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重蔭（18）

工作人員在白霧裏轉了幾分鐘，池輕舟摸清被陰氣啟動的直播不會傷害到普通人，就收回注意力。

他走上前去，抓住綁在直播車邊上的繩子，兩手一個用力，徑直將迷失在白霧裏的四個工作人員硬扯了回來！

幾人愣了幾秒，意識到安全了，不由感恩戴德地向池輕舟道謝。

池輕舟隨口說了句沒關係，望着白霧，下意識眯起眼睛。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霧中逐漸出現瘦長的黑色影子。

影子是類人的形態，手長腳長，四肢隨着行走的動作不斷晃動。

明明近在咫尺的樹木和建築都被濃霧遮掩，這些影子卻像是直接擠開霧氣一樣，連普通人都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以池輕舟的目力，甚至能看到它們暴露在外的青白色皮膚，以及長長的尖利指甲。

他輕聲問邢霜棧：「幾乎沒有鬼氣的味道……是活屍？」

邢霜棧在他影子裏嗯了一聲。

池輕舟：「那個馭鬼師居然驅使活屍來攻擊普通人，他不知道直播開着嗎？」

朱延通是一手製造了鬼打牆的人，他最清楚農家樂的情況。

一旦被異管局和玄術協會發現他對普通人動手，對他的追捕將不死不休。

他為什麼要發這個瘋？

邢霜棧答道：「有緣人來了，還答應幫忙。你的朋友不是什麼等閑之輩，這種反擊的好機會，他不會坐視不理。」

池輕舟懂了：「那兩個馭鬼師都急了。」

既然阿萊都出手，他也該幫幫忙了。

不讓活屍帶走任何一個人的靈魂，這活兒他熟。

池輕舟愉悅地提起唇角，捲起袖子，隨意從道具組準備的道具里抽出一根長木棍，不緊不慢走進霧中。

嘉賓們瞧見他的動作，稍微一愣，大驚失色。

唐起琛向前沖了幾步，焦急地喊他：「池老師！池輕舟，你要去哪兒？！回來，快回來！」

梁繼也跟着衝上去，想拉住池輕舟。

但他們慢了一步，池輕舟已然走入霧中。

回頭看了眼恐慌萬狀的嘉賓們，池輕舟笑容溫和而天真。

「別擔心，我去和他們講個道理就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渾身發抖的許昕昕身上，輕聲道，「如果兩位老師還有餘力的話，請照顧一下許老師。」

許昕昕茫然地抬頭，就聽池輕舟意味深長地說：「有時候，感覺太靈敏也不是什麼好事。」

她臉色刷得白了，禁不住抓緊身邊鍾靈疏的衣角。

池清寧看着池輕舟的背影消失在白霧裏，垂下眼睛，遮住眸中冷光。

去吧去吧，最好去了就別再回來。

……

池輕舟握著長木棍，緩緩行走在濃霧中。

霧裏的陰氣和鬼氣更加濃郁，幾乎要凝結成液態。

舉目四望，周圍白茫茫的一片，讓人無法辨別方向。

唯有霧中晃動的人影逐漸清晰。

它們嗅到活人的氣息，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拖着僵硬的身軀，爭先恐後湧向池輕舟。

池輕舟笑了下。

他一抖手中長棍，換作兩手托握的姿勢，棍尖一點地面，一個跨步向前，將長棍高高踢起！

一隻活屍猛地從霧中撲出，五官扭曲成一團，泛著藍綠色幽光的長指甲直衝池輕舟喉嚨而去。

池輕舟不退反進，腰腹發力，落步下劈！

長棍劃破濃霧，風帶着破空聲，狠狠砸落在活屍肩頭。

活屍晃都沒晃一下，直接翻倒在地。

它右肩到後背所有骨頭都在池輕舟這一劈中碎裂，即使努力划動四肢，也無法站起來。

池輕舟收回木棍，輕輕撥了下倒在地上的活屍。

邢霜棧從影子裏伸出手，開始抽取被鎖在它軀體里的鬼氣。

這些活屍也是才製造出來的，鬼氣基本沒有外泄，尋常人看不到太奇怪的畫面。

可直播間依然炸開了花。

【卧槽，這什麼東西！】

【啊啊啊剛才那張臉好恐怖！！】

【嚇死我了！這是節目組搞的特效嗎？】

【這是工作人員？剛才他好像真的要打池老師，我心跳都快嚇停了。】

【不是，你說反了吧，好像是cqz真的打了這個工作人員一下。】

【節目組能不能搞點正經的，這也太丑了！】

【這妝化的還蠻好的誒，很有氛圍。和鬼屋學的嗎？】

池輕舟沒看直播間，但能猜到觀眾們討論什麼，笑容越發溫柔真誠。

「危險動作，請勿模仿。後期老師記得打一下字幕哦，不然觀眾誤會就不好了。」

【果然是特效。】

【工作人員好敬業啊。】

【所以不是真打嗎？切，沒意思。】

趁著直播間里觀眾迷茫震驚之際，邢霜棧順手收取了一波純度極高的情緒。

他沒有走出影子，用只有池輕舟能聽到的聲音說：「輕舟，你仔細些。支撐這隻活屍行動的鬼氣也與我同源。」

池輕舟小幅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被陰氣啟動的直播間沒那麼智能，觀眾們看不見地上的情況，只看到池輕舟點頭，還以為是節目組在給他傳達什麼要求。

【這個特殊環節該不會是為cqz量身定做的吧？】

【笑死，該不會是昨天cqn出了風頭，cqz不高興了專門要求的吧？】

【動動你們的豬腦子，這效果是臨時加塞能做出來的？】

【這季綜藝好怪，不是個溫馨旅遊慢綜藝嗎，為什麼突然改變路線？】

【不是，你們就不覺得剛才那個襲擊cqz的人不太對勁嗎？】

【那個臉色，那個僵硬的動作，真的是活人？】

【啊啊啊後面後面！！有人偷襲！池老師快跑！】

一個黑影驀然從池輕舟身後鑽出，雙手成爪，迅速抓向池輕舟後頸，鋒利的指甲帶着新鮮的血痕。

許多觀眾受到驚嚇，綳不住地狂發彈幕，生怕池輕舟被傷到。

池輕舟就像後背也長了雙眼睛一樣，矮身一避，騰挪而過，右手在地上一撐，雙腿精準反剪住活屍脖頸，蛇一般纏繞收緊。

活屍晃悠着栽倒，池輕舟順勢一絞，擰斷了它的腦袋。

邢霜棧默契地將鬼氣抽取出來，還在蠕動的活屍瞬間安靜。

更多活屍瘋了一樣從遠處趕來，池輕舟撐起身體，腦中冷不丁響起系統的笑聲。

「宿主，你真的不打算做任務嗎？遇到這麼大麻煩，你應該很不好脫身吧。」

「那些怪物馬上就要抓到你了，你不害怕嗎？」

「只要你答應我好好做任務，我可以幫你向總部申請威力足夠大的符籙作為獎勵哦。」

池輕舟察覺到周圍有些不對，站起身，眼前的場景不知何時悄悄變了。

老舊的居民樓夾着一條窄窄的小道，兩側遍佈擺攤的小販，叫賣聲和吵架聲此起彼伏。

柏油街道上全是塵土，爛菜葉、果皮和廢紙隨處可見。

髒水從兩側溝渠流過，散發着腐爛的氣味。

一派小地方老城區的景象。

一輛豪車在巷口停下，一對年輕的夫妻打開車門，走下車。

妻子掃了眼地面，嫌棄道：「天啊，這是豬圈嗎？這麼臟！這地方我真不想進去！」

丈夫語氣平平淡淡的：「沒關係，回去以後把衣服鞋子直接扔了就好。」

妻子點點頭，挽著丈夫的手，穿過沒有實體的池輕舟，徑直走向小巷。

池輕舟認得他們，這是他尚且年輕的親生父母。

他平靜地問：「幻象？你做的？」

系統得意洋洋道：「是哦，不過我只是好心幫你認清現實。」

池輕舟沒有回答。

系統哼了聲：「你是不是在等那隻滅世級厲鬼來救你？不要等了，你等不到的。」

「這是回溯過往的獨立空間，他再有本事也不能挖開你的腦子進來。」

系統從沒放棄過讓池輕舟重生。

從發現池輕舟連任務都不肯接受開始，它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讓宿主吃個教訓。

它可是來自高維度的系統，怎麼能被一個低維度生物拿捏？

它蟄伏多日，為的就是現在這一刻。

宿主不是能打嗎？

不是有個契約的滅世級厲鬼嗎？

它偏要讓宿主陷入危險還什麼都做不了！

到時候，它就不信宿主還會不來求它！

系統猛地推了池輕舟一把。

眼前驟然一暗，耳邊突兀響起空氣被劃破的爆鳴，池輕舟下意識向前一撲，身體卻根本動不了。

皮帶重重落在他背上、胳膊上，露在短袖外的皮膚瞬間腫起一道紅印。

許久不曾遭遇的疼痛刺激著神經，池輕舟目光沉了沉。

婦女尖利的罵聲在巷子裏回蕩。

「獎學金呢？！你個小兔崽子，這個學期的獎學金被你弄哪兒去了？」

身下的觸感冰冷粗糲，池輕舟很快意識到，他正蜷縮在地上。

在他前方，有一棟老舊熟悉的筒子樓，樓下沒有小販，反而空出了一片不算太大的水泥地。

他垂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小了很多。

半新不舊的短袖胸口印着「明光一小」四個字，藍白相間的校服褲子沾滿泥土和爛菜葉，褲腳裂開一道口子。

原來是十歲時候的他啊。

池輕舟想挪動手臂，卻始終無法控制四肢。

婦女被他的沉默激怒，上前一步，一腳踹向他胸口。

池輕舟胸口一悶，肋骨隱隱作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十歲的他因為營養不良，一直很是弱小。

婦女恨恨罵道：「你可真是個討債鬼！我養你到這麼大，你就這麼回報我和你爸？！錢呢？」

「把錢拿出來！你弟弟要買電腦你不知道嗎？！」

滿臉橫肉的男人站在她旁邊，抄著皮帶甩的啪啪作響，惡狠狠抽向倒在地上的池輕舟。

很快，池輕舟背上、脖子上、手臂上甚至側臉，就疊起一道又一道兩指寬的紅腫。

火辣辣的疼蔓延到全身，漸漸連成一片，最後就變成麻木。

幾個老頭老太太坐在筒子樓樓道口，磕著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他們的眼中帶着濃濃的興奮和好奇，不見一絲同情。

池輕舟護著腦袋，像是被困在小小的身體里，只能做出細微的表情，始終無法進行反擊。

系統噫了一聲，往他心口戳刀：「你小時候好可憐哦~爹不疼娘不愛的，竟然還因為拿獎學金交飯費挨打，平時日子過的一定很艱難吧？」

池輕舟沒有說話。

疼痛在身上炸開，他情緒卻依然平靜。

系統大失所望。

它哼哼兩聲，調整池輕舟的視野，壞心眼地讓他往斜前方看。

池輕舟那對年輕的父母正站在筒子樓邊，不約而同露出更加嫌棄的表情。

池輕舟被勾起當年的回憶。

兩人的聲音和十歲那年他聽到的對話漸漸重合。

「他怎麼能在地上打滾？一點都不像我們家的孩子。」

「連這點家庭矛盾都處理不好，就算帶回去也派不上用場。他這樣，能和誰打好關係？」

兩人眉頭皺得死緊，不滿地念叨兩句，忽然注意到他的視線，臉色就是一變。

「他在看我們？！」

「怪會鑽營的。」池父背過身，冷淡地說，「果然命格不好，不然也不會落到這個境地。他不像清寧，不能給家裏帶來幫助，沒必要再待下去了，回家吧。」

池母贊同：「上不得枱面，就算帶回去了，也不過是叫別人看笑話。快走吧，別被黏上了。」

兩人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全程沒有回過一次頭。

系統發現新大陸一樣哇了一聲：「原來你父母那麼早就知道池清寧不是親生的了。他們沒把你接回去，居然是因為你命格不好？」

它循循善誘道：「宿主，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恨嗎？池清寧竊取了本來屬於你的幸福，你就不想奪回你的人生嗎？」

長長的哨聲響起，系統透過幻象看到突然狂暴的活屍，語氣更加得意。

「重生吧，宿主。只要你重生，我就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