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t01

1st01

暴雨如注。

旱了幾個月的北城終於迎來一場大雨。

豆大的雨珠急促砸落,噼里啪啦的響聲不間斷,風聲肆虐吹歪了樹影,水窪匯聚成河沖刷過地面。

就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丁瀟瀟被困在了山路。

頹然坐在行李箱上,她努力蜷縮身體攏在傘中,安安靜靜一言不發。身側的男人擋在風口,單手撐傘重複撥打着手機,不遠處車燈閃爍,只能照亮小片山路。

「信號太差了。」被困在這種鬼地方,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急躁。

用腿支撐住行李箱,鐘鳴放下手機,將僅有的一把傘往丁瀟瀟身前傾了傾,低頭看她,「還撐得住嗎?」

丁瀟瀟勉強露出一抹笑,不太有精神的樣子,「沒問題。」

其實她有些撐不住了。

在國外待了一年,丁瀟瀟拖到閨蜜結婚才決定回國,原本是計劃提前三天回來,不料臨行前一晚得了風感,緊接着高燒不退,斷斷續續折騰了好幾天。

眼看着明日就是閨蜜的婚禮,丁瀟瀟只能生著病,搭了今天最晚的航班回來。

飛機落地已是深夜,閨蜜不放心她獨自去酒店,便派了她哥鐘鳴親自來接,這雨,就是在她上車後下的,車子,也是在開到山路上拋了錨。

回想起這幾天的倒霉經歷,丁瀟瀟蔫蔫兒亂想,是不是老天也在阻止她回國。

聽着雨珠砸落傘面的聲音,丁瀟瀟眼皮打架雙腿開始僵麻,冷虛一陣又一陣。她以為自己坐得挺直,實則身體正無意識佝僂,手臂搭在行李拉杆上,腦袋越垂越低。

他們卡在半山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因雨天信號極差。

連續撥了數次,鐘鳴才打通幾個電話,拖車需要近兩個小時到達,能聯繫上的朋友短時間也無法趕來,打去酒店的電話是忙音。

頓了幾秒,鐘鳴再次去撥山頂酒店的電話,只要能聯繫上他們,很快就能派車下來接人。然而連着打了幾遍,酒店的電話遲遲無法接通,再去撥,信號又沒了。

丁瀟瀟咳了幾聲,已經將臉埋入臂彎,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微微凌亂卷翹,像什麼毛茸脆弱的小動物。

車子拋錨前,她正睏倦窩在車上睡覺,車子拋錨后,她拖着行李箱下車被迫陪他等在雨中,期間沒有抱怨過一次。

她越是這樣,鐘鳴就越自責,眼看着時間越來越晚,修養極好的男人難得低咒了句髒話,正要再一次去撥電話,不遠處車燈漸亮,一輛黑色豪車駛近。

因明日的婚禮,鍾家包下了山上的酒店,這個時候往山上開的車,很大幾率和鍾家有關。

來不及多猶豫,鐘鳴對那輛車抬了手,低調的豪車在暴雨夜疾行,像是看不到他們,路過時絲毫沒有減速,激起路邊水窪,乾脆利落的無情。

這絕對是故意的。

「……」鐘鳴第二次咒了臟。

「是有車經過嗎?」丁瀟瀟險些睡去,聽到些微的響動抬起腦袋,然而黑車已經隱匿在夜雨中,消失無蹤。

鐘鳴面色發冷,平復著情緒正要說話,暗處車燈重現,駛過的黑車不知為何又倒了回來。

車窗微降,露出車主人半張面容,是個染著紅髮的年輕男人。一看清鐘鳴的面容,那人就樂了,「遠遠瞧著就像是鍾大少爺,倒回來一看還真是。」

「您這是什麼情況?」

鐘鳴握傘的手發緊,瞥了眼車裏的人淡聲:「車拋錨了。」

紅髮青年微微挑眉,拖長音調發出一聲:「哦——」

目光對視,兩人陷入須臾的沉默。

這時,一陣涼風吹來,卷著樹葉沙沙作響,雨簾降得更加密集。風后,周遭安靜的只余雨聲,很快又橫穿一道遲疑弱弱的女聲:「鐘鳴哥,你們……認識?」

丁瀟瀟的聲音打破詭異僵持的氣氛,鐘鳴下頜線條收緊,輕嗯一聲介紹,「林洲,北城一中出來的,小你兩屆的學弟。」

他並未解釋他與林洲的關係,卻拉近了丁瀟瀟與林洲的距離。

林洲將車窗又下了幾分,這才注意到鐘鳴身邊還有個姑娘。

倒不是他故意無視,而是丁瀟瀟坐在行李箱上矮了半截,又被鐘鳴護在身後,很難讓人注意。

「北城一中出來的學姐?」林洲伸長脖子想要瞧清丁瀟瀟的長相,在這樣漆黑的雨夜,卻只能模糊看到她罩在身上寬鬆的外套,長發披散蓬鬆,雖看不清面容,但給人的感覺又乖又軟。

「學姐叫什麼名字?」林洲還在盯着她看。

丁瀟瀟莫名有些不安,視線滑過漆黑緊閉的後車門,風寒下帶着濃重鼻音,不知怎麼想的故意模糊了聲線,「丁瀟瀟。」

「冬曉曉?」林洲果然沒有聽清楚,嘖了聲回憶,「這名是有點耳熟。」

丁瀟瀟沒再吭聲,鐘鳴也默契的沒有糾正林洲有關名字的發音,「她還在發燒,不能在這裏久留。」

「林洲,幫我個忙。」到底是富家少爺,鐘鳴大概是第一次求人,語氣還有些生硬,「幫我送她到山頂酒店,就當我欠你個人情。」

「啊這……」林洲沒有馬上答應,而是下意識看向後視鏡。

他和鐘鳴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但也勉強算是朋友,以他的性子,這會兒聽到鐘鳴主動低頭求人,過了癮就會點頭答應。而此時的他遲疑了幾瞬,沒點頭也沒拒絕,「我這車上可就只剩一個座了。」

四座車,副駕駛坐了人,言下之意後排還有人。

鐘鳴以為他還在拿喬,「你只管把她送上去就行,我朋友很快就來接我。」

林洲手指敲著方向盤,又瞟了眼後視鏡,他嗯啊點了頭,有些不確定道:「那就上來吧。」

鐘鳴道了聲謝,撐傘送丁瀟瀟到車前,另一手拉着她的行李箱。

丁瀟瀟腳步發沉,她並非內向之人,也知道鐘鳴的決定是眼下最好的安排。然而不知怎的,她莫名的惶恐不安,哪怕低燒下睏倦發暈,卻還是想要留在鐘鳴身邊。

「鐘鳴哥……要不我還是留下來陪你吧。」丁瀟瀟抓住了他的手臂,幾縷碎發粘在她的頰邊,圓圓的瞳眸中滿是不安,像只被拋棄的流浪貓咪。

鐘鳴難得見她這樣,怔了下出聲安撫,「已經很晚了,不收到你安全抵達酒店的消息,小雅不會睡覺。」

明天就是她閨蜜鍾淑雅的婚禮,丁瀟瀟此時最該做的就是儘快到達酒店吃藥報平安,然後休息入睡。

丁瀟瀟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你不用擔心我,我朋友很快就到。」快速掃了眼駕駛座,鐘鳴低聲:「我對林洲也算知根知底,這人看着不靠譜但不算壞,他也是來參加明日婚禮的賓客,不敢欺負你的。」

「聽話。」說着,沒再給丁瀟瀟猶豫的機會,鐘鳴直接拉開了後排車門。

啪——

車內溫暖的氣流湧出,在看清後座的情形時,鐘鳴拉住車門的手綳直。丁瀟瀟循着他的視線扭頭,也跟着愣了下。

林洲沒有騙他們,後排確實有人。

米白的真皮座椅寬敞舒適,兩座之橫隔着寬長的扶手箱,在靠里的位置,仰靠着一個男人。

做工精良的西服外套隨意披搭在身前,男人黑髮微亂,面容覆蓋在過大的眼罩下,只露出小半蒼白下巴,唇色比常人要深。

像是在睡覺。

嘈亂的雨聲不絕,周圍又太過黑沉,這匆匆一眼中,丁瀟瀟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卻產生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等她回神時,鐘鳴已經將她扶上車,耐心囑咐著,「到酒店后,你報我的名字會有專人來接待你,進屋先吃藥,多喝熱水,有什麼不舒服的就和前台說,明日的婚禮不需要你幫忙,你放心多睡一會。」

不等丁瀟瀟應聲,前排的林洲突兀笑了出來,鐘鳴掃向他,林洲趕緊捂嘴低咳,「沒事,您繼續說。」

被他這麼一打岔,鐘鳴剩餘的話吞回肚子,將丁瀟瀟的隨身背包塞給了她。

「照顧好自己。」不著痕迹看了眼隔壁位置,鐘鳴揉了揉丁瀟瀟的頭髮,話裏有話,「到了酒店記得給我發消息。」

砰。

車門閉闔,隔絕寒涼漆黑的雨夜,雨聲逐漸變得遙遠。

大概是為了照顧睡着的男人,車內燈光昏黃,氳熇安逸。丁瀟瀟抱緊背包,聽到林洲揶揄道:「之前怎麼沒看出鐘鳴有當媽的潛質。」

還到了酒店發消息,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難不成他半路會把人吃了?

車內四人,除了開車的林洲,副駕駛坐着位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腿上放着電腦包和一疊文件,像是誰的助理。助理整理著文件,後座一人睡覺一人摳手機掛件,誰也沒接林洲的話茬。

他也不覺得尷尬,又將目光落在丁瀟瀟身上,直接問:「曉學姐和鐘鳴什麼關係?」

丁瀟瀟幾乎是貼門而坐,側身看着窗外的山路有些心不在焉,「他是我學長。」

初中高中的學長,就連大學也緊挨着。

林洲又發出拖長音調的『哦』,不是很信的樣子,「他不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

坐在有光的車內,林洲透過後視鏡終於看清這位學姐的相貌。長發齊劉海,眼眸圓圓皮膚白白,是最能黏住他哥的初戀臉長相,就是有些無精打採的。

心念一動,他有些不禮貌的追問:「那學姐有男朋友了嗎?」

丁瀟瀟聞言顫了顫眼睫,目光與後視鏡中的林洲撞上。

林洲咧嘴一笑,他發現丁瀟瀟極為耐看,第一眼印象深刻,第二眼讓人心癢忍不住靠近,再多看幾眼,林洲莫名想到了一種軟乎乎的小動物,是英國短毛貓,還是那種發了腮的圓眼金漸層。

……這不就是他哥的WX頭像嗎?

林洲開始激動了,忍不住又問了句:「學姐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吱——

不等丁瀟瀟回答,前方草叢躥出一隻黑黝黝的野貓。

林洲緊急避讓,丁瀟瀟反應不急,懷中背包掉地,不受控制朝右側栽去。哪怕她極快抓住了扶手箱,額頭卻還是撞到了隔壁男人的手臂。

柔軟的衣料蹭過臉頰,被迫的貼近讓丁瀟瀟聞到一股很淡的冷香,像是薄荷揉碎了曇香沁入寒水中,特殊又讓人印象深刻。

……逐漸與她記憶中的氣息融合。

啪——

有什麼東西砸到她的發上。

丁瀟瀟倉促抬頭,只見男人臉上的眼罩掉落,面容顯露。昏黃的車燈傾灑在身,男人膚色瓷白幾近病態,五官的線條流暢精緻,容顏給人的衝擊力極為強悍。

果然,是他。

丁瀟瀟的腦袋嗡嗡作響,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因發燒而不太靈光的腦袋,此刻瘋狂運轉。一些刻意被她藏在角落的記憶喧囂攀爬,最終融為眼前男人的模樣,她聽到自己曾無數次喚著那個名字:「陸南舒。」

「陸南舒,我們分手吧。」

繁星漫天的晚夜,少年居高臨下立在她的身旁,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分手后,我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一字一句,冷靜又絕情。

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轟——

天際起了驚雷。

在林洲罵罵咧咧的低咒下,車子恢復平穩。

回憶抽離,近距離下,丁瀟瀟看到陸南舒濃密的長睫在顫動,在他睜開眼睛的前一秒,她以極快的速度坐直身體,並抓起外套上的帽子戴上。

「曉曉學姐,你沒事吧?」林洲抽空看她一眼,給看樂了。

因為丁瀟瀟的帽沿豎着一對圓圓的耳朵裝飾,圓頭圓腦圓耳朵,更像貓了。

不知林洲的心思,丁瀟瀟只低聲回了句沒事,如同壁虎般貼窗而坐,側身背對着陸南舒,努力縮小存在感。

她聽到林洲又說了句,不是對她,「哥你今天的睡眠質量挺好啊,剛才真睡著了?」

難不成還能是裝睡?!

丁瀟瀟的心提了起來,窸窣的衣料摩擦過後,她感覺身側的人動了動,只冷淡回了一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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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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