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過後蘇稚杳才知道,那天,賀司嶼是特意過來一趟京市,送她到琴房后,他就去往機場,坐上了回三藩市的航班。
賀司嶼祖母病逝,從出殯到葬禮,料理完後事,壓了一周的消息才放出。
生存在上流圈野心不得不重,有野心就得利益至上,親情為次,逞論是賀氏這等大家族,老太太名下資產豐碩,遠近親疏都虎視眈眈着她的遺囑,賀司嶼本無暇分身,卻還是硬抽出空,遠赴京市。
為那個荒唐的謠言。
任何澄清都不如賀司嶼本人出現,他當眾這麼護著蘇稚杳,娛記們自然秒懂什麼該發什麼不該發。
於是,賀司嶼親自闢謠照片,以及公開否認婚事謠言的新話題,在翌日登上各大新聞頭條。
【賀老闆硬核護妻,我哭死】
【以前誰罵小貂蟬和賀老闆不合的?!給老子死!!![按頭摩擦地面.JPG]】
【黑老大和他的小公主瘋狂上分嗚嗚嗚】
【請問一個大男人在被窩裏磕這對磕到姨母笑這正常嗎(撓頭)】
【不相干的這位女士,臉疼否:)】
【都欺負我們阿杳寶寶是吧,親爹搞出個私生女,營銷號斷章取義潑髒水,某位唐女士製造輿論的手段真的不要太6,當我們傻呢都被你牽着走,一個個的都啥玩意兒啊!我杳寶實慘!攤上這麼群劣祖劣宗!(md之前一替杳寶說話就被一幫司馬瘋狗追着懟,憋了這麼久終於能罵出來了,爽就一個字!)】
【跟風罵過漂亮妹妹是花瓶,鋼琴業餘的,沒瞎就過來看看,薩爾茲堡國際鋼琴大賽半決賽入圍名單,直通小金章總共只有五個名額哦,妹妹第一組就拿到了[圖片.JPG]】
【鋼琴公主獨美!】
……
那天下午,蘇稚杳照常在琴房練琴。
賀司嶼的重新親近,讓她像冰原進入間冰期,溫暖消融,心情肉眼可見地愉快起來。
但利弊往往互伴互隨。
心情好了的壞處就是,在演奏《唐璜的回憶》這首帶有邪惡色彩的曲子時,她根本沉不下心去投入這種凄迷沉痛的情緒。
滿腦子縈繞着的畫面,都是賀司嶼在車子裏,深深注視着她,說,他們不能就這麼算了。
幾經嘗試無果,蘇稚杳雙手倏地離開黑白琴鍵,在琴聲漸消的尾音中,她頹頹喪喪地咕噥:「我彈不好了……」
早不搭理晚不搭理,怎麼就偏偏在半決賽前搭理她了呢?
蘇稚杳偷摸著腹誹。
明明在那之前,她每一遍都能彈得情緒很飽滿,甚至都感覺自己與主人公唐璜在一定意義上投情了,生前狡詐傷天害理,死後難逃審判和懲罰,至終都得不到寬恕。
這不就是她的情況。
唯一不同的,唐璜寧願墮入地獄也拒絕懺悔,而她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做錯事。
半決賽都沒幾天了。
男人就是影響她搞事業的速度。
蘇稚杳雙手支在鋼琴凳兩邊,腦袋低垂著,兩隻小皮鞋在鋼琴下懟懟碰碰,心裏在抱怨,唇邊卻抿著笑,愉快地煩惱著。
反正也就幾天,比完賽再理他。
正思索著,耳邊響起小茸溢出的幾絲低笑。
蘇稚杳看過去,見她盤腿坐在地毯,一手托下巴,一手翻著微博評論,蕩漾出一臉欣慰又寵溺的笑容。
「笑什麼呢?」蘇稚杳歪著臉奇怪問。
小茸眼裏散發出期待的光芒:「杳杳,你和賀大佬是在談戀愛吧,是吧是吧?」
蘇稚杳心一跳:「誰、誰談戀愛了。」
「我都看到你倆那天在車裏親親了……」
「是他強吻的!」出於女孩子羞窘的心理,蘇稚杳激動開脫,雙頰到鼻尖瞬間浮出薄薄的紅暈,意識到自己反應大了,她飄忽着眼神,支支吾吾:「他、他每次都強吻我。」
他非要親,她能有什麼辦法。
對,就是這樣。
寂靜三五秒,小茸星星眼,很真誠地發問:「你們親過幾次?」
「……」
之後一段時間,賀司嶼還是在三藩市,家族內部需要他主持的要務過分得多。
蘇稚杳也沒多餘的空,臨近賽期,由不得她分神,每天都還是琴房梵璽兩頭來回,彷彿一段故事到達**后,又進入了平緩期。
但最近,她每晚都有二窈陪着。
賀司嶼安排的人很細心,將二窈餵養得胖嘟嘟,毛茸茸的身子肥了好幾圈,顯得軟萌不少。
只是不太活潑了。
蘇稚杳第一晚跑到樓上去看它時,二窈鬱郁悶在貓窩裏,像一隻沒有爸爸媽媽疼的寶寶,蘇稚杳心疼地當晚就抱它回了自己家。
相處兩天後,二窈才算是又鬧騰起來,喵喵叫着在蘇稚杳的床上打滾。
為了不讓二窈獨自呆太久,半決賽前一天,蘇稚杳才前往奧地利薩爾茲堡。
這是阿爾卑斯山脈下最浪漫的古城,巴洛克風格的古堡高低錯落遍佈城區,春夏冰雪消融,青綠色的薩爾茲河貫穿而過,景色相映,有如一幅描繪童話世界的油畫。
薩爾茲堡歌劇院後台化妝間。
蘇稚杳完成妝容和禮服,坐着等待,準備隨時上場。
因要與曲子風格保持和諧,她的妝偏冷艷,唇色啞光紅棕,眼線微微勾著,一身黑色抹胸長禮服,修身的款式,分袖套設計,裙長有一邊開叉到大腿,露出其中一隻細直白皙的長腿,大腿上佩戴着黑鑽腿鏈,將清嫵和性感的味道烘托到極致。
但在她身上不見媚俗,氣質依舊很乾凈。
像是墮落地獄的黑天使。
期間有許多選手上前與她搭話,蘇稚杳頻頻點頭,莞爾回應,不熱情不主動,也不是太冷淡。
「杳杳,還有兩個就到你啦,我們提前過去準備吧?」小茸從厚重的紅幕布后探出一顆腦袋,輕聲喚她。
蘇稚杳應一聲,起身過去。
化妝間通往舞台後有一條過道,拱門線性燈氛圍柔暗,一路通向盡頭。
走着,小茸悄聲:「杳杳,我剛偷偷去瞧了一眼,你知道評委里有誰嗎?」
「Saria前輩!」蘇稚杳配合她開起玩笑。
小茸扶了下黑框眼鏡,苦皺眉,說她心態真好還有心情玩笑:「是唐京姝她舅舅,音協會長,唯一的中國籍評委。」
蘇稚杳靜了一下。
「我好擔心他針對你啊……」小茸說。
蘇稚杳聽着高跟鞋踩在瓷磚的一聲聲輕響,淺淺笑說:「沒關係呀,他給我低分,得到其他老師的高分,成績一樣不會差。」
不管怎麼想,擔心都是無用的。
強者畫地為牢,圈住弱者的自由,這就叫規則,所以弱者爭論是非對錯,強者只接受鮮花和認可,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不想被規則約束,就得成為掌控規則的人。
她自認現在還沒有對抗不公平的本事。
只能盡人事,順其自然。
這時,迎面出現的一道身影擋住了蘇稚杳的去路。
女人紅裙知性優雅,抱着胳膊立在她面前,很是高貴,她彎著紅唇,先開口:「蘇小姐,真是久仰大名了。」
字眼含着淡淡譏諷。
蘇稚杳疑惑,不懂她的諷刺從何而來,小茸壓聲到她耳邊,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唐京姝三個字。
聞言,蘇稚杳才後知後覺地蹙了下眉。
「蘇小姐確實漂亮。」唐京姝皮笑肉不笑:「難怪連賀先生都戀戀不捨。」
來者不善,沒必要糾纏,蘇稚杳敷衍一聲謝謝,想直接走,經過她時,唐京姝又不緊不慢出聲。
「想要面子上好看些,蘇小姐趁早自己離開他。」
蘇稚杳頓足,瞳孔收縮了下,話直白到這份上,表面和諧戳破,她也沒再給好臉色:「你們一沒訂婚,二沒戀愛,憑什麼要我離開?」
「遲早的事。」
蘇稚杳側目瞧著並肩的自信女人,那一刻彷彿真有幾分黑天使的傲慢不馴,嗆回去:「他說了,你是不相干的人。」
這話精準打中唐京姝的七寸,她張唇呵笑出一聲:「男人一時哄你的話,蘇小姐也信?」
「他的話我都信。」蘇稚杳不依不饒,不再給唐京姝廢話的機會,繼續道:「你要真那麼想嫁給賀司嶼,你就去追,追得到就是你的本事。」
唐京姝眸光閃爍,忽而意識到,蘇家這位嬌氣的小女兒和她聽聞到的有些不同。
還挺有骨氣,不是個好對付的姑娘。
「蘇小姐就這麼有恃無恐?」她眯眼問。
或許蘇稚杳自己都不清楚,但她本能的反應,還真就是有恃無恐:「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沒有我,你也得不到。」
話音落下,她抬步就走,再無半刻停留。
小茸趕緊跟過去,經過唐京姝時,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朝她用力一噘嘴,無聲一哼表達不滿。
唐京姝立在原地涼涼地勾起半邊唇,從手包里取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各位選手請注意,機會只有一次,演奏中斷一律視為放棄,無論任何原因……」
廣播的立體環繞音在音樂廳內響起。
中場提示結束,音響里報到了蘇稚杳的名字。
小茸還在安慰她不要理會唐京姝這個壞心眼的女人,一聽廣播,忙改口給她加油助威。
反倒是蘇稚杳全程很淡定。
舞台上空落落的只有一架鋼琴,台下齊齊一排評委,各個都眼神犀利,憑空製造出緊張和壓迫的氣氛。
蘇稚杳走上舞台,朝台下鞠了一躬,然後坐到鋼琴前。
主理人問她,是否確認無誤開始。
蘇稚杳點了下頭示意,深吸口氣,雙手起勢,落到鋼琴上方。
《唐璜的回憶》這首曲子難度很高,蘇稚杳已經很熟悉了,只要順利彈下一遍,沒有明顯失誤,基本高分沒有問題。
她並沒有過分擔憂。
旋律如漣漪般在音樂廳里波盪開來,從第一部分墮入地獄的陰鬱暗沉,到第二部分倒敘式回憶的華彩變奏,蘇稚杳都完成得十分飽滿。
評委們都不經意沉浸其中,表情從起初的嚴肅到慢慢陶醉。
到最後一部分最難的急板,一隻手彈奏陰暗的降e小調,一隻手彈奏明快的B大調,兩支旋律交織,蘇稚杳的情緒也到了最投入的時刻。
蘇稚杳左手中指施加足夠的力度,按下目標黑鍵,指腹驀然間狠狠一個刺痛。
似乎是有一根針,貼在黑色窄鍵的側面。
在她用力按下的時候,那根針從間隙滑進了鋼琴內部,神不知鬼不覺。
毫無防備,蘇稚杳疼得低嘶,本能縮了下指尖,造成一個音明顯的滑調。
評委們都不由深皺起眉。
蘇稚杳反應快,幾乎沒有遲疑,忍着指腹的疼痛,接着往後彈到尾聲結束。
隨後她若無其事起身,鞠躬接受點評。
其他評委們都一致表示,她的完成度很高,只是第三部分失誤的音調有些遺憾,不過鑒於這首曲子的難度,她值得高分。
唐京姝那位會長舅舅果不其然與其他評委起了意見衝突。
唐會長靠着椅背,肅容道:「我不認同,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中國有個詞叫量力而行,你既然選擇了挑戰高難度,就是給了我們期待,結果卻犯了最低級的錯誤,我的分只能給到四點五。」
萬幸的是,其實九位評委給出的分都不低。
她與旁人無冤無仇,沒人會在她上場前故意在鋼琴上做手腳,其實在針扎破手指的那一秒,蘇稚杳就猜到了,這事與唐京姝脫不了干係。
蘇稚杳沒有爭話,這種場合爭話她討不到任何好處,已經死無對證的事情,還能把這架鋼琴拆了不成。
好在得到了其他高分。
退場后回到化妝間里,小茸興奮地跑上來,問她是不是正常發揮了,蘇稚杳輕聲說:「給我找張創口貼吧。」
小茸這才注意她手指的血珠,一問之下得知情況,小茸驚了好幾秒,氣急:「她也太惡毒了,自己不討人喜歡就把氣撒你身上,杳杳,你告訴賀大佬,看她還敢這麼囂張!」
「不用,這件事情我自己能解決。」蘇稚杳坐在妝台前,用紙巾輕壓了下指腹的血,聲音漸低:「不用什麼事都麻煩他。」
她不想顯得自己又在別有用心利用他。
蘇稚杳想到更衣間換回常服,放下滲血的紙巾,一抬頭,猝不及防在化妝鏡里,撞入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她陡然一驚,猛地站起回身。
賀司嶼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眸子深深注視她良久,嗓音低沉微啞,透著不明意味的情緒:「以前那個總愛嚷嚷賀司嶼怎麼辦的蘇漂亮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