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駭浪·四

第121章 駭浪·四

名櫻千早放下日記本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她並沒有看多少內容,只是翻來覆去地把自己最關心的部分看了很多遍,甚至很早之前就已經背了下來,卻還是無法收回目光或停下動作,直到明顯意識到周圍光線的變化。

先前、大約是中午的時候,有人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吃飯,被她拒絕後幫她帶了便當回來,此刻就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起身去微波爐旁加熱便當,等待的時間裏去看了手機,之前她調了靜音,也不知道這一天有沒有收到消息。

……有,雖然有,卻並非來自她所期待地諸伏高明,而是先前接受了她求助的萊伊。

郵件附件里附着加密文檔,附言很直白,說密碼未知讓她自行破譯。這讓她忍不住猜測,這份文檔會不會是對方偷來的——但偷自家的東西怎麼能叫偷呢?再說就算他的組織查起來,也查不到她頭上。

她身旁的另一個微波爐剛才也在運轉,此刻終於有人來取熱好的便當,是與她相熟的藤堂警部。往來寒暄幾句后,對方隨口提起來昨日被逮捕的犯人審訊中態度良好,顯然是被逮捕時被她的下屬嚇得不輕。

「我的下屬?大和警部嗎?」

耳邊微波爐的聲音還在作響,有些吵,飢餓和精神不振也讓她相當煩躁。

對方卻很過來人地笑起來:「怎麼會,這次的案件從搜證到逮捕都由諸伏君全權負責,你不是最清楚的嗎?」他搓了搓下巴,又肯定地點點頭,「我是沒見過諸伏君那麼恐怖的樣子,大概也只有名櫻君才能讓他一反常態到如此地步吧。」

心尖一顫。

名櫻千早輕輕扯開嘴角:「雖然這樣說,他可沒有向我邀功……昨晚他問我能不能來局裏,我沒有回復、他卻沒再問第二次。比起追查盜竊犯,不該稍微抽出時間問候我一聲嗎?」

可藤堂警部卻愣了一下,疑惑道:「剛才諸伏君回了總部,名櫻君沒有見到嗎?」

「誒?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知道?

「就在不久前……啊、內田,你過來一下。」藤堂警部召來一般經過的年輕刑警,開口問起來,「剛才諸伏警部回來,你也看到了吧。」

不是很想面對名櫻千早的內田刑警飛快地點點頭:「是的,就在搜一的門口,我有向他轉告名櫻警部在辦公室里。他在進入之前接到一個電話,內容像是什麼目擊情報,然後他只往辦公室里看了一眼、就匆忙離開了。」

目擊情報?

有種不好的預感,希望只是她的錯覺。

她忙追問下去:「你還記得他們的對話內容嗎?」

「啊……電話對面好像是交番,有人去交番提供了線索,我記得就是附近的交番,對方好像是叫川合還是什麼的——」

正好,是熟人。

正好耳邊傳來微波爐運轉結束「叮」的一聲,名櫻千早道了聲謝,便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拎起挎包準備離開,經過剛才的兩人時,向對方微微點頭:「內田君,便當幫我吃掉吧,我先走了。藤堂警部,辛苦了,之後再見。」

「啊、注意安全,名櫻君。我們都準備着,有危險記得叫我們,可別自己硬扛。」

「知道啦。」

應該不至於有危險吧,不過這個所謂的「目擊情報」確實讓她很在意——諸伏高明在追查的僅是與她有關的盜竊案,搜查本部應該下發了疑似盜竊犯的照片給各個交番,讓巡警多加留意,卻無法在案件有實際證據之前對民眾公開嫌疑人照片,那麼為什麼會有目擊情報出現?

名櫻千早一邊往出口走、一邊撥通了附近町山署里、川合麻衣所在交番的電話號碼。

「川合?我是名櫻,你還記得我嗎——別那麼激動,剛才你是不是向諸伏警部提

供了一個目擊情報?」

對面的年輕女孩緊張激動地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是的,不久之前有個人來報案,希望我們將消息告知總部的諸伏警部。他說是見到有奇怪的人進入了不久前發生命案的現場,是個戴帽子穿風衣、很像壞人的傢伙。」

「還有別的嗎?」

這個描述雖然像是她在錄像里見到過的斯內克,卻也好像琴酒啊。

「他還說聽到了那個怪人打電話,說什麼「雖然不是我們要找的寶石,但也能賣出不錯的價錢」什麼的。」

名櫻千早呼吸一滯,招手叫停了計程車,飛快地報上地址。

那是個相關者,知道那顆寶石的存在、也知道諸伏高明在調查盜竊案的相關者。

「來報案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問。

她之前還覺得事情不會變得更糟,看現實不是這樣,情況完全可能變得更糟——

「是個年輕的外國男人,但日語說的很好。因為帶着禮帽,帽檐壓得很低,我沒有看清他的臉,他也沒有留下名字。」

是「動物園」的其他成員?

她越發覺得呼吸艱難,匆匆掛斷電話就給諸伏高明打了過去。

「動物園」知道諸伏高明在調查自己,或是已經被他抓到尾巴,才想到誘騙他去已經因結案而撤去警力的名櫻家去——

但她的前輩不可能注意不到這是顯而易見的陷阱,即便稍微失去些冷靜,也不會被這麼簡單的騙局蒙蔽。即便他獨自前往現場,一定也只是想在附近觀望,確認情況后再叫來同事。

一定、一定是這樣的。

……電話被掛斷了。

不、不是單純地被掛斷,是接起之後立刻掛斷了。

接聽的人是誰?掛斷的人又是誰?出於什麼理由、才會接聽之後立刻掛斷?

名櫻千早狠狠咬住舌尖,些許血腥味讓她逐漸找回思考的能力,可身體的顫抖卻沒能停止。從緊握手機的手到大腦和腳尖都是一片冰冷麻木,她在司機擔憂的問候中付款下車,向前走了兩步才找回腿的感覺,接着便加快步伐。

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就算拼盡她的生命去一換一,她也一定不會讓他出事。

她已經不能再失去什麼了。

發現了,是諸伏高明的車。車停得距離現場並不算近,她的前輩確實沒有傻乎乎地直衝現場,但是……

「騙人的吧……」

駕駛座的門虛掩著,汽車主人絕對不會離身的警察手冊掉落在座位上,像是刻意為發現這輛車的人留下的線索。

沒有搏鬥過的痕迹,沒有硝煙的味道、也沒有血跡,他只是在這裏被人攔截,然後……被脅迫着去往某個地點。

她還有時間,她一定還有時間。

副駕的儲物櫃深處還塞着她的槍,是她去美國之前放在裏邊的,子彈還有四顆,加上在戰鬥中繳械,救人應該不成問題。

就算她現在戰力減半,但拼上命去做的話——

名櫻家的大門開着。

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裏面有人在,門一定會鎖起來,這樣子簡直就像是……已經殺完人、收拾過現場,期待着任何路過的人發現屍體一樣。

不要。

……不要啊。

名櫻千早側身閃入玄關,整棟房子都非常安靜,像是並沒有其他人在。她貼著牆緩緩向客廳移動,繃緊全身精神,握槍的手、手指也擱在扳機旁。

而後,一點熟悉的布料顏色映入了她的眼中,在客廳的沙發旁。

接着是更多布料的顏色,一個倒在地上的、對她而言過於熟悉的身影,背上暈開的大量濡濕痕迹,和淌在身下的赤色。

「不……」

獃獃地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動彈,眼中驚恐的神色,宛如十五年前目擊母親在自己面前中彈的少女。

是死亡。

她沒能趕得及。

不行……要思考。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冷靜下來,你能分辨出來,那並不是血,只是類似的東西。

——為什麼沒能阻止他?為什麼沒能更早摧毀那個組織?為什麼……沒有回復他的郵件,沒有跟他和好?

只聞味道應該就知道了,那是你以前見過的高仿血漿,你知道來源是哪裏。

——為什麼,在辦公室里的時候,沒能注意到他回來了?

去確認一下、去探他的脈搏,你就能知道他還活着,還會動,還有溫度。

——想去死。

不行,你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想去死。

不是的,你想摧毀那個組織、為重要的人們報仇,想要在卧底工作結束的時候狠狠嘲諷降谷零一頓,想要在警視廳的走廊里故意偶遇諸伏景光,用警銜和長嫂的身份對他進行雙重碾壓。

——想……死。

你還想跟前輩結婚。

很久以前就在想了。

你還有好多想做的事,在完成那份責任后,想要去做的事。

「……我還不想死啊。」

她緩緩蹲在地上抱住膝蓋,槍落在地上發出一點磕碰的聲音,右邊的肩膀被扯得有點痛,痛得她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種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老師。」

她低聲說着,像是已然知曉身後不遠處、有個戴禮帽的年輕男人從藏身之處出現,悄無聲息地向她走來。

「說真的,您不覺得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些過於惡毒了嗎?」

鬢角翹起的男人在她面前停下,半跪下來,掏出一方手帕為她拭去臉頰的淚水,動作秉承著意大利紳士的溫柔,話語卻充滿對自己的肯定:「你在說什麼呢千早,這可是充滿愛的教育。」

是她在西西里島時的家庭教師,世界最強殺手裏包恩。

她苦笑着搖頭:「我可沒看見「愛」在哪裏。」

「愛無處不在——如果是平時的你,一定一眼就能看穿。千早,你已經明白了吧。」

這場讓她提心弔膽的戲,不過是這位家庭教師為她準備的臨時加課。

「是。」她輕聲應道,「我已經記住了剛才的心情。」

再也不會有事情,比那種情況更糟了。

因為親身體會過了那樣極端的心情,所以愈發對自己當下的精神狀況能夠痊癒充滿信心,也絕對會儘快回到自己的戰場上來、避免那種情況成為現實……但無論怎麼想還是很亂來。

「不過我有一點好奇,」里包恩抬手推了推帽檐,「如果這個男人真的被我殺死,你會如何反應。」

「……會動手吧。」

「向我復仇嗎?」

「怎麼會,我有自知之明,而且,以我剛才的精神狀態,根本想不到復仇這一層。」

她露出淺淡的笑容,先前那些在腦中瘋狂跳動的「死」字終於漸漸暗淡了下去。

「如果前輩真的被老師殺死,老師可以對我試一下那種特殊的子彈、是叫「死氣彈」來着嗎?如果還有非完成不可的事,中彈后就會拚死去完成,相反的,我的話,應該會直接死掉吧。」

發頂被輕輕揉了揉:「心境有所改變嗎?」

「畢竟很多事情失去過才知道珍惜。」她望向不遠處諸伏高明的「屍體」,唇角微微翹起,「他想要知道我的全部,那就給他看……反正,我一直都知道,他會全部接受認可。」

諸伏高明醒來是半小時之後,他的

記憶還停留在剛下車就失去意識的時刻,那之後的事情他沒有任何印象,無論是襲擊他的人、還是他當下的處境——可他竟然就坐在自己的車裏,先前被襲擊的經歷,像是僅僅因為他過於疲憊而做的噩夢。

外邊的天已經黑盡了,他側過頭看見正叼著薯條擺弄手機的女孩,目光不由得溫柔起來。

「是千早救了我?」他開口問道。

「不是,前輩本來就沒有危險,只是被我某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庭教師選中、做了一段時間的教具。」名櫻千早撇了撇嘴,放下手機取出另一根薯條塞進嘴裏,「前輩的外套被弄髒了,那種血漿很難洗掉,應該是報廢了,我之後給前輩買新的。」

……血漿?

「所謂的「教具」,應該不會是指扮演屍體吧?」他問。

女孩卻耿直地點了點頭:「是啊,很亂來吧,我差點就跟前輩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了,可惜前輩不會在那之後為我殉情……真遺憾。」

雖然她此刻的語氣聽起來很輕快,諸伏高明還是想像到了她那刻的心情:「千早——」

「沒事的,那位老師雖然亂來卻有分寸,還補償了我很多資料。」她舔了舔手指,又拿起手機晃了晃,「很快就能抓到那個偷走我東西的壞傢伙了,我們一起。」

「千早。」

「別那麼緊張啊前輩,我現在很好,也會很快好起來。比起過去發生的事,我對未來還有所期望,有些事情我絕對不能讓其成為現實。」

輕易就能猜到她指的是什麼,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諸伏高明垂下眼睛:「抱歉,之前是我——」

話音卻再次被打斷,名櫻千早將亮着屏幕的手機放進他手中,接着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同事們、國際搜查科的同事們,都是通過公考的精英,是優秀的名校法學部畢業生。他們沒有在基層長期實操的經驗,如果假以時日,確實能夠成為值得信任的接頭人,但現在沒有給他們培養經驗的時間,我作為惜命的執行者,也不可能給他們試錯的機會。」

而最適合成為她後援的人、能夠合理使用她這把刀、也絕不會放手的人,此刻就在她面前。

「前輩,你願意成為我的力量,成為我的「孔明」嗎?」

諸伏高明的眼瞳顫動着,半晌才鄭重地給出回答——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是他等待已久的東風颳起了。

「不需要到那種程度。」她輕聲回應道,「你要活着,然後,只要一直握緊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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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我的卧底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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