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結束

醫院的一通電話打亂了母親正在做飯的思緒，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讓母親的眼睛開始放光，丈夫醒了

正在房間中寫作業的孩子聽到屋外母親傳來的一聲呼喊

「我出去一趟，你先寫著作業，等會媽再回來給你做飯」

孩子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寫作業

去醫院的路上母親心中又是驚喜又是忐忑，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走進醫院的大門，走上樓梯，一切如她每天來時一樣，醫院內比病人多的是家屬，比被病痛折磨的更加煎熬的是病患的親人，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祈禱，這不是人間疾苦，而是人生常態

母親走向了那間日日夜夜都會進出的病房，門口一名醫生站在門口等待着她

「他已經醒了，但是……」

母親探著頭看着病房內，丈夫東張西望的看着周圍

「但是什麼？」

醫生長嘆一口氣說道

「由於頭部受到的嚴重撞擊，導致顱內出血，腦組織受損，他現在的智商……相當於六七歲的孩子」

母親眼裏什麼東西閃過了一下，還是擠出了一絲笑意

「沒事，活着就好」

母親走到病床旁，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注意到了這個向他走來的女人

母親只是盯着他，沒有說話

「阿姨，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沒什麼」

母親輕撫着他的臉頰，看着他那對世界充滿好奇的眼神，一時間有很多想說的話也沒有開口

項鏈垂掛在母親的脖子上，父親注意到了，想要伸手去抓

「那個，好漂亮啊，阿姨帶着，很好看！」

母親愣了一下，隨後眼眶濕潤了，母親握起他的手

「我們回家」

辦理完出院手續后，母親帶着他回家了

孩子看着這個不太對勁的父親，看着他四處打量著家裏，像是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母親也瞞不下去關於父親出過車禍的事了，孩子從那以後，少了個父親，多了個弟弟

母親每天生活的壓力越來越大，她成了這個家裏唯一的支柱，一邊要出去賺錢供孩子上學，一邊還要照顧智商只有六七歲的丈夫，身心疲憊，臉也越來越憔悴了

孩子知道母親一直在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扛着，他想幫母親分擔一些壓力，於是瞞着母親偷偷輟學在外打工，當然，沒有任何事能一直瞞着的，母親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於是在孩子回到家后斥責著

「我只要你好好讀書就行了，不用你為媽分擔什麼，你為什麼不聽話非要自己跑出去打工？」

「我沒有，我就是不想讀書了，沒有意思」

孩子嘴硬，不願意承認是為了母親，母親舉起手想要給孩子一巴掌，孩子也沒有想躲開，直直的站着

母親抬着頭看着自己的孩子，始終沒有打下去，屋內的父親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趕緊上前

「阿姨不要打哥哥」

母親和孩子都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母親心裏也知道自己一個人很難養活一家人，孩子則在接下來的日子在餐廳后廚打雜，一個月也只有兩千多一點

隨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孩子成長為了男人，母親則在這三年時間老了許多，頭上已有了些白髮，但她仍然為了這個家日夜操勞，每天早出晚歸

男人和母親說了好幾次讓她好好休息，自己一個人就能撐起這個家了，但母親知道，

憑着他那點工資也僅僅夠養活自己，男人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也一直在自責自己沒有本事，什麼也做不了

日子很艱難，但勉強能過下去，但人生總是充滿意外

男人在後廚打雜了兩年，現在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逐漸要變成掌勺的了，這個時候變故出現了

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瘟疫，餐飲行業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自己所在的那個飯店也歇業了好幾個月，而沒過多久那個飯店的老闆拖欠了很多員工的工資跑路了，男人的家裏沒了收入來源，即使瘟疫結束后找工作的競爭環境也十分惡劣，男人痛恨著這個世界

但命運不會因你的可憐而眷顧你，它會像一隻野獸一般瘋狂的撕咬着你，讓你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啃食殆盡

男人察覺到母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於是帶着母親去醫院檢查，得來的結果是

肝癌晚期

「您的母親可能因為勞累過度導致了肝臟癌變，如果早一點發現的話還可以通過肝臟移植和其他方法恢復健康，但現在……」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醫生搖了搖頭

「對於您母親的情況，我們不建議使用化療，建議通過住院觀察結合藥物治療延長患者的生存期」

「那我母親還有多長時間？」

「3-6個月」

男人面色蒼白，眼前變的一片黑暗，彷彿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不敢想像失去母親后的自己該怎麼辦，他終於明白了那時撲倒在自己懷裏大哭的母親，喊著「我沒有媽媽了……」時的心情。而最讓他煎熬的是在母親最後這段時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他做不到像母親那樣在自己面前假裝的很堅強

母親從檢查室走了出來，男人背過身擦乾眼淚不讓母親看到，隨後擠出一絲笑

「媽，沒什麼大事，你這段時間先待在醫院好好休養吧」

「可是……」

「聽話，先待一段時間吧，我會帶着爸來看你的」

母親只好不說什麼了

醫院門口的台階下，一根一根的煙頭被丟棄在那，很快又來了一根，男人蹲坐在台階上，抱着頭捂著耳朵痛苦着

為什麼自己沒早一點發現……為什麼所有的不幸都發生在我身上……

男人不知道，比他更加不幸的人在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但對他而言，他將失去的，也是他的一切

男人收拾好悲傷，繼續去找工作，但接連幾天都沒能找到，男人在街頭像失了魂似的走着。路邊的一隻流浪貓叼著一隻老鼠竄進黑暗的巷子裏，順着那邊看去，在垃圾堆旁有一隻被車撞死的橘貓被扔在那裏，一隻小奶貓在屍體旁「喵嗚喵嗚」的叫着，它試圖喚醒自己的母親

男人的情緒更加壓抑了，灰頭土臉的回到家

推開門，卻看見桌子上擺滿了飯菜，男人慢慢走進屋，母親從廚房端出最後一道菜看着回家的兒子，臉上微笑着

「不是讓你在醫院好好休息了嗎？」

母親放下那盤紅燒肉，將男人推向餐桌，讓其坐下

「媽沒事，你看我做了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紅燒肉」

父親像個孩子一樣一蹦一跳的坐到了一旁，用着筷子敲打着空碗來表現自己已經餓了

男人看着那盤紅燒肉，兒時的記憶一下子涌了上來，那時母親還很年輕，那時母親還很健康，那時的家……還很完整

一想到這男人心裏又開始難受

「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但媽擔心你，媽要不在了以後誰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媽要不在了……」

「別說了」

「.……媽要不在了誰來照顧你們爺倆，媽就是擔心……」

「別說了……」

「媽就是擔心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媽想……」

「我讓你別說了！」

男人的一聲怒吼嚇的坐在一旁的父親停止了用筷子敲擊碗筷的動作，什麼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了，彷彿自己是那個做錯的孩子，空氣變的安靜了起來

「我讓你別說了你為什麼還要說！我讓你好好休息別去工作了你為什麼還要去！我讓你好好獃在醫院你為什麼還要跑回來！你為什麼就是不聽……為什麼……」

母親想開口說什麼，但看到兒子現在的情緒，她什麼都沒說

男人起身離開了家，母親獃獃地看着漸行漸遠的兒子，自己的內心也越來越孤獨

天色已經發暗，路燈下男人走向小賣部，買了一箱酒和一包煙，坐在路邊喝了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痛苦，究竟一切是從哪裏開始的他也說不清，只能帶着疑問同酒一起咽下肚子裏

不知男人喝了多久，只是一箱12瓶的酒只剩下一瓶了，中途還吐了幾次，然後悶頭繼續喝着，男人將煙拆開，將一根煙送到嘴邊，用打火機點着火，可一點，風就將火熄滅，再點，風又將火熄滅，男人用手捂著擋住風，可這時火怎麼也打不出來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男人在也綳不住的第一次大哭了起來，他坐在路燈下，哭泣著，吶喊著，痛苦着……

拿上最後一瓶酒，打開后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着，時不時喝兩口，突然聽到前方的嘈雜聲和警笛的聲音，男人朝前走了走，在馬路對面停著幾輛警車和一群人圍在的地方，人群被警戒線隔開了一道距離，男人這才看見警戒線內一個被蓋上白布的物體躺在那，男人沒有去湊熱鬧，繼續走着

跟着後面的自己看着馬路對面，他知道地上躺着的是誰，是世界的哥哥，是天明

男人一路走着，直到最後一瓶酒也被喝完，將酒瓶扔在路邊，繼續向前走着，酒勁逐漸上來，男人的頭變的昏沉

走到前方一座大橋上，車輛已經變的稀少了，甚至可以說沒有，空蕩蕩的大橋，男人獨自走着，凄涼又孤獨。橋上幾根彎曲的石柱連接着一塊石碑，上面寫着大大的四個字，男人瞅不清，只看到什麼江大橋幾個字，望了望橋下一片漆黑，看不清江水的流動

男人昏昏沉沉的爬上護欄，朝着夜空大喊著，想要發泄內心的情緒，但沒有用，搖晃的身軀快要支撐不住平衡搖搖晃晃的，男人任由自己失去身體的掌控，只是心中想着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不會痛苦了

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男人，又看見了那東西，黑色的藤蔓從橋底衍生上來，纏繞着搖搖晃晃的身軀，將他緩緩向下拉去，慢慢地，男人支撐不住平衡的倒了下去

眼前的燈光變的暗了起來，隨後整個世界都被黑暗籠罩，男人的記憶到此結束了，濕潤的眼角上流下了一滴淚

在黑暗中出現一扇懸浮的門，白色的光芒從門內照射出來，根據靈婆所說的，走出這扇門后應該就回到了現實世界

男人擦拭了下雙眼，緩緩朝門內走去，伸出手進入那道白光，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世界？世界出去了嗎？

男人不確定世界有沒有回到現實，猶豫了片刻，他收回了那雙手，朝反方向的黑暗深處走去

隨着視角漸漸模糊，黑暗中開始浮現出熟悉的場景，他走出了往生門，回到了那個「死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