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與沈漆燈視線交匯的剎那,唐峭來不及說話,倏地放出藤蔓。
藤蔓像鉤索一樣掠向沈漆燈,沈漆燈微微側頭,藤蔓霎時纏住他身後的傀儡,猛地一扯,將傀儡狠狠摔了下去。
沈漆燈身形一閃,下一秒便來到唐峭身邊。
「你比我想象得還要狼狽。」他提劍擊飛迎面襲來的傀儡,語氣輕快而愉悅,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是故意來這麼遲的嗎?」唐峭危險地眯了眯眼,揮刀擋下傀儡的攻擊,「看到我還沒死,是不是很失望?」
「怎麼會失望呢。」沈漆燈笑了笑,「我高興還來不及。」
唐峭正在全神貫注地對敵,側臉被血氣和黑霧遮掩得朦朦朧朧,只有聲音在廝殺中顯得格外清晰。
「有什麼好高興的?」
沈漆燈輕聲回答:「因為你只能被我殺死。」
唐峭側過臉,與他視線交錯。
在他們的周圍已經堆滿了殘破的肢體,在濃重的血腥氣中,更多傀儡從四面八方過來,如同人體堆砌的高牆,將他們圍堵得密不透風。
唐峭一邊揮刀劈砍,一邊扭頭問沈漆燈:「你那招沒忘吧?」
冰封龜裂的聲音接連響起。聲音越來越密集,緊接著大塊大塊的碎冰從空中墜落,如同下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掉了滿地。
唐峭垂眸看了一眼:「這是我的?」
沈漆燈:「要追嗎?」
唐峭用沒拿刀的那隻手粗略比劃:「就是像下雨一樣……」
「你流血了。」
沈漆燈見狀,抬手劃出一道劍光,在唐峭身前形成線條流暢的半圓。唐峭靜靜站在圓中,幾個傀儡向她撲去,還未觸及到她的衣擺,便被冷冽的劍光削成了兩半。
「對啊。」沈漆燈無辜道,「我又不帶回春丹。」
「我知道。」唐峭的聲音有些虛弱,呼吸噴拂在他的頸間,「你不也是么?」
「即使來再多的幫手,也改變不了什麼。」烏翦憐憫地俯視唐峭,「你選擇了最錯誤的一條路。」
「這不是我的血。」沈漆燈將她的頭髮撩到耳後,抬手將她眼睫上的血跡擦拭乾凈,「是那條龍的。」
沈漆燈無聲地笑了。
唐峭點點頭:「那就好。」
話未說完,她的手突然一松,九御從她手中脫落。
只要有這些傀儡在,就永遠近不了烏翦的身,也永遠無法殺死烏翦。
唐峭微一點頭:「她肯定還有傀儡,只不過藏在了其他地方……」
「噢——你說那招啊。」沈漆燈拖長尾音,狡黠地彎了彎眼睛,「那可是我自創的招式,怎麼可能忘呢?」
烏翦冷哼一聲,正要翻動指間紅線,唐峭再度掐訣,藤蔓上肉眼可見地結出冰花,凝固極快,轉眼便將傀儡們凍成了冰雕。
沈漆燈眨了下眼:「哪招?」
「吃下去。」
唐峭有些無奈,但並未多說什麼,而是安靜張嘴,眼睫濃密地垂下。
「也有你的。」
「絕景啊。」沈漆燈發出一聲輕笑。
他身上都是斑駁血跡,手指卻很白皙乾淨。唐峭只覺眼睫上有涼意輕輕掃過,接著她的視野便明澈了許多。
唐峭抬起手,在沈漆燈肩胛骨的位置按了一下,有溫熱的鮮血滲出來,染紅了她的手指。
沈漆燈彎眸笑了。
說著,她突然收刀入鞘,抬手掐訣。
唐峭不說話了。
傀儡們還在前仆後繼地撲過來,但唐峭的視線里只有沈漆燈,好像他就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存在。
沒有傀儡的打斷,唐峭很快完成了靈力調動。接著她單膝蹲下,一隻手按在草地上,翠綠色瑩光以她為中心飛快延伸出去,下一瞬,無數藤蔓從地下衝天而起,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將方圓十里的傀儡盡數捆綁!
這些藤蔓升入夜空,如同海里遊動的海草,將傀儡牢牢纏繞起來,徹底封鎖了他們的行動。
他伸手在唐峭的腰間摸索,很快找到了儲物袋,然後從裡面掏出一顆回春丹,拿到唐峭唇邊。
唐峭輕輕道:「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這道劍光在升入高空的瞬間分裂成無數鋒利的劍影,如暴風驟雨,急墜而下,轟然落向這些停滯半空的冰雕。
沈漆燈側眸看她:「你是在誇我?」
「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沈漆燈的眼睛映著漫天血光,如同灼熱的烈焰般透亮,「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十指牽動,紅線翻飛,在她的操控下,傀儡們開始新一輪的進攻。
烏翦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不等她誦咒融冰,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劍光。
唐峭的嘴角微微上揚:「剛才配合得不錯。」
沈漆燈伸手托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瞬息之間,留在此地的傀儡全都廢了。烏翦目光冰冷,狠狠拂袖,一個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她鮮少有如此乖順的時候。
沈漆燈凝視著她,眸色微深,將回春丹喂入她口中。
唐峭將回春丹咽了下去。
回春丹的效力很快,唐峭感到靈脈中升起一股暖流,雖然外傷依然存在,但起碼血已經止住了。
她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你不吃?」
沈漆燈搖了搖儲物袋:「沒了。」
唐峭:「……」
她離開天樞太久,大比時又沒有及時補充,不知不覺居然變得如此寒酸了。
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後悔。
早知道剛才那是最後一顆回春丹,她就不吃了,或者掰成兩半……
唐峭收斂心神,直起腰背,轉身去撿地上的九御。
沈漆燈站在她身後,看到她腕上的黑鐲,突然出聲:「你上次問我這個鐲子能不能傳音,對吧?」
唐峭微微一頓:「我只是隨口一問。」
當時她是想著可以在水月境里利用鐲子傳遞情報,但現在她已經從水月境出來了,這個傳音的功能也就可有可無了。
沈漆燈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莫名:「是么……」
唐峭眉頭一跳,總覺得他又要說什麼對她不利的話了,於是立即打斷他,語氣強硬道:「時間緊迫,還要追烏翦,快走吧。」
說完,她便縱身向密林深處疾掠。
沈漆燈看著她的背影,摩挲了下腕間的鐲子,然後提氣跟了上去。
密林另一處,崔黎與荊小玉越戰越激烈,隨著崔黎出招越來越凌厲,荊小玉漸落下風。
和上次交手相比,現在的崔黎明顯變強了。
荊小玉知道再這麼戰下去,自己多半要折在這裡。她當機立斷,抬劍擋下崔黎的雙刃,同時取出傳送符,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胸口貼去——
電光火石間,崔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動作。
傳送符從荊小玉手裡輕飄飄落下來,荊小玉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神情急迫而慌亂,卻沒有向觀月人求救。
「崔黎,你抓疼我了!」她吃痛地叫出聲。
「你逃不了了。」崔黎沒有鬆手,只是緊緊抓住她,聲音冰冷而堅定。
荊小玉兇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說我很疼,你聽不到嗎?」
崔黎置若罔聞,拖著她便往回走。
荊小玉終於急了:「崔黎,你鬆手,你要帶我去哪兒?」
崔黎:「回天樞。」
荊小玉一聽,臉色頓時變了:「我不去!」
崔黎依然態度冷淡,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事由不得你。」
「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去……」荊小玉見他態度堅決,語氣不由弱了下來,「我不要跟你回天樞,崔黎,你放了我吧……」
她的聲音有些顫唞,崔黎腳步一頓,扭頭看向她。
少女眼眶通紅,神色懼怕又可憐,有淚珠從她的眼眶滾落,被月光一照,如同寶石般晶瑩。
崔黎愣了愣:「你哭什麼?」
荊小玉哽咽道:「我害怕不行嘛!」
崔黎:「現在知道怕了,你替觀月人做事的時候怎麼不怕?」
荊小玉:「我又不是你,我沒得選啊!」
崔黎不由蹙眉:「什麼意思?」
荊小玉吸吸鼻子,說:「你還記得你之前抓住的那隻小狐狸嗎?」
崔黎沒想到她會提到那隻狐狸。難道,那天她也在山上……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荊小玉弱弱地點了點頭。
「我看到你把那隻小狐狸帶走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其實我當時很想把小狐狸搶回來,但主人沒有同意……」
崔黎看著她:「你很喜歡那隻小狐狸?」
荊小玉突然沉默了。
「談不上喜歡……」她聲音很輕,淚痕隱隱發光,「只是同病相憐罷了。」
崔黎想起小狐狸的遭遇,皺了皺眉:「你是說……」
「我的家人也被殺光了。」荊小玉輕輕點頭,神色變得黯淡而麻木,「他們是一群山賊,就因為我爹沒有給他們錢,他們把我們一家都殺了。我的爹爹娘親,爺爺奶奶,甚至還有我養的小狗……要不是娘親把我藏在柜子里,連我都會死在那一天吧。」
崔黎難以想象她竟然會有這樣的過往。
在安樂村的時候,她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即便後來得知那都是她裝出來的假象,但崔黎也很難將她與如此悲慘的身世聯繫在一起。
「那你之後是怎麼生活的?」崔黎低聲道。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語氣放緩了許多,遠不如剛才那般冷硬。
荊小玉眼睫顫動,嘴角扯出一點弧度:「後來……後來我就遇到了主人。」
「是主人收留了我,他給我吃,給我住,還教我劍法……」
崔黎盯著她的眼睛,敏銳地接下去:「後來你就用他教的劍法親手報了仇?」
荊小玉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換作是你,你不會報仇嗎?」
崔黎不出聲了。
「是主人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無論什麼事,只要主人需要,我都會去做。」
荊小玉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像你這種人,肯定理解不了吧……」
崔黎無法反駁。但他又無法說出安慰的話,這與他的立場不和,也沒有任何意義。
沉默半晌,他低聲道:「天樞沒有殺了那隻小狐狸。」
「真的?」荊小玉立馬抬眸看他,「那小狐狸現在還好嗎?你們有沒有把它關起來?有沒有打它?」
「沒有。」崔黎如實回答,「它過得很好,還長胖了兩斤。」
荊小玉聽了,頓時破涕而笑。
崔黎注視著她,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總之……我真的不想再過受制於人的日子了。」荊小玉收起笑容,央求又期待地對他說,「崔黎,就當是我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崔黎搖頭:「你和觀月人關係密切,我不能放你走。」
荊小玉眼裡的期待瞬間消失了。
「好吧……」她失落道,「那你能不能幫我把帕子拿出來,我擦下鼻涕。」
崔黎:「在哪兒?」
荊小玉努努嘴:「在袖子里。」
崔黎挪出一隻手伸進她的袖子里,小心避開她的肌膚,抽出一塊嶄新的鵝黃色帕子。
「是這個……」
崔黎話未問完,荊小玉突然一翻手腕,無比靈活地從他手下鑽了出去。緊接著她又飛快抽出一張符籙,往胸口一貼,白光瞬間亮起。
「再見啦,崔黎。」她站在刺眼的白光中,臉上還掛著淚痕,笑容卻恢復了往常的俏皮,「那塊帕子就送給你了。」
崔黎立刻伸手去抓,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荊小玉再次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脫了。
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崔黎緊抿薄唇,慢慢捏緊帕子。
密林上空,天昏地暗,劍光縱橫。
姬蒼揮出悍然一劍,地動山搖,爆發出恐怖的威壓。玄鏡真人抬劍去接,唇邊溢出一絲血線,獵獵狂風在他的耳邊呼嘯,將他的身形吹得搖搖欲墜。
司空縉皺眉道:「不好,玄鏡要撐不住了,我們上吧!」
「再等等。」宋皎同樣緊皺眉頭,「必須找到他的弱點……」
「還找什麼弱點,你看不出來他根本沒有弱點嗎?」司空縉等不及了,提刀便往上沖。
「老酒鬼,你先別——」
宋皎正欲阻攔,一道恢弘浩蕩的劍芒陡然壓下,他來不及躲避,兩道人影便實實在在地砸了下來。
「嘶……」
司空縉揉著腰站起來,看到玄鏡真人正躺在一旁,口吐鮮血,連忙將他扶起來。
「玄鏡,你沒事吧?」
「你看他像沒事的樣子嗎!」
身後傳來宋皎怒氣沖沖的聲音,司空縉循聲望去,發現他的額頭通紅,頭髮也有些凌亂,狼狽程度比起玄鏡竟只增不減。
司空縉奇道:「你也被打了?」
宋皎:「滾!」
上空響起姬蒼爽朗而豪邁的笑聲,三人抬頭望去,只見姬蒼手持寬劍,衣袍翻滾,明明身處夜幕之下,卻如耀耀日輝、光芒萬丈,說不出的霸氣威嚴、氣勢逼人。
姬蒼朗聲道:「還有誰要攔我?」
司空縉握緊刀柄,表情罕見地嚴肅:「看來這次真的要一起上了。」
宋皎深深嘆氣:「也只能如此了。」
玄鏡真人站穩身子,並指一揮,劍影分立半空。
三人同時起勢,正要出手,就在這時,後方傳送陣大開,一道聲音突然響起:「等一下!」
竟是回雁峰主的聲音。
司空縉三人停下動作,就連姬蒼也垂下目光,向突然到來的回雁峰主投去視線。
「你也是來妨礙我的人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醇厚,餘裕而不失威嚴,在攝人的劍勢之下,讓人自發地想要畏懼與臣服。
回雁峰主搖了搖頭:「我不是來妨礙你的。」
「我只是想把一些東西交給你。」
姬蒼饒有興緻地問:「什麼東西?」
回雁峰主從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一封泛黃的書信、還有一塊留影石。
「這是我們找到的,有關周滿芳的東西。」回雁峰主說,「你應該會感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