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0【二更】
***
薛笑人當然是個假傻子。
他的真實身份,就是一點紅所在的殺手集團之中的首領人,是那帶著巫儺面具、穿著黑色長袍、嗜殺且陰鶩的絕世劍客。
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潛藏在陰影中攪弄風雲的人,平時竟會以一個傻子的形象示人呢?
就連他的大哥,享譽天下的絕世劍客薛衣人,也對他暗地裡乾的事情渾然不覺。
而另一頭,薛衣人與楚留香短暫的交換了關於此事的線索之後,二人就此告辭了。
薛衣人回到了莊子里,而楚留香與溫玉慢騰騰地在薛家莊外走著。
半晌,溫玉道:「你覺得那個薛傻子的劍法如何?」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舉世罕見。」
溫玉道:「他夠不夠教出一點紅那種水平的徒弟?」
楚留香道:「足夠了。」
溫玉道:「他上來就要搶我手上的魔杖。」
魔杖,是溫玉故意拿在自己手上的。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只是一根平平無奇的木棍兒,一個女孩子手上拿一支樹枝又怎麼樣?根本平平無奇的。
她還穿了一身兒很奇怪的衣裳呢,這皮質手套和小羊皮的靴子,都是現代工藝,古代人是絕不可能見過的。
饒是好奇,正常反應也應當是盯著她的衣裳或者鞋子看,盯住魔杖,就只能是有心人了。
楚留香深以為然:「一個傻子或許也會做這樣的事情,可是他的劍術實在太好,令人不得不多想。」
溫玉道:「但我不能確定。」
楚留香道:「這事兒誰能確定?如今紅兄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我們的線索這樣少,能找到一兩個懷疑的人,已很不容易。」
薛笑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這實在是不好說,但正如楚留香所言,現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們放過一點線索。
溫玉並不言語。
他們不知不覺已走入了一片密林之中,這裡的溫度濕度都不錯,密林里的一顆栗子樹上,居然還稀稀拉拉地掛著幾個沒掉下來的毛栗子。
毛栗子之所以叫毛栗子,正是因為其外頭有一層像刺蝟一樣的皮,裡頭才包裹著平時人們在街上看到的、正在叫賣的栗子。
就在溫玉走過栗子樹底下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了樹上的果實,一顆尖尖的毛栗子就要落下,溫玉伸出手,輕輕那麼一揮,落下的毛栗子居然詭異地重新上升了!
若非陸地神仙,又豈能做到這樣的事?
楚留香挑了挑眉,不由的發散出了自己的好奇心:「阿溫,你這是怎麼做到的?」
溫玉高深莫測地說:「與我可以把我的帽子變成是個倉庫、可以讓狹小的帳篷內部空間變大的本事有大關係。」
也就是空間魔法的另外一種應用方式。
楚留香更好奇了。
他也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如今這樣苦思冥想、又復而盯凝著溫玉的眼神,像是一隻忍不住要去撥弄老鼠的貓。
但溫玉卻揮了揮手,神秘莫測:「解釋起來太麻煩啦。」
楚留香有點失望。
溫玉忽然開心起來,興沖沖地對楚留香說:「我們要在這裡守株待兔,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陪我去撿撿石頭!」
楚留香疑惑:「石頭?」
溫玉道:「不錯,正是那種很沉、很重的大石頭。」
楚留香:「……你拿得動么?」
溫玉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我如果要自己拿,還自稱什麼化外之人呢?」
***
是夜,月如彎鉤。
薄雲如輕紗般籠罩住了這月鉤,黑黢黢的夜色之中沒有一點光芒,只有草叢裡偶爾發出沙沙、沙沙的響聲,似是什麼小動物靜悄悄地躥過。
中原一點紅帶著個面具,走在這條路上。
寒深露重,他卻依然只穿著一身薄薄的勁裝,勁裝勾勒出他勁瘦有力的身子,好似在無聲地訴說這青年人鐵打般的意志與千錘百鍊的身體。
他自小就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他的師父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才從千百個會被凍死、餓死的孤兒之中挑選中了他,給了他一口飯吃。
從此以後,晨鐘暮鼓、聞雞起舞。
在他二十歲那一年,「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的名號就已在中原武林之中打響,他以一柄快劍入江湖,殺了足足一百多人,見血見到自己的心麻木不仁,才終於迎來了解脫。
活到二十九歲,他才終於明白,「感情」二字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友誼,是一個偉大的詞語。
但他註定無法享受太久!
一點紅站定。
他走到了一處廢棄寺廟的院子里。
他知道,廟中佛像背後,有一條秘密通道,通往他們組織的秘密據點處。
他也知道,自己叛逃之後,這一處據點,一定已經被放棄了。
中原一點紅就地盤腿坐了下來。
他在等。
果然,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陰惻惻地道:「你竟敢來。」
這人從黑暗中凌空躍出,穩穩落在地上,只見他也勁裝疾服,體格強健彪悍,手中一柄窄而薄的劍,與一點紅的那一柄,正是師出同門。
他就是那日的領頭人!
那日他沒能殺得了一點紅,今日他卻一定要一雪前恥。
一點紅冷冷道:「我要見首領。」
領頭人冷笑:「你憑什麼認為,他還會見你?」
一點紅的聲音慢慢地從他的面具後傳來:「憑你殺不了我。」
空氣忽然結冰。
領頭人厲聲道:「那麼這樣呢?!」
黑暗中又躍出幾條人影來,前後一共五人,將一點紅團團包圍。
這組織里一共只有十個殺手,叛逃的那個正坐著,那天被溫玉燒死一個,被一點紅殺死兩個,領頭人負手立在包圍圈外,剩下的人,全圍著一點紅。
人全齊了。
一點紅仍不動。
他的長劍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慘白的手輕輕地撫摸上了劍,好似一個酷烈的男人,正在用最令人纏眷的力道,去撫摸他的情人。
他道:「首領會來見我的。」
領頭人重重地跺了跺腳,厲聲道:「為什麼!」
一點紅道:「因為你們是他精心培養了這麼多年的勢力,若被我罄殺殆盡,他會心疼。」
空氣再次結冰。
不得不說,一點紅的談判技巧,極其的霸道,卻也很管用。
月光輕輕灑下,撒在了黑暗中,勾勒出半面紫檀木的面具。
木面具,黑衣袍,手中一柄薄劍,如惡鬼一般。
組織的首領現身了。
月光也終於落在了一點紅的臉上。
他臉上那個青慘慘的面具,也好似惡鬼一般,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喉嚨干啞,對著那黑袍客道:「……師父。」
黑袍客冷酷的雙眼已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點紅面具下的臉,肌肉已止不住地開始抽動。
而他的師父好似能看透這一層。
黑袍客冷冷道:「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一點紅道:「我沒有活的路。」
黑袍客道:「好!你是自戕還是要我殺你?」
一點紅緩緩道:「我死了,事就了了,與旁人再無關係,我門只是要清理門戶。」
薛笑人道:「不錯。」
一點紅道:「既然如此,我自戕。」
薛笑人冷冷地瞧著他。
一點紅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劍。
剎那之間,那劍光就化作了一道冷芒,直衝他自己的脖頸而去,一點紅眼睛都不眨一下,神經也好似是鐵鑄成的。
變故就在一眨眼之間發生——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劍身鳴顫。
一點紅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他的長劍還在止不住的鳴顫,但劍上一滴血都沒有。
一塊石子已挾著千鈞之力,朝他的劍身擊來,將他劍的軌跡打偏。
這力道、這準頭,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楚留香!
楚留香果然已從外頭慢慢地走了進來,而溫玉正站在他的旁邊。
一點紅的下眼瞼開始抽動。
他惡狠狠地瞪著這兩人,簡直想不明白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總不至於又是一次巧合吧?
溫玉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胸,挑著眉看著戴面具的一點紅,口中道:「好你個死小子,真是叫人好找。」
——她這是第一次罵一點紅。
一點紅心頭一跳!
他的聲音從面具之下冷冷地傳出:「我根本不認得你們,快滾!」
溫玉笑眯眯地瞧著他,根本不吃這一套,,慢悠悠道:「是是是,你根本不認得我們,我們也根本不認得你,我和楚兄晚飯吃多了來這裡遛遛彎、散散步,又關你什麼事?這破廟是你們家開的,不許我進來?」
一點紅:「…………」
什麼叫真正的牙尖嘴利!
他忽然想罵人。
但他總不能真的罵出口,所以他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一陣低沉的笑聲,好似地獄來客一般,那帶著木面具的黑袍客負著手,口中道:「你們果然來了。」
什麼叫「你們果然來了」?
溫玉的手裡緊緊地握著魔杖,卻絲毫沒有在怕的,她瞧著這黑袍客,道:「你白天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們是跟著夜半出門的薛笑人來的,卻沒想到,這一條還存疑的線索,竟真的是條大魚。
這裝瘋賣傻的薛笑人,竟真的就是神秘殺手集團的首領。
可糟糕的是,由於大家都在廣撒網,分頭尋找一點紅,所以這一條線索,只有溫玉和楚留香二人跟過來了。
黑袍客緩緩道:「不錯,那是誘餌。」
溫玉又道:「你就是為了把我們引過來,在這裡殺了我們?」
黑袍客——也就是薛笑人,又道:「不錯。」
溫玉不說話了。
薛笑人冷冷道:「我決不允許有人挑戰我的權威。」
一個小小的、裝神弄鬼的女人,殺了他組織中的人,他豈有放過的道理?
他白天雖然是個人人都嘲笑的薛大傻子,好像沒有什麼脾氣、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但這樣的人,卻往往最為可怕。
因為他們寧願忍受一些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也要完成自己的目標,心智之堅定,絕非常人所能及。
他們也決不能忍受有人破壞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所換來的東西。
一旦觸碰到了他們的逆鱗,後果將會十分可怕。
所以,不管一點紅今夜自不自投羅網,他都不打算放過溫玉。
一點紅的臉終於扭曲了起來。
他的心已漸漸地沉了下去。
他伸出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凝視著自己的兩個友人,久久不肯說話。
溫玉也正凝視著他。
這孤傲的青年人,在短短一天的時間內,居然變成了這樣,他一定忍受著很大的痛苦、一定忍受著如下油鍋般的內心煎熬。
薛笑人冷冷道:「只可惜啊只可惜,名滿天下的楚香帥明明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偏偏要來趟這趟渾水。」
楚留香不說話。
那薛笑人冰冷地目光又對準了溫玉,冷冰冰道:「你想怎麼死?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也可以讓你死得痛苦一些。」
溫玉收回自己望著一點紅的目光,轉而盯住了薛笑人。
瘦長的黑袍,惡鬼的面具,冰冷的眼神,殘忍的話語。
溫玉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魔杖。
她的臉也沉了下去。
面對石觀音時曾有過的那一種不舒服的、令人想要嘔吐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這薛笑人,也是草菅人命的惡人中的一員。
這一次,他還鐵了心的要殺死自己和自己的朋友。
這一次的敵人數量很多。
這一次的敵人很明白她的弱點。
這一次,要怎麼樣破局呢?
一點紅忽然厲叱一聲,手中的寶劍閃電般的刺向了薛笑人!
薛笑人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這個恐懼自己的徒弟居然會對自己出手!
但即使如此,他的劍也比一點紅要快上許多!
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人多想,楚留香連一句囑咐的時間都沒有,就已閃電般的搶入了戰圈,與一點紅一左一右,共同迎戰薛笑人——
。漆黑的夜色中,黑衣飄飄、白衣浮動,劍光閃爍,三人打將在了一起,一種兇險的殺氣,已在這破廟的小院兒之中瘋狂的蔓延、蔓延、再蔓延!
溫玉已舉起了魔杖!
她好像打算做一些場外輔助。
但可千萬莫要忘了,這裡還有六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他們可不是死人。
這些殺手的目標,全都是溫玉。
只聽那領頭人厲喝一聲:「莫要害怕,攻她右手!搶下那木棍兒,這妖女就再不能施法了!」
話音未落,六道劍光已朝溫玉襲來。
人最害怕未知,最害怕神秘。
但一旦一個未知的東西被瞧破了弱點,那麼它就再也不可怕了。
溫玉在這些殺手眼裡,也已從一個呼風喚雨的大能,變成了一條該死在劍下的賤命。
六點寒芒,轉瞬即至。
他們六個人圍成了一個包圍圈,所以這六點寒芒,自然也已形成了一個圓,將她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悉數封死。
除非她長了翅膀,否則絕無可能逃出生天!
然後,他們就瞧見,這黑斗篷的綠眸女子,忽然垂直升天了。
殺手們:「???」
他們簡直都不敢相信,只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可惜他們即使把眼睛揉破了,溫玉該垂直升天,還是垂直升天。
——因為她有飛天掃帚。
——而且她還有空間魔法。
在寬大的黑斗篷里,釋放一個巧妙的空間咒,在合適的位置把掃帚藏進去,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女巫小姐一飛衝天,飛天掃帚帶來強大的機動性,呼嘯的風聲就像是一個熟稔的老朋友,在她耳邊呼呼的響動。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呆若木雞的殺手們,嘴角已忍不住上揚、上揚、再上揚,好似一個傲視群雄的女王。
溫玉女王舉起了魔杖,對準了地上的六個殺手,冷冷地道:「現在,你們想不想試試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