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色華年

仲夏，六月流火，烈日炎炎。

一中校門口，人潮洶湧。

一年一度的高考節來臨了。

交警汗流浹背，聲嘶力竭。學子或從容自若，或愁眉緊鎖。

送考家長中，殷殷囑託，高談闊論，憂心忐忑，形形色色盡皆不一而就。

人群中，桂成梁已然腦中一片空白。

三年初中，三年高中，二千餘日夜的陪讀，顛佩流離，里長里短，雞飛狗跳，剩得一地雞毛。生活不易，早已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身若臨淵。

「桂師傅，你也是來送考的嗎？你家親宇前二天我見過，長得帥氣，還很有禮貌和我打過招呼呢。」

近乎窒息，思緒空白的桂成梁，突然被身邊一位男子拉回了人世間。

「噢，楊總，你看我，這幾天像個癲子一樣，不曉得么子噠，碰在一起也冒看見你。你家梓涵我記得與我屋裏大崽一起讀過幼兒園的，應該也是這屆吧？」

「嗯，我女兒是同你崽伢幾博雅幼兒園讀過。那時你崽虎頭虎腦，一雙大眼珠挺招人喜歡。我女兒經常和你崽玩，還牽着手呢。那時候你老婆和我堂客還開過玩笑結娃娃親，對親家呢。」楊沫玩笑着說道，話語間充滿隨和。

楊沫是早年經商時認識的，交集不多。雖如此，有個熟識的人打發這考場外煎心的等待，是最好不過的了。

乘着孩子們已進入考場，大人們無所事事之際，桂成梁與楊沬打開了話匣子，聊起了各自情況，以前相識的過往，更多的聊了今年高考的情況與各自孩子的學習情況。

楊沫很健談，一則源自他順風順水的人生自信，二則來自他與成梁比較，無論家境，人脈抑合成就都高人一等。

滔滔不絕中，桂成梁成了傾聽者，不多的幾句問答也多是敷衍。

楊沫車行一個，門面十間，名車豪宅。桂成梁房貸高層首付，有輪的車倒是二三台，卻是摩托，三輪車，說起來都寒酸。

桂成梁四十多年人生中，僅有的那段高光時刻，在楊沫面前卻也太不值一提了。

講起各自境遇，桂成梁多是草草應付幾句了事，不多的對話集中在各自孩子的學習與未來的規劃上。

這年頭，人比人，氣死人。沒有一顆豁達開朗的心，事事攀比較真，是絕對活不到看見明天的太陽。

就是各自孩子的情況，桂成梁也是沒有多少值得講的。

親宇人帥氣，陽光，還算不錯的學業，是許多女同學眼中追風少年。這點驕傲，可在混跡了社會幾十年的成年人眼中如同白開水般淡然。

這年頭，拼爹，拼人脈，拼資源，這或許是桂成梁永遠都給不了親宇的。

楊沫講起他女兒讀貴族學校，一年大十來萬的開銷，雲淡風輕好似撥他身上一根汗毛般。

桂成梁早深諳人情世俗，相容比較下仍面有羞愧。雖他盡了一個父親力能所及的所有努力，但內心中仍是迷惘自責的。

楊沫也覺察到了桂成梁的窘態，有意的收起了些高調，轉而奉承道:「你家親宇，那模樣與幼時一樣。將來考個好的大學，就不要你管么子事噠。將來你兩口子只等抱孫子亨福呢！」

「前福後福，這等事，想想就好，趁現在紅火大太陽說說還行，到夜裏講這些就成了鬼話。」

桂成梁自嘲的說道。

好在二個小時的等待很快結束了。

終考鈴聲響起，不大一會學生們陸陸續續出了考場。

剛還滔滔不絕的楊沫停了下來，有些焦慮的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女兒。

梓涵先出來了，嘟著個嘴，看樣子考得不盡人意。

楊沫臉上掠過一絲失忘，復又笑容滿臉的對梓涵說道:「女娃子，幸苦噠，考完了就好，爸爸等下帶你去呷西餐，剩下的時間你自己安排，想去哪玩就去哪玩，算爹老子的！——這是以前幼兒園桂親宇爸爸，叫桂叔。」

梓涵雖不識得成梁，卻記得親宇。

自小學后她雖然去了貴族學校，可因為戶籍問題高三又回了本地高中備考。儘管只有半年多同校，憑親宇在女同學中的八卦傳聞，梓涵已然與親宇熟識。

她聽完爸爸介紹，忙收起小情緒，禮貌的叫道:「叔叔好，桂親宇跟我不是一個考場，應該也快了。」

「梓涵長得乘，還是小時候一樣。你們幸苦噠三年，乘長假好好休息三個月，上大學又不自由噠呢。」

桂成梁誇道，絕口沒提梓涵考得咋樣。

高考期間，學生家長都忌諱成績這個話題，生怕一不小心惹壞心情。

楊沫與梓涵兩父女興高采烈的聊起去哪呷飯的問題，考場上所有的得意失落一掃而空。

臨走時，楊沫還客氣的邀請桂成梁父子一起慶祝呷飯。

世俗的客套，桂成梁見多了，忙回道:「謝謝老兄好意，親仁她媽已經搞噠飯，三年噠，一屋人也要好好呷餐安心飯。梓涵，你們玩得開心些，我們就不討擾噠！」

楊沫父女走了不到二分鐘，親宇出來了。

看着高大帥氣，神色輕鬆的親宇，桂成梁懸在嗓子口的心掉進肚中。

親宇走路時，左肩略有些低的姿態像極了成梁。親宇媽曾笑說，其他的不講，你個兒子是不要做dna的。

桂成梁鼻子一酸，千萬般思緒湧上心頭。

曾幾何時，他也曾似親宇般長發飄飄，追風逐日。而如今，兩鬢斑白，華髮如野草般瘋長。

親宇沒有覺察到爸爸的心酸，自顧自道說:「爸爸，考得還行。前天數學難出天際，後面幾場都還好！一本應該是肯定有讀的，不要跟你學電工噠，運氣好考個好些的大學還是可能的。」

「考得好也好，差也罷，盡噠力就好！我們回家去，你媽搞好噠可樂雞等你呷呢！」桂成梁說道。

「爸，不噠，等下我班上組織一起呷慶功宴，晚上還要看電影，班費結餘的。」親宇解釋道。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玩得開心就好！……」

桂成梁話音未落，親宇早扭頭去找同班的同學去了，一邊走一邊回道:「曉得了，1點鐘會回來的！」

望着遠去的親宇，桂成梁佇立了好一陣子。

梅山山莊。

小兒子去了同學家玩耍，桂成梁與青芹夫妻相對而座。

青芹取出來了多年珍藏捨不得喝的紅酒，真切的說道:「唉，總算是石頭打坑落了底，放心噠！你也辛苦了，喝一杯。」

「你更辛苦，大肆一起喝。」

杯來盞往中，兩個苦命人述說這些年來的不易，描畫着未來的藍圖。

日子疊日子，以後路長著呢！

乘青芹收拾飯菜打掃衛生之際，桂成梁整理下心情，寫了一篇短文發到了朋友圈，分亨了這幾年兒子學習的曲折過程，舒解心情。

宇兒高考記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宇兒的三年高中學習生涯，作為父親的我全程陪伴。一路走來波瀾起伏磕磕碰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今終於一切塵埃落定。

三年時間，說來不長但也說來不短！一千多個日夜煎熬，我只想對他說一聲:?辛苦了！千里搭長棚，為父的扶上馬送一程；黃沙滾滾，山高澗深，餘下的路你自己闖！

回想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作為父親的我內心澎湃千言萬語涌心頭。

宇兒三年高中，頭年躺平轉放蕩不羈。為父的膽戰心驚憂心叢叢，遵循着理家學說滅人慾存天理的理想主義想法，經過了多輪父子拉鋸交戰，結果為父認輸了，有些氣餒。後轉念一想，自己也有個年少輕狂懵懂懷春的歲月，秉著堵不如疏的原則放任了宇兒一回。

次年繼續放蕩不羈不思進取，一年來老師請喝茶聊天的次數勝過往年，靜靜想了想，為人父母該干點啥了。痛定思疼下反覆窮詞究理索問追思問題所在，一番窮盡考究下也找出了為人父母自己的不當，糾偏改錯下調整了家庭的許多不足不到之處。思想之下乾脆不做父子做兄弟，推心置腹總冒錯的。一番操作下，問題沒解決，家庭忿圍卻好多了，得瓜種豆有些意外收穫，好似農人種地有了些許盼頭！

進入決勝第三年，宇兒兜兜轉轉下終於自己走了出來，有了些奮發向上的想法，儘管行動還是趕不上思想，但學習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有了改觀，三年級一學期的成績單上的數字日漸好看，明明白白的詮釋了什麼叫做功夫不負有心人。成效雖不及預期，為父的仍心中略有愉悅！

三年級二學期開始，宇兒再激再勵繼續用心，雖然仍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境界，但為父的已經很滿足了！三番模考開始，宇兒再次人生開掛，開始了青銅到王者的逆襲！重新複製了當年他學習不佳時我們父子同讀一個寒假半個月後，初三成績提升一百多分成績的歷史，從一模五百零分提升至三模五百六十分，全市聯考五百八十幾！

自六月一日起，晨昏偶感風寒的宇兒服過三四次葯仍無起色，整個人昏昏沉沉！為父的看在眼中急在心頭！六月四日晚自習后全家陪伴宇兒在劉醫生處打完了最後一瓶吊針，六月五日晨，宇兒大好，為父心安！

五日宇兒晚學歸家，考前焦燥情緒呈現。六日晨分，宇兒言昨夜失眠了，看看宇兒精神狀態尚似還好，未放意上。夜學歸來，宇兒提議去散散步，為父的不敢怠慢，於是全家自晨光路，沿河街，燕子橋兜了一圈。宇兒雖學理，但素喜歷史人文，一路上父子侃侃而談，從胡適、林語堂、魯迅直聊至陳延年、飲冰室主人梁任公，霓虹閃爍清風拂柳，沉醉不知歸路，子夜方返屋收拾停當入眠！十二點十多分左右，小區一貨車不識時務反覆啟動，入睡才十來分鐘全家驚醒，貨車仍反覆操作，心情煩燥之下當時連殺他、物理消失此徒的心都有！交涉之下，原是車壞在修理試車，一頓唬嚇下有些驚怕的司機趕緊走了，念及同是天涯不易客不再追究。

四下靜寂，可受干擾的宇兒情緒崩了，再也無法入睡！試過述說文史，探討人文均無濟於事！萬般無耐下父子兩人於凌晨近二點在晨光路良乙路慢跑起來，寧靜中不意擾動村民狗吠，折抵回屋。收拾停當后，從不信奉神佛的我長天祈禱故去已十多載的曾經疼我愛宇兒之祖母！說來也怪，許是親人間冥冥相許相助，一番祈告下宇兒安然入睡！是夜為父的徹夜未眠，三五次查看宇兒睡眠情況，戰戰兢兢不敢有絲豪分外閃失之大意！

高考三天，烈日炎炎下宇兒妙筆生花奮筆書人生，為父的場外祈福許願心焦，漫長的三個日夜猶似三年般難熬！

七日上午語文考試完畢宇兒回家午餐，欣喜之色溢於形，為父的心中竊喜；午後數學考試，宇兒萎靡不振心態崩盤，為父的嘴上安慰，內心卻與宇兒身同感受！冷靜之餘忙上網查閱——網上罵聲一片，抖音里全是數學之難難出天際，猶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也！未己全省普高老師風評今年之難比之葛大爺03屆安徽數學試卷過之猶不及，全省高中老師啟動了考生心理疏導干預處理，心乃略安！八日上午物理考試，宇兒語氣波瀾不驚，言意料中，中規中矩，為父的心如靜水；下午英語再戰，宇兒患得患失，不倚不偏，為父的穩如山嶽。

九號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看着宇兒輕鬆的神態心中頓刻釋然，身體飄飄然已不知曉世間萬事，腦中一片空白。

考後估分及提前批次志願填報繼忱而來，想想今年數學試題之難，賦分制的不可確定，宇兒說一本保底，應該可以有些其它的想法吧。看着自信滿滿的宇兒，我只想說，餘下的路你自已選，父輩的這點人生歷練已引導不了你將來人生髮展的軌跡，提些看法可以，大主意你自己拿！

想起高三百日沖考動員大會時父子相擁而泣的感動——父子十八年為父的第一回為宇兒落淚！基於此，為父的想最後啰嗦一回，好的大學不是什麼羅馬通途，這點成績僅僅是你人生中賺取的第一塊敲門磚，並不一定意味着你將來人生一路順暢輝煌！長路漫漫，磕磕絆絆下無數次試錯糾偏後，遠方天際才會為你驅開層層疊疊的重霞迷霧雲開日朗。

人生路，歲月悠長，願宇兒腳踏七彩祥雲遨遊宇際，前程繁華似錦！

為人父者，是為記，聊以抒懷！

2022.6.9於梅山蝸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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