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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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如歌唱一般的送出自己的祝福,眼睛緊緊地盯著柳余恨。
她的面上帶著遊刃有餘的微笑,而從她的嘴中發出的腔調,又好似具有一種令人不由自主沉淪的煽動力。
饒是柳余恨,也有些微微發怔。
他盯著溫玉,卻看見這個胡姬翡翠般的瞳孔邊緣,好似有一圈金環,金碧交加,又綺麗、又眩暈,好似有一種非凡的力量,正在其中醞釀,等待生效。
而一點紅與陸小鳳,在這一刻,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今天早上她所說的話。
——愛情有時就是趁火打劫。
陸小鳳頗為同情地瞧了一眼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的丹鳳公主。
丹鳳公主——也就是上官飛燕,此刻快要氣炸了!
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連江南花家的花滿樓,她也只當個傻子一樣的欺騙、玩弄於股掌之間,又怎麼會看上柳余恨這個怪物?!
她倒是對柳余恨說過一些情意綿綿的話讓他誤會,可這只是她利用這醜八怪的手段而已!
她忍著噁心,虛與委蛇,本就將此事視作恥辱,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語道破,又羞又怒,只覺得一股血往腦門子上沖,臉上不正常地發著熱。
她伸手一指溫玉,對她怒目而視,厲聲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金鵬王朝雖是小國,也容不得阿貓阿狗如此侮辱,今日若不殺你,我枉姓上官!」
柳余恨長嘯一聲,掛在手腕上的大鐵鉤已朝溫玉的腦袋勾了下來!
上官飛燕要殺誰,他就會忠實的去殺誰,作為一條舔狗,他實在是非常稱職。
只一揮舞起來,聽這沉重的風聲,就只道這鐵鉤的分量絕對不輕。柳余恨武功極好,這一鉤狠辣、惡毒,一鉤下去,莫說是個人的腦袋,就算是個大鐵球,也一定要被勾得稀巴爛的。
溫玉一張俏臉,竟還在微笑,她動也不動,甚至還有心思去摸桌子上的茶碗,裡面沏的,是上好的老君眉——也就是君山銀針。
她連看都不看柳余恨一眼。
她的側臉旁邊,忽然多了一柄劍。
這是一柄比尋常的劍更薄、更輕、更窄的劍,一看就不是用來磕碰的,這劍閃著青光,一動不動,卻是鐵了心要用薄劍去對抗大鐵鉤。
柳余恨的眼神閃了閃,似乎想起一個人來,隨即卻力貫手臂,筋肉猙獰,使出八分八的力氣來,重重一勾。
是誰也不要緊,他這鐵鉤,難道還能怕一柄窄劍不可?
鏘的一聲,金屬相擊,薄劍鳴顫之聲,久久不息。
柳余恨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卻忽然變得很紅。
因為那柄劍還是穩穩地架在原地,距離溫玉的腦袋不過幾寸,武器相擊的勁風,吹起了她的髮絲,令她的睫毛根根顫動,可她仍是全然的淡定,輕輕地抿了一口茶水。
中原一點紅的劍穩穩地架著,他一雙死灰色的眼睛,如毒蛇般纏上了柳余恨,譏誚一笑,口噴毒液:「就這?」
就這就這就這?
上官飛燕被這一句話氣得倒仰,嘴唇發抖,面色扭曲。
獨孤方、蕭秋雨對視一眼,也加入戰局,陸小鳳再也忍受不得,拍案而起,與這二人打將起來。
他的靈犀一指,自然是好中好的,能接住葉孤城的劍。
這獨孤方、蕭秋雨再厲害,難道武學造詣能超過葉孤城?
三下兩下,竟就敗下陣來。
倒是一點紅,與那柳余恨打得有來有回,不分上下。
這倒也不是一點紅武功不好,而是他根本就沒下殺招。
他是個聰明人,聽見溫玉對柳余恨的祝福,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個勞什子公主身邊的助力,一定會在命運的作用下一個個被拔除,但是柳余恨卻是萬萬死不掉的,畢竟男主角都沒了,愛情話本子該怎麼演下去?
他才懶得觸這種霉頭,他要是存心殺死柳余恨,說不準命運之力就要對他下手了。
他雖不下死手,可柳余恨下手卻是愈發毒辣、愈發狠毒。
而且,這個人打架的門路很邪。
別人打架是求生,這人打架卻是要求共死!別人見了劍招要躲,他偏偏要往上撞,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一襲如飛雲般的袖袍,忽然卷進了戰局,柳余恨立刻感到一股柔韌的內力包裹住了他的鐵鉤,還沒來得及細想,那袖袍輕輕一卷,就已將他帶出了戰局,向後趔趄了幾步。
這是……流雲飛袖!
陸小鳳已叫出了聲:「花滿樓!」
那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年,一襲清貴白衣,負手而立,聽見陸小鳳的叫聲,便微微地側過頭來,微笑道:「陸小鳳。」
這青年長身玉立、面容俊朗,眉眼柔和,一眼看去,有如春風拂面,只叫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說不出的喜歡。
只是細看一番,卻能發現,此人如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里,卻是全無焦距的,他竟是個瞎子。
這人正是陸小鳳的好朋友,花滿樓。
花滿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卷進了飛燕與陸小鳳一行人的衝突之中。
假扮丹鳳公主的飛燕死死地瞪著花滿樓,臉色鐵青。
更絕的還在後頭。
花滿樓微微一側頭,竟是對著她輕輕開口道:「飛燕,你這是在做什麼?」
上官飛燕:「…………」
陸小鳳:「飛燕?飛燕不是你妹妹么?丹鳳公主?」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圍觀命運之力開始作亂。
而溫玉在吃餃子。
冬天嘛,就是要吃餃子的,這餃子裡頭包了鮮脆脆的筍丁,混合著彈滑鮮美的肉餡、帶著油光的汁水,沾著醋和醬油,兩口一個,別提胃裡有多暖了。
陸小鳳瞧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們的溫玉溫姑娘,這是拿著這勞什子公主的修羅場下飯吃呢。
他饒有興趣地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鬍子,覺得事情變得有趣了起來。
至於花滿樓嘛……
眾所周知,花滿樓是個瞎子。
但瞎子也自有瞎子的敏銳之處。
上官飛燕一人分飾兩角,以上官飛燕的身份出現時,身上就會下一種香味很濃厚的香粉,而當她已丹鳳公主的身份出現時,這種香粉早就被洗得乾乾淨淨了。
還有一種非常精妙的變聲丸子,當她以丹鳳公主的身份出現時,就會黏在喉頭。
這一切,都是為了瞞過陸小鳳與花滿樓二人。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
那件事就是……花滿樓的聽覺之敏銳,實在已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只聽腳步聲,就能精準地分辯出每一個人,上官飛燕為了勾引花滿樓,在他的百花樓之中住了數日,這腳步聲,花滿樓早就已牢牢記在心中了。
所以,即使有香粉、變聲丸子等諸多混淆手段,她還是露餡了!
上官飛燕臉色慘白,不自覺地連連後退,嘴上卻說:「花公子在說什麼?飛燕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姐姐丹鳳。」
花滿樓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也已意識到了這件事不簡單。
他抿著唇,什麼都沒說,只是淡淡地站著,可是上官飛燕對著那雙無焦距的眼睛時,卻只覺得自己從皮到骨,都好似已被這個人看透了。
她心中慌張得要命,竟連一句多餘分辯的話都說不出。
陸小鳳見她這樣的神情,還有什麼不懂?
他摸了摸鬍子,饒有興趣地道:「你既然是飛燕,那真正的丹鳳公主在哪裡?你一人分飾兩角,本事可實在大得很呢,飛燕小姐。」
上官飛燕轉身就走!
她今天是決計不可能騙得到陸小鳳了!
不僅沒騙到陸小鳳,她還連花滿樓這個助力也失去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那個忽然出現、忽然說些什麼不合時宜的話的女人!
上官飛燕怒火中燒,一口銀牙,已恨不得要咬碎。
那女人、那女人!
我一定要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
我要讓她死得痛苦極了!我要把她賣進窯子里去,受盡折辱,讓她哭著求我殺了她!!!
她大步地向前走著,忽然一下子停下來,對著樓上的雅間包廂,厲聲道:「我上官家的人,絕不受此折辱!你……你們等著!」
放完狠話,她心頭的鬱氣,才好似消散開來一些,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漸漸冷靜下來。
不,沒什麼的,她的計劃還能進行。
——因為她還有別的助力。
柳余恨、獨孤方、蕭秋雨,其實都是青衣樓出來的人,一百零八座青衣樓的主人——霍休,就是她最大的助力。
還有那珠光寶氣閣的總管,天禽老人的老來子,天禽門的掌門人霍天青,也對她死心塌地。
她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如此安慰著自己,美麗的臉上,神色終於緩和了一些,一種遊刃有餘的微笑,已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她淡淡道:「走吧。」
跟在她身後的三個人,也就打算走了。
但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冷冷地道:「站住。」
上官飛燕地脊背剎那之間爬滿了冷汗!
這聲音低沉、嘶啞,又帶著一股冰冷的死氣。
這個人如標槍一樣,立在那裡,穿著黃衫,腰間別著一柄窄劍,他的瞳孔顏色很淡,淡得簡直讓人分不清眼白與瞳孔,那雙眼睛盯住上官飛燕時,她只覺得連自己的身上,都爬滿了一種令人想要嘔吐的死氣。
這人的臉上有三道刀疤,其中一道一直劃到了他的嘴角,使得他的臉上好似總是帶上了一點酷烈扭曲的笑,令人不寒而慄。
而她的三個保鏢,也在第一時間感到了此人的危險,一個個如臨大敵,死死地瞪著著黃衫人。
一隻蠅蟲落在了這黃衫人的臉上,他的眼睛竟是都沒眨一下。
他竟好似已不是人。
他冷得可怕、也尖銳得可怕。
他只說了一句話:「上官家的人,是你?」
上官飛燕勉強笑了笑。
她嘴唇哆嗦著,道:「……正是,先生。」
這人又說:「你也配姓上官?」
上官飛燕:「…………」
她氣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叫什麼事啊!她為什麼這麼倒霉啊,姓上官有什麼錯?還惹上了這麼個人?她今天怎麼倒霉到喝涼水也要塞牙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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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樓上的雅間里,溫玉等人也已看見了這一幕。
一點紅道:「黃衫,使劍。」
陸小鳳道:「他該不是會……」
一點紅道:「嗯,荊無命。」
陸小鳳:「…………」
溫玉的腦袋湊過來:「荊無命是誰啊?」
陸小鳳道:「這地界上,有個幫派,叫金錢幫,金錢幫的幫主,叫上官金虹。」
金錢幫也的確是個大幫派,在中原一十三省都遍布幫眾,京城雖有御貓展昭、神侯府四大名捕,可金錢幫,卻無所顧忌。
而這位荊無命荊先生嘛……是上官金虹的毒唯。
他連上官金虹的獨生子上官飛都看不上,覺得對方配不上這個高貴的姓氏。
這什麼勞什子公主,帶著三個歪瓜裂棗的手下,跑到這地方來放屁,還口稱上官家,又怎能不讓人聯想到金錢幫?
所以,在荊無命的視角中,就是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野人,打著金錢幫的名號招搖撞騙還吃了虧,在這裡辱沒上官金虹的名聲。
……他這個時候不動手,他還是荊無命么?
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在心裡為上官飛燕點蠟。
一點紅髮出了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冷哼,但是聯繫上下文,可以很輕易的判斷出,這是一種譏諷且不嫌事兒大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我一直狂笑哈哈哈哈,倒霉飛燕,碰上荊無命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