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8【二更】

第30章 08【二更】

***

左明珠啜泣著,眼淚一串一串地流下,可是在她面前的,卻不是自己的老父親。

誠然,父母之中,也有鐵石心腸,根本不愛孩子的類型,但左輕侯顯然不屬於這個行列。

他簡直對左明珠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這是不是也是左明珠敢做出這種騙局的原因呢?

因為她總是覺得,父母的愛是理所應當的。

輕易能拿到手的東西,當然就不會珍惜。

楚留香感到很失望。

但左明珠哭了一氣,卻抬起頭來,對楚留香與溫玉說:「其實,我並不是單純因為薛斌,才這樣做的。」

溫玉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瞧著她。

左明珠現在是一看見溫玉心裡就發憷。

她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道:「我的父親……他從來都不考慮我的個人意願。」

溫玉一挑眉。

左明珠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道:「我爹爹把我許配給了蘆花盪丁氏雙雄里的丁老二,這件事神醫姑娘不曉得,但香帥一定曉得。」

楚留香道:「不錯。」

丁氏雙雄,自然也是人中龍鳳。

左二爺愛女如命,給女兒挑的女婿,自然不會是歪瓜裂棗。

以楚留香的眼光來看,丁如風不僅比薛斌人長得英俊、武功比薛斌更高、行為舉止也比薛斌更加正派。

但左明珠杏目圓睜,雙眼之中迸出抗拒與痛苦來。

她忽然大聲說:「我的父親雖然愛我,可他愛的卻是一個永遠順從、永遠沒有自己意志的左明珠!從小到大,父親想讓我學畫,我便要學畫,父親讓我習琴,我便要習琴!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歡彈琴、也不喜歡作畫!」

「如今我年歲大了,父親要叫我嫁給丁老二,我就要嫁給丁老二!我左明珠的人生之中,從未自己做主過任何事!丁老二再好,我也是盲婚啞嫁!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爹爹喜歡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她說到最後,已忍不住伏地大哭起來。

左二爺最為女兒驕傲,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女兒,比旁人家的十個兒子還要更好。

可是左二爺沒想過的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女兒如此可心,別人家的兒子都一點不省心呢?

那是因為他的女兒乖巧,從未展現出自己真正的意願。

而別人家的兒子長大了,就像是年輕的狼要挑戰老狼的權威一樣,總是要意無意地要頂撞自己的父親。

可女兒再乖巧,也是個人,而不是提線木偶。

乖巧了十八年的左明珠,終於毫無預兆的爆發了。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上游如果堆積了太多的水,那麼一旦決堤,下游就會瞬間爆發可怕的大洪水,因此水庫要時常根據水位來泄洪。

人也是這個道理,一個人一旦忍耐得太久,就會憋出一個令所有人都震驚的大招,這大招不僅會炸死其他人,也會把自己炸個半死。

左明珠的情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楚留香聽完之後,久久無言。

他本失望於明珠對左二爺的狠心,可是聽了明珠的這番話之後,他卻忽然發現,原來明珠的心裡,也藏著這樣多的痛苦。

她的痛苦不比左二爺來的少。

選擇薛斌不是因為薛斌有多好,而是因為薛斌是她自主做出的選擇。

而溫玉依然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有說。

左明珠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苦苦哀求:「請神醫姑娘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爹爹,求求您了。」

楚留香也看向了溫玉。

損失了一份魔葯的人是溫玉,她理所應當是做出決定的那一個人。

溫玉抿起了嘴。

左明珠流著淚,等待著宣判。

半晌,溫玉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不行。」

左明珠渾身一軟,已快要暈倒。

溫玉道:「你知不知道,我給你喝的是什麼樣的葯,只要是沒死的人,有了那葯,必定活命,絕無例外,你喝了一份,就浪費了一份。」

左明珠呆住,忽然開始渾身發抖,留著眼淚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溫玉話鋒一轉,卻又道:「這世上的確有一些父母既愛兒女,又恨不得把兒女變成自己手裡的木偶,你想反抗,無可厚非。」

左明珠一愣,雙眼之中又迸出希望來。

但溫玉隨即打消了她的希望。

她無情地說:「但這不是你假死騙人的理由。」

左明珠的眼神又灰暗了下去。

溫玉無情地吐槽。

「你想反抗,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你不要嫁給丁老二?」

「你是不是怕被說不孝?可是你既想要反抗,又不想承擔任何的風險,只想著裝死了事,人死燈滅,你死無對證再無風險,可你爹呢?他一輩子都不明白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死!人做什麼事,都想求個清楚明白,你卻想要他一輩子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失去女兒么?」

「什麼?你不敢說?不敢說但是敢假死,左明珠,你究竟是膽子太大還是膽子太小?」

「你怕父親不答應?呵呵,你爹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很了解你,他的安排你全都滿意,你也很自以為是!你也自以為很了解你爹,你認為你說什麼,他都不會認同,是不是!」

「可是你說過么?」

「可是你說過么!」

質問聲一聲賽過一聲的嚴厲,左明珠呆若木雞,胸中只一遍遍地回想著溫玉的那句「可是你試著說過么?」

答案是沒有。

——從來都沒有過。

這世間的感情,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

左明珠與左二爺這父女二人,絕不是親情淡薄之輩,可這樣的兩個人,卻沒有真正的交心過。

「溝通」在感情中的作用是多麼強大。

這道理人人都知道,人人也都以為自己做的很到位,但很多時候,那不過是個錯覺罷了。

左明珠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溫玉的臉色仍如鍘刀一般冷硬,毫無迴旋地餘地:「你浪費了我的葯,必須受到懲罰,難道你以為你哭一哭,我就會心軟?」

左明珠默然半晌,忽然跪在地上,對溫玉磕了三個響頭,道:「我左明珠對不住神醫姑娘,神醫姑娘讓我做什麼,明珠就做什麼,絕不敢有任何推辭,況且,神醫姑娘所言,句句珠璣,明珠已知道自己錯了!神醫姑娘的教誨,明珠絕不敢忘!」

說著,她霍然起身,竟直奔左二爺的卧房,要將事情和盤托出。

左二爺自然也沒睡。

他這一個月來,就沒睡好過一個覺。

他躺在榻上,渾濁的雙眼睜著,不知在想什麼,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時,他忽然一躍而起,急急忙忙地穿上外套,連鞋也來不及穿,就推門而出,口中直呼:「珠兒,是你么!珠兒!」

左明珠站在院子里,瞧著自己的老父。

這一個月來,她實行假死計劃,自己心裡也慌張得很,七上八下,故而沒有注意過父親。

可現在,看見父親臉頰凹陷,看見他眼中的血絲與痛苦,左明珠才知道,這一步棋,究竟是多麼的傷人……

左明珠大哭:「爹啊——」

左二爺的眼眶就慢慢的紅了。

他喜極而泣,奔過來抱住了女兒,口中不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珠兒,你沒事了是不是?你沒事了是不是?」

左明珠泣不成聲,喃喃道:「爹,女兒對不起你——」

而左明珠的後頭,溫玉與楚留香也已跟了上來。

左明珠囁嚅著道:「爹,我有話對你說。」

左二爺道:「明珠,你大病初癒,要好好休息,有什麼話,爹爹明天來看你時你再說,好不好?你瞧你,穿得這樣薄,再風寒了可怎麼辦。」

左明珠緩緩地搖了搖頭,道:「爹爹,這事情很重要。」

左二爺疑惑地瞧著她。

***

屋外冷,屋裡暖,左二爺把自己的衣裳給明珠披在身上,帶著明珠進了屋子,楚留香與溫玉也隨之而進去。

左明珠不再猶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還把自己這些年的想法,也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左二爺的脾氣本就不差,女兒要說話,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地打斷,聽了半晌之後,他已呆住了。

他不僅呆住了,還覺得明珠看起來很陌生。

他好像今天才第一天認識這個女兒一樣。

左明珠說完了,咬住下唇,惶恐不安地等待父親的怒火。

可是左二爺卻頹然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左明珠默然地坐著,也不發一言。

楚留香忽然就覺得這屋子裡的氣氛讓人很難熬。

半晌之後,左二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的是如此的蕭瑟、如此的心碎,伴隨著這口氣,他渾濁的老眼裡,也流下了兩行淚水。

左明珠坐立不安,忍不住道:「爹爹——」

左二爺一抬手,卻截口:「你不必說了。」

連楚留香也已覺得不對勁,他立刻道:「二哥,你不要激動,明珠她——」

左二爺截口:「香帥,你也、你也不必說了。」

楚留香只好閉上了嘴。

左二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原來、原來我這麼多年,都——」

左明珠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以為父親要說「都白養了你這女兒」。

可左二爺說出口的話卻是:「都做錯了這樣大的事情。」

左明珠獃獃地望著父親。

左二爺卻已顧不得外人在場了,捶胸痛哭道:「天哪!我還一直以為我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可我的女兒心裡有了不滿、有了自己的想法,竟一個字都不敢同我說,我這做父親的,究竟做了什麼啊!」

左明珠也已淚如雨下。

她也痛哭道:「我實在不是個東西,為了這樣的事情,就要假死離開家,讓爹爹傷心難過,我、我實在不該,實在不該!」

父女兩個抱頭痛哭,原本的隔閡,也已在這場眼淚中煙消雲散了。

溫玉與楚留香對視一眼。

他們默默無言,同時站起了身子,走出了門外,把時間留給這對父女。

兩個人默默走在擲杯山莊的園子里。

半晌,楚留香道:「他們應該不需要我去說和了。」

溫玉忍不住笑了,道:「原本你是打算去說和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父母很愛孩子,卻不允許孩子反抗自己。」

溫玉道:「是。」

楚留香道:「我一向也反對盲婚啞嫁,丁老二再好,明珠不喜歡,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溫玉道:「不錯。」

楚留香道:「所以,我本已經打算,假如左二哥質疑要把明珠嫁給丁老二,我一定從中說和,假如二哥心意已決,不容更改,我就算是要幫明珠逃婚,也在所不惜。」

溫玉瞧了一眼楚留香。

他是個極其英俊的男人,稜角分明,五官深邃,鼻樑高挺,薄薄的嘴唇卻總叫人看起來有些冷酷之意。

但是他的嘴角,卻永遠都掛著如春風般溫暖的微笑,他的雙眼之中,也永遠有一種充滿活力的光芒。

這個人就是楚留香,楚留香就是這個人。

這江湖上怎麼能少的了楚留香呢?

溫玉瞧著他,只覺得自己已經瞧見了一種溫暖的、耀眼的人性光輝。

溫玉揚唇微笑,並不吝嗇自己的讚美,道:「我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都願意做你的朋友,為什麼有那樣多的人都欽佩你了。」

楚留香朗聲大笑,又溫柔地瞧著溫玉,道:「溫玉姑娘,這世上的人,也一定會搶著同你做朋友的,你也是個同樣令人欽佩的人。」

這天下的人就沒有不喜歡聽好話的,溫玉也不能免俗。

聽了這話之後,她果然已笑開了花,但嘴上卻說:「哪有呢,你瞧,你做了好事,我卻做了惡人,要逼左明珠受罰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

他道:「要我說,她浪費了你那麼好的葯,你把她的腦袋打爛都是應該的,可你非但沒有,卻做了回菩薩。」

溫玉道:「哦?」

楚留香負手而立,感嘆道:「你逼著明珠與二哥說穿此事,其實是為了讓他們父女之間不再有隔閡,這世上有父母子女關係的人雖然很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親密無間的親情關係的,你要強迫明珠去『溝通』,對也不對?」

溫玉笑了。

她的臉上好似也有一些紅了。

有一些人就是這樣的,做了好事,受了別人的盛讚時,就會忍不住的臉紅。

溫玉剛好就是這樣的人。

她微笑著與楚留香對視,片刻后,她道:「左明珠很幸運。」

楚留香道:「不錯。」

她幸運的遇上了一個好父親,也幸運的遇上了楚留香與溫玉。

至於她錯誤的看上了薛斌這種事嘛……

既然她看上薛斌,只是為了與她父親對著干,那如今她與左二爺已沒有隔閡,那自然就不會再一門心思地往薛斌那火坑裡鑽了。

解決了這件事,溫玉很滿意,與楚留香聊了一會兒之後,轉身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睡得飽飽的,精神抖擻!

唱著歌兒起床啦。

左二爺帶著左明珠來道歉,言詞懇切,還奉上了價值千金的禮物——這禮物之中,有一大塊晶瑩剔透的金剛石,據說是從前引起了無數腥風血雨、被無數人爭奪的至寶。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染血金剛石」了吧,也算是補上了左明珠浪費魔葯的缺。

送禮物送得這麼精準,裡面肯定有楚留香的手筆。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錢。

溫玉來到這個世界上,身上是身無分文,一塊銀錠都無,見此情形,與左二爺上演個假惺惺的三請三讓之後,收下了那些錢。

而且左二爺還奉上了一種據說是生長在遙遠的瓊州的水果,他也是近日來得到的,還沒研究好怎麼開,於是送上來,大家一起瞧瞧。

溫玉一瞧,樂了。

這不是海南水果一姐椰子么?

開椰子,她可是很在行的。

於是她胸有成竹,振臂一呼:「拿尖刀來!」

然後她眼睛一轉,看了一圈,疑惑道:「咦?陸小鳳和一點紅去哪裡了?」

說小鳳小鳳到,只見陸小鳳如一陣風一樣的衝過來了。

可是他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他手裡還捏著一封信。

他把信遞給楚留香,卻看著溫玉,說:「這是紅兄留下的信,他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只留下這個,是給楚兄的。」

溫玉的臉漸漸地沉了下去。

楚留香不明所以,拆開信來看。

信里的內容卻很嚴肅!

一點紅在信中把自己組織的事情和盤托出,並說了那天夜裡溫玉為救他命而襲擊了四名殺手的事情,只道是溫玉的底細一定已被他的首領所看穿,她很危險,請楚留香、陸小鳳等人務必好好保護。

至於他自己……

這件事既然是他的事情,就也由他自己去解決!

楚留香與陸小鳳面面相覷,花滿樓立在一旁,面上浮現出一種擔憂的神色。

溫玉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得無隱無蹤。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蒓菜羹和酒。

一點紅對她說「對不住」,她本以為他是在說他的態度太不好,卻不想,他想說的卻是……你是個好朋友,但我對不住你的恩義!

屋子裡的氣氛忽然冷得像冰窖。

這時,去取尖刀的小廝回來了,溫玉抬手就接過了尖刀。

她若無其事地說:「椰子殼上有三個眼。」

尖刀惡狠狠的刺破了椰子殼,溫玉繼續道:「其中有一個很容易就能戳開,這樣就可以把裡面的椰子水倒出來。」

陸小鳳的眼神都變得有點驚恐了。

溫玉笑眯眯的,拿過一個碗,給椰子放水。

放完之後,她從自己的口袋裡抖出一個乾淨的塑料袋來,把椰子裝進去,把口牢牢系好。

她說:「椰子殼非常的堅硬,如果不想讓刀被磕出毛病的話,就這麼開。」

然後,她走出了屋子,走到了院子里,哐啷一下把圓圓的椰子重重砸地上了。

楚留香:「…………」

陸小鳳:「…………」

花滿樓:(>人<;)

……楚留香毫不懷疑,如果紅兄此刻在溫玉旁邊的話,被砸爛的一定不是椰子,而是紅兄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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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騎著掃帚穿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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