貝也活不過來……讓我跟他說……」

蹲在秦川面前，唐嘉韻拿紙巾給他擦掉鼻血，用無比悲傷的語氣問道：「在白天，我和虹姨打電話拜年……虹姨說，你帶貝貝去外地度假了，為什麼你要故意撒謊，躲著虹姨？還有，本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住回家屬院去了？背後到底有什麼原因，告訴我......今晚這場車禍，是不是可以避免的？」

唐嘉韻是了解秦川的，提出的幾個問題非常關鍵，但秦川喪失了思考能力，渾渾噩噩中，只知道唐嘉韻在說話，卻沒法把她說的字連貫成句，再轉換成能理解的意思。

「秦川，別發愣，回答我……」

痛苦瘋狂吞噬著神經，秦川的眼神茫然且空洞，木然地看唐嘉韻一遍一遍發問，看她哭泣，看她憤怒，看她絕望，最後，她也沒了耐心，對蔣俊關照一聲「你陪着秦川」，便和蒙賓互相攙扶，一起嗚咽著離開醫院。

……

蔣俊開車，和秦川先去一次交警大隊，簽署交通事故認定書，然後再送秦川回家屬院。

分別之前，城市上空的鞭炮聲依然未歇，但他們誰都沒情緒說再見，連點一下頭的力氣也失去了。

拖着虛浮的腳步，秦川獨自上了樓，身後大院沒有傳來發動機的聲音，他能感知到，蔣俊這一路苦苦憋着眼淚，此刻正窩在車裏痛哭流涕，盡情釋放着悲傷。

凌晨三點多，正是夜最黑的時候，秦川蜷縮在小房間床上，身邊是女兒幾小時前睡過的被子，這時已經沒有了溫度。

「爸爸，帶我回去……」

屋裏似乎還殘留着女兒夢囈的喊聲，可愛的小臉蛋彷彿近在眼前，就飄蕩在身邊的每一縷空氣中，秦川想要抱住她，伸手抓了幾次，卻全都兩手空空。

無法抵擋的疼痛再次襲來，他抱緊被子，發瘋般地哀嚎，掙扎，窒息，最後重重摔下了床，差點沒摔背氣。

褲兜里滑落出一件東西，是他的手機。

這手機，撿回自交通事故現場，而在那之前，已經在貝貝脖子裏掛了一整天。

喘息幾口氣后，秦川將手機打開，屏幕儘管碎裂得不成樣，但勉強還能用。

微信聊天記錄中，有不少貝貝發送給楊甜甜的語音，時間都是今天白天。

女兒脆嫩的聲音傳來，讓秦川瞬間再次落淚，他拚命忍住痛楚，仔細傾聽。

13點22分：媽媽，我是貝貝，爸爸的手機在我這裏，我有個很棒的主意，把爸爸手機中的所有人都問一遍，一定要抓住那個女鬼！但要是沒有女鬼，你就跟爸爸和好，我上午問過小南阿姨了，她有點生氣，說和爸爸平時連面都見不著，不可能是她……而且，爸爸都不喜歡她……

18點57分：爸爸手機里聯繫人不多，我用語音，給所有不認識的人都發了新年祝福，說我是秦川的女兒，代表爸爸給他們拜年，要他們也回復我語音，我會認真分辨一下，裏面誰最可疑，要是最後沒有女鬼，媽媽你就跟爸爸和好……

21點13分：媽媽，我收到好多語音回復，只要是女的，包括小苗阿姨在裏面，我都給她們打電話聊天，她們大多數是爸爸醫院的同事，都很喜歡跟我說話，我覺得，好像根本沒有女鬼……媽媽，我會再認真查一遍，如果沒有發現女鬼，你就跟爸爸和好……

21點58分：爸爸跟一個朋友打了個奇怪的電話，好像約好了什麼事，然後爸爸趁我睡覺，開門溜出去了，我正在偷偷跟他，外面好冷呀……媽媽，爸爸坐進了一輛車裏面，我要過去看看，到底是誰……

接下來，兇猛的撞擊聲與剎車聲同時響起，秦川馬上關閉手機，撕裂的痛感再次遍佈全身。

他終於明白了，貝貝這一天都在忙些什麼，弱小的她不肯認命，比誰都要倔強，但真正能靠着倔強戰勝命運的孩子，又有幾個呢？

女兒死了，秦川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在悲愴中自責，懊惱，悔恨，過了沒多久，嘴角傳來陣陣猩熱，是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吞下汩汩熱血，黑暗中的淚眼愈發模糊，他無比渴望和死神做一筆交易：用自己的死，換回女兒的生，他真的想當個為女兒粉身碎骨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