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合一
第十八章三合一
雙方都失去了武器,也就意味著,這將是一場更為純粹的較量。
他們必須完全依靠自身,力量、修為、術法,都有可能成為決定性的因素,成為決定勝敗的關鍵點。
而唐峭最不缺的,就是術法。
上輩子,她深知自己作為反派有多艱難,所以在修鍊上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唐清歡和同門培養感情的時候,她在修鍊;唐清歡和朋友歷練遊玩的時候,她在修鍊;唐清歡和楚逸你儂我儂的時候,她還在修鍊……
可以說,除了走劇情,她將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放在了修鍊上。
唐峭很清楚,想要確保自己在未來的無數戰鬥中取得勝利,光是練劍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學會更多,運用更多,才能在一次次的危險中活下來。於是她天天往藏書閣跑,儘可能地學習各種術法,同時將這些術法與劍術結合起來,彌補劍術上的不足,讓自己在戰鬥中變得更加靈活、機敏。
事實證明,雖然她在劍術上的天賦一般,但除了劍術,她表現出來的都很出色。
這也直接導致她在當年的宗門大比上出奇制勝,堪堪和沈漆燈打了個平手。
事後她也曾後悔過,但總體算起來,那些術法帶給她的益處還是非常大的。
話音未落,她驟然抬膝,狠狠踢向沈漆燈的腹部。不同於她平緩的語調,她的動作快而迅猛,令人防不勝防,精準力道中透出千錘百鍊的狠厲。
「你看起來很開心。」
唐峭神色不變,握緊拳頭,朝沈漆燈的下頜揮出更為猛烈的一擊。
「不是要請我嗎?」他眼含笑意,直直注視她,「怎麼還動手啊?」
周圍響起細細密密的「唰唰」聲,像很多蛇在草叢裡爬行,這些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近,逐漸將他們兩人包圍。
沈漆燈垂下視線,看向自己的腳下。
只見唐峭細長泛白的指節間,正夾著一片纖薄的樹葉。
「你的錯覺。」
她的眼睫濃密纖長,從沈漆燈的角度看去,猶如舒展的蝶翼。她仰起了脖子,瑩白的肌膚下是脆弱的血管,觸感細膩,熱度一點點地傳遞給他。
就比如現在。
唐峭手持樹枝,身形一動,轉瞬消失在了原地。
少女的腰肢軟而柔韌,就像她的脖頸一樣,纖細,修長,不堪一擊。
這些藤蔓和周圍的植物完全不同,它們翠綠、強韌,上面布滿細小的尖刺,比起藤蔓,更像是尖銳的荊棘,像繩索般牢牢纏住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沈漆燈側頭看了一眼。
然而沈漆燈的反應也奇快,在唐峭的手肘即將擊中他的前一刻,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凌空一翻,瞬間落到她身後。
一剎那,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沈漆燈勾起嘴角,聲音輕似低喃:「你的挑釁太低級了。」
唐峭趁此時機,迅速掙開他的鉗制,緊接著一個肘擊,狠狠襲向他的胸膛。
密密麻麻的藤蔓正在爬上他的身體。
唐峭微微一笑,忽然低頭,猛地向後一撞,只聽「咚」的一聲悶響,沈漆燈微晃了晃,手上的力道輕了幾分。
而這些藤蔓,正是從唐峭的衣袖裡延伸出來的。
他一隻手環過她的身體,手掌牢牢按在她的腰側,另一隻手扣住她的脖子,指腹輕壓在她跳動的脈搏上。
「這麼快就累了?我感覺不到你的力量……」
現在變成他仰望她了。
沈漆燈立即轉身,獵獵風聲中,閃爍著金屬光芒的樹枝迎面劈下,他一把握住,用力一扯,瞬間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
樹葉上泛著淡淡的暗金光芒,血色點綴在鋸齒般的葉邊,有種說不出的冶艷。
「但是很管用。」
他的臉頰上還留著那道細細的口子,血痕凝成深暗的猩紅,與他白皙乾淨的膚色相互映襯,透出一種近乎瑰麗的妖異。
「這點花樣就算多了嗎?」唐峭抬眸看他,明明視線是往上的,眼神卻更像俯視,「那你也許更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沈漆燈沒有躲閃,被她一擊踢中。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非但沒有後退,反而輕柔地笑了。
唐峭試圖掙脫,可惜二人體型懸殊,很快被沈漆燈以更強硬的力道制住。
「你的花樣很多。」沈漆燈微微低頭,輕聲道,「完全不像剛入門的弟子。」
「之前明明在你面前用過這招了……」唐峭搖了搖頭,遺憾嘆氣,「怎麼不長記性呢?」
很顯然,這一擊頭槌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沒有傷到人,就不叫動手。」唐峭也看著他,神色平靜柔和,呼吸分毫不亂,「這才叫動手——」
唐峭立即轉身向後,驟然抬腿,對準他的腰部利落側踢。沈漆燈錯身躲開,同時抓住唐峭的肩膀,右手握拳,直直向她砸去——
這一擊十分迅疾,速度極快,連空氣都發出沉悶的爆裂聲。沈漆燈立即偏頭,幾乎同一剎那,唐峭的拳頭擦過他的臉頰,一道細細的血痕隨之浮現。
沈漆燈微微眯眼,握緊二人手中的樹枝,陡然反手一擰。唐峭來不及鬆手,這一下逼得她被迫轉身,下一秒,沈漆燈已經絞住她的雙手,將她反鎖身前。
沈漆燈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屈辱,反而抬起那張漂亮的臉,對著唐峭粲然一笑。
她動了動手指,藤蔓頓時蠕動起來,以一種無法掙脫的蠻力將沈漆燈的雙手捆到背後,同時將他的雙腿往下扯,逼著他一點點跪下去。
這次輪到唐峭笑了:「是誰累了?」
唐峭微微俯身,柔軟涼滑的髮絲掃過他的臉頰。
她輕聲道:「你也是。」
他們安靜地對視著,彼此的神色都很平和,空氣卻近乎凝滯,瀑布激蕩著濺起水霧,有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在二人之間瀰漫。
沈漆燈眨了下眼,好奇開口:「你這手術法,是跟誰學的?」
唐峭淡淡道:「自學成才。」
「嗯……」沈漆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自學呢?」
唐峭目光一凝,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立刻抬手結印,然而來不及了,沈漆燈低念咒言,以他為中心的草地突然燃起幽幽藍火,火焰沒有對他造成分毫的傷害,卻在眨眼間將藤蔓燒得乾乾淨淨、一根不剩。
唐峭動作很快,在藍火燃起的那一瞬,她便提氣飛身,及時脫離了那片危險區域。
火焰越燒越旺,煙霧滾滾,遮擋了她的視線。
突然,煙霧被狂風盪開,一道身影破空而來,直直襲向她。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唐峭臉側的髮絲被風吹動,她瞳孔微縮,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對方的臉。
沈漆燈神色興奮,一雙貓眼亮得驚人:「你在發獃嗎?」
唐峭認真道:「我在改變主意。」
沈漆燈歪頭:「嗯?」
唐峭凝聚體內真氣,無比平靜地說:「我要殺了你。」
沈漆燈聞言,彎眸笑了:「好啊。」
話音剛落,二人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出手。雙方的速度都極快,攻擊、格擋,一招接著一招,招與招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快得如同兩道殘影,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疾風獵獵,懸崖上空回蕩著激烈的打鬥聲,二人從空中打到地面,又從地面打到空中,轉瞬已是幾十個回合。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沈漆燈狠狠墜落到那塊巨大的石台上,唐峭緊隨其後,塵土飛揚,拳風如雷,重重打在他的胸膛。
這一拳力道極大,沈漆燈咳嗽一聲,唇邊溢出鮮血。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彎起眼睛,直直地盯著唐峭,臉上的笑容愉悅而純粹:「你流血了。」
唐峭定定地看著他:「你也是。」
和沈漆燈的傷勢比起來,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她雖然沒吐血,但額頭和眼尾附近都出了點血,指骨也火辣辣地疼,右臂傳來陣陣酸痛。
這傢伙的身體素質實在太強了,比肉眼看到的還要強上十倍。
照這麼打下去,就算真的能在今天打敗他,恐怕她自己也沒有餘力再去尋找兇刀了。
必須速戰速決,儘快解決這個麻煩鬼。
唐峭略一思索,突然視野飛轉,只是短短一瞬,她就被沈漆燈反制,二人位置顛倒,局面逆轉。
唐峭忍不住蹙了下眉。
她被沈漆燈死死壓在石台上,石台的表面冰冷而粗糙,還有兩把交疊在一起的刀劍,這對她的脊椎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
「別走神。」沈漆燈微伏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唐峭抬起眼睫看他。
自己現在被鉗制了,這種情況下無法使出瞬移。藤蔓也不用考慮,畢竟已經對沈漆燈用過兩次了,俗話說事不過三,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術法,沒必要再白白浪費靈力。
除非使用其他更危險的術法。
雖然很可能傷及自身,而且還會消耗大量的靈力,但如果能打敗沈漆燈,那就是值得的……
「小友,別動!」
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大喝,唐峭來不及反應,只聽得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瞬間逼近——
面前的沈漆燈微微凝滯,輕眨了下雙眸。下一秒,他闔上黑如鴉羽的眼睫,軟軟地倒了下來。
唐峭下意識抬手抱住了他。
發生了什麼?
她神色茫然,在沈漆燈的後背摸索一番,很快摸到了一支細細的箭矢。
「小友,別摸那玩意兒,那上面有迷[yào]!」胡朔急忙跑了過來,眼疾手快,一把將箭矢從唐峭手中奪了過去,「我下了足足十倍的藥量呢,誰摸誰倒,你可千萬不能碰。」
唐峭聞言,連忙在沈漆燈的衣服上擦擦手。
胡朔小心謹慎地將箭矢收起來,又幫唐峭把沈漆燈扶到草地上,然後指著昏迷過去的沈漆燈,心有餘悸道:「這小子下手可真夠狠的,要不是我機智過人,早就死他手裡了!」
唐峭疑惑道:「他幹嘛了?」
胡朔瞪大眼睛:「這還用問嗎?他讓我別擋道,不然就一劍捅死我!」
唐峭更疑惑了:「那你怎麼沒死?」
胡朔:「我讓道了呀!」
唐峭:「……」
機智,確實機智。
唐峭沉默片刻,陰惻惻開口:「所以你根本沒有幫我守門?」
胡朔一驚,趕忙解釋:「我那不是琢磨著你也差不多該下去了嘛,那你都下去了,就算放他進來,他找不到人,也不會妨礙到你啊!」
說得倒是輕巧。
沈漆燈是沖著所謂的秘寶來的,不管有沒有人,他都一定會下去一探究竟。
不過他居然沒有對胡朔動手,倒是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怎麼說,剛才真是多虧了我啊。」胡朔見縫插針地給自己攬功,「要不是我及時衝進來,這小子說不定就對你下狠手了……」
唐峭瞥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也可能是她對他下狠手。
唐峭頓了頓,到底還是沒將心裡話說出來:「不過你剛才進來得的確很及時。多謝了。」
胡朔連連揮手:「哪兒的話,客氣了客氣了。」
唐峭扶著石台站起來,平復了下呼吸,這才想起如晦刀還在這座石台上。她立即伸手去取如晦,然而嘗試了幾次,如晦卻紋絲不動,依然牢牢地貼在石台上,彷彿已經與這塊巨大的石頭融為一體。
唐峭微微蹙眉。她握緊刀柄,又拔了幾次,還是無濟於事。
無奈之下,唐峭只好喊胡朔幫忙。兩人費盡全力,死死抵住石台,胡朔更是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然而如晦還是不動如山。
不僅如此,疊在上面的天宇開霽也是一動不動,彷彿和如晦一起釘在了石台上。
「呼,不行了,這玩意根本不是人拔的。」胡朔抹了把汗,氣喘吁吁道,「要不咱們去把之前那個大鎚拿過來試試?說不定能把這破石頭砸穿。」
「不行。」唐峭搖頭,「大鎚也會被吸住。」
胡朔重重嘆氣:「那怎麼辦?」
「只能下去了。」
「嗯……啊?」胡朔沒理清這兩件事之間的關係。
唐峭的想法很簡單。
這個石台設在這裡,可能是為了讓入侵者知難而退,也可能是為了削弱入侵者的戰鬥力,但無論是因為什麼,都必然與懸崖下面的東西有關。
當然也可能無關,但反正她都是要下去的,所以也無所謂了。
無論事態如何發展,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唐峭將這個想法跟胡朔簡單地講了一遍,胡朔邊聽邊點頭,最後拍了拍唐峭的肩膀,露出穩重可靠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你放心去吧,我在這兒幫你看刀。」
唐峭狐疑道:「你行嗎?」
唐峭倒是不太擔心他會把刀偷走。畢竟這石台的吸力強到離譜,要是真的有人想偷刀,起碼也得把整座石台一起搬走才行。
她純粹是擔心胡朔會像之前一樣不頂用,隨便放人進來。
「什麼行不行的,我當然行了!」胡朔突然激動,比之前差點被大鎚砸死還要激動,「我之前那是戰術,又不是真的跑路了,小友,咱們現在可是合作關係,你得信任我啊!」
唐峭懶得聽他叨叨。
她敷衍地點點頭,又垂眸看向昏迷的沈漆燈:「那他——」
少年安靜地躺在草地上,睫羽濃密,面容清雋而溫順,美好得近乎夢幻,讓人很難將他與清醒時的樣子聯繫起來。
「這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他中了我的迷[yào],這下可有的睡了——」胡朔得意地豎起一根手指,「至少一天一夜!」
唐峭:「那你之前搶聚靈丹的時候怎麼不用?」
胡朔一頓,隨即尷尬地訕笑兩聲:「那個責任不在我,主要是那一帶的樹葉太脆了。我還沒來得及用呢,就被發現了……」
唐峭:「有你在,真是你們門派的福氣。」
胡朔驕傲道:「那是當然!」
唐峭:「……」怎麼聽不出好賴話呢。
她搖搖頭,從儲物袋裡取出一顆回春丹服下,然後走到懸崖邊,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下。
胡朔正在翻找自己的儲物袋,尋思著能不能找點有用的東西給唐峭帶上,一抬頭,發現唐峭已經不見了,頓時呆住。
「誒?人呢?」
他一臉懵逼地走過去,想看看還能不能瞧見唐峭的身影,與此同時,沈漆燈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唐峭一頭扎進湍急的水流里,她用真氣護住自己的眼睛,將水下的情況探查一遍,很快浮出水面。
水下除了水草、亂石、以及一些游魚,並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也沒有墓室之類的建築。
難道還在前面?
她看了看兩側的陡峭石壁,一邊順著水流往下游,一邊回憶系統之前跟她提過的劇情。
因為這段劇情她沒有參與,所以當時系統只是跟她提了一嘴,並沒有說得太詳細。
她依稀記得,唐清歡在見到兇刀之前,似乎捲入過一個漩渦。
漩渦?
唐峭心念一動,指尖長出翠綠藤蔓。她瞅準時機,將藤蔓往上一甩,牢牢纏上一根從石壁間延伸出來的粗壯枝椏,接著借力一盪,跳到了枝椏上。
這裡已經距離懸崖很遠了,處於河道的中段,兩側的石壁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多,前方大約十丈遠處出現了另一道山壁,水流也隨之分成了兩股,分別向東、西兩個方向流去。
怎麼還分岔了……
唐峭收起藤蔓,任由自己墜入水中,隨波逐流,直到即將分道之時,她再次甩出藤蔓,將自己送到石壁上,然後穩住身形,仔細向下看。
這一次,兩條河道的情況一目了然。
西側的河道逐漸變寬,水流漸趨平緩,乍看是非常溫和的路況,但從上方卻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有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唐峭:「……」
感覺這個洞能通到地底。
東側的河道則越來越急,泛著白沫的水流重重地拍擊石壁,飛快地卷向一處,匯聚成一個翻滾的螺旋狀水渦。
這應該就是那個將唐清歡卷進去的漩渦了。
唐峭提氣連躍,轉眼來到漩渦上方的峭壁。她看著下面洶湧不息的漩渦,想了想,單手結印,給自己加了個護身罩。
雖然唐清歡沒有受傷,但她的運氣一向不太好,以防萬一……
疊好護身罩后,唐峭縱身一躍,跳進漩渦。
唐峭在漩渦里遊了很久,漸漸地,她的腳底踩到了堅硬的實物,她睜開眼睛,一座古老破敗的宮殿映入眼帘。
周圍仍然有水波在蕩漾,但當她收起真氣,卻能自如地呼吸。
就像在陸地上一樣。
她摸了摸手臂,又吃了一顆回春丹,然後向宮門走去。
還好她疊了兩層護身罩,否則現在必然全身傷痕。
那些水流像刀子一樣划人,也不知道唐清歡是怎麼做到毫髮無傷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運?
唐峭步伐不停,很快來到宮門前。
走近看,這座宮殿已經被水流侵蝕得不成樣子了。宮牆脫落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牆皮殘缺而斑駁,上面掛滿深淺不一的溝壑。
看不出是什麼時期的建築。
唐峭推開沉重的宮門,走了進去。入目一片空曠荒蕪,除了一座石頭打造的祭壇,沒有人、沒有植物、也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充斥在這座宮殿里的只有腐朽與死寂,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唐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座祭壇吸引了。
祭壇上插著一柄刀。
蕩漾的水光折射在刀刃上,泛起寒冷的鋒芒,遠遠望去,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凶煞之氣。
唐峭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快步走過去,在即將靠近祭壇的一瞬間,祭壇突然亮了起來。
一道虛影出現在她面前,高大而魁梧,將刀具完完全全地遮擋在了後面。
唐峭腳步停滯,抬頭看去——
這是一個身形強壯的男人。他面容英俊,膚色較深,一道長長的刀疤橫亘了半張臉,使他看起來猙獰而兇悍。
他的身上穿著沉重的甲胄,手中握著一把染血長刀,看形狀應該和祭壇上的是同一把。
是刀靈?還是刀主?
唐峭暗暗思索,男人一揮長刀,刀鋒指向她:「來者何人?」
連聲音里都帶著肅殺的血腥氣。
唐峭坦然回答:「我叫唐峭,來自襄州,是天樞弟子。」
男人冷冷看她:「為何闖入此地?」
唐峭:「為了你身後的那把刀。」
男人沒有立即出聲,沉沉目光里充滿審視的意味,良久,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唐峭沉默。
這個問題……確實難到她了。
她很想回答「不知道」,但這樣顯得太沒誠意,無奈之下,只好嘗試著推理。
傳聞這裡是人皇留下的藏寶地,不管傳聞是真是假,起碼說明這個地方和人皇是有點關係的。但眼前這位身上穿著這麼沉重的盔甲,說話也沒有那種上位者的威嚴與矜貴,所以多半不是人皇。再看他的刀上沾滿血跡,臉上有刀疤、皮膚也很粗糙,更像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或將領……
唐峭:「您是人皇身邊的將軍?」
「不。」男人道,「是劊子手。」
他話音落下,周身驟然狂卷亂涌,黑色霧氣衝天而起,濃郁的煞氣瞬間席捲了整座宮殿。
這是要幹什麼?
唐峭心中一凜,下意識伸手拔刀,卻突然想起如晦已經不在身邊了。
翻滾的黑霧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你也用刀?」
唐峭警覺地環顧四周:「很明顯?」
「這是一種直覺。」黑霧勾勒出高大的人形,「你殺過人嗎?」
唐峭沒有隱瞞:「殺過。」
「但你殺過的人並不算多,對吧?」男人道,「這把刀曾經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人,是無法駕馭它的。」
「你的意思是,」唐峭問道,「我還不夠強大?」
「你覺得你夠強大嗎?」
唐峭想了想:「我覺得還行吧。」
雖然目前還沒有達到巔峰期,但她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超越過去的自己。
男人發出一聲嗤笑:「大話誰都會說。」
唐峭不置可否。
周圍黑霧越來越濃,像張牙舞爪的野獸,嘶吼著一步步逼近她。
「你是否真的強大……」霧中的男人嗓音沉沉,「就讓我來見證一下吧。」
說完,黑霧突然暴漲,瞬間吞沒了唐峭。
天地一片死寂。
唐峭睜開眼,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宮殿和黑霧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
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夜幕沉黑,星月都藏在了晦暗的雲層後面。
是幻象?還是夢境?
唐峭正在思考,腳底突然有種粘稠的感覺。她低下頭,這才發現有大片鮮血正慢慢流淌至她的腳下,鮮血里夾雜著細碎的血肉,在黑暗中隱隱反光。
好多血。
唐峭抬眸,循著血河望去,發現這些血都是從街道兩側的房屋裡流出來的。
這些房屋看起來混亂不堪,門窗都有被破壞的痕迹,血跡噴濺得到處都是,有些門檻上還掛著殘缺的四肢。
沒有猜錯的話,這裡應該剛經歷過一場屠殺。
唐峭沿著街道往前走,邊走邊留意周邊的情況。
如她所料,到處都流淌著鮮血,除了一些殘肢碎肉,整條街道上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更不要說活人了。
寒風過境,黑夜中逐漸傳來遠遠的哭嚎聲。唐峭腳步一頓,提氣躍上最高的屋頂,向下俯瞰。
黑暗中,有許多舉著火把的兵士正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大肆屠殺,他們的身影彷彿無數個微小的橘色光點,移動到哪裡,哪裡就會響起凄慘的哭喊聲,鮮血像雨一樣噴濺,很快將寬闊的街道染成深暗的血色。
殺完一條街后,兵士們就會將屍體拖走,統一拖進城中心的一座宮殿里。屍體在宮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將手裡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頓時熊熊燃燒,照亮了這座幽暗的宮殿。
唐峭看到這座宮殿里有一個祭壇,祭壇旁立著一個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臉上橫亘著一道刀疤,腰間懸著一把長刀,神色肅冷如鬼神。
正是出現在唐峭面前的那個人。
唐峭立刻隱藏氣息,抬手結印,隨即轉移到宮殿的飛檐上。
這裡的視野顯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紋路。
唐峭這才發現,這把刀沒有刀鞘。
宮殿內,一名兵士單膝跪地,正在男人面前垂首彙報。
「報告扶稷將軍,還是沒有找到幽趙皇室。」
「繼續。」被稱為扶稷的男人沉沉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是!」
兵士匆匆離開了,而扶稷則按著刀柄,紋絲不動。
突然,他倏地抬頭:「誰?」
居然被發現了?
唐峭略微一驚,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經隱藏了氣息,沒想到還能被發現,看來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為不低。
「你以為躲起來我就不知道你在那裡了嗎?」扶稷聲音冷厲,「速速出來,否則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看來是藏不住了。
唐峭無奈,只好起身,拍了拍手,從飛檐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著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
她話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鋒筆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沒那個耐心。」
這個人的行事風格還真是一成不變。
唐峭斟酌著回答:「我只是一個湊巧路過的散修。事實上,是你把我弄到這裡的,我也不知道你怎麼做有什麼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話,可以順便告訴我。」
聽完這番話,扶稷沉默了。
見他一直不吭聲,唐峭以為他傻了,於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氣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說事,別眉來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額頭肉眼可見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說是我將你弄來此處,有何證據?」
證據?什麼證據?
唐峭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作為證據。畢竟她和這個扶稷只相處了一刻鐘不到,話都沒說過幾句,讓她上哪兒找證據去?
最後,她只能試探著開口:「別的證據沒有,但你對我說過,你的刀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話就無法駕馭它。」
扶稷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這種人盡皆知的事,不能作為證據。」
唐峭繼續道:「你還說,你不是將軍,是劊子手。」
扶稷聞言,神色微變。
唐峭:「還要我繼續說嗎?我也可以把當時的場景給你描述一下……」
「不用了。」扶稷突然打斷她。
唐峭挑了下眉:「你信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扶稷直接無視了她的問題。
唐峭笑了笑:「得到你的刀,還有,離開這裡。」
「你自己想辦法離開。」扶稷冷冷道,「只要你能離開,這把刀自然會是你的。」
原來那把刀就是所謂的通關獎勵。
不過,自己想辦法啊……
唐峭摸了摸鼻子:「不給點提示?」
「提示?」扶稷冷笑,「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所以這個幻境考驗的是殺人?
唐峭狐疑地看了扶稷一眼,對方垂著眼帘,神色晦暗而麻木,已經不再理睬她了。
唐峭走出宮殿。
宮殿外,屠殺仍在繼續。
饒是唐峭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依然感到觸目驚心。
這座城池太大了。
她走在粘稠的血泊中,認真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條街道距離宮殿最近,活人被殺得一個不留,寒風將門窗吹得哐哐作響,地面上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處儘是陰森死氣。
「……阿峭!」
唐峭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立刻抬眼,看見一個身著羅裙的女子正從一間不起眼的門鋪里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唐峭微微一愣。
即使夜色昏暗,她仍然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她的母親,方瓔。
「阿峭,你怎麼站在這裡,會被那些人發現的!」方瓔一臉擔憂地握住她的手,鬢髮凌亂,看起來很是狼狽,「快,快跟娘親躲起來!」
唐峭還沒反應過來,就這麼任由她將自己拉回藏身的門鋪里。
門鋪里黑漆漆的,窗戶半敞著,只有一點慘淡的月光灑進來。
方瓔緊緊攬住唐峭的肩膀,像過去一樣將她護在自己懷裡,一遍遍撫摸她的頭髮,聲音細弱而溫柔。
「阿峭,別怕,別怕……」
她的身體還在輕輕顫唞,即便如此,她仍然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微笑著安慰懷裡的唐峭。
唐峭感受著她的體溫,有些恍神。
太真實了。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方瓔:「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傻阿峭……」方瓔輕嘆一聲,「這就是娘親的鋪子呀。娘親不在這裡,還能在哪兒?」
連她的願望都一併還原了嗎?
看著方瓔溫柔如水的眼睛,唐峭明白了扶稷的用意。
真正的考驗,並不僅僅只是殺人,而是殺掉自己的至親。
如今的方瓔也成了這裡的百姓,想要離開這裡,就必須殺了方瓔。
真是不小的「考驗」啊。
唐峭開始認真思考扶稷說的話。
她相信能讓唐清歡過關的考驗,殺人絕對不會是最後的正解。
那麼正解是什麼?什麼才能結束這一切?
「你不是將軍,是劊子手。」
「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唐峭抬起臉,看向窗外。
夜幕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扶稷當時的神色。
「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從他當時的表情與語氣中,唐峭隱約捕捉到了什麼。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並不是指「結束這個考驗」呢?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不是結束這個考驗,而是結束這裡發生的一切,結束這種慘無人道的屠殺,結束他作為劊子手的生命……
那麼她要做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唐峭按住方瓔的肩膀,站了起來。
「阿峭?」方瓔神色緊張,「別站起來,會被發現的!」
「不會的。」
唐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雙手在她背後結印,靈力浮現,在方瓔周身形成一層堅不可摧的防護罩。
「阿峭……」方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逐漸變得驚恐,「阿峭,你要做什麼!」
「別怕。」這次輪到唐峭安慰她了,「你會安全的。」
說完,她轉身走出門鋪,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徑直往前走。
唐峭很快回到了宮殿。
扶稷依舊站在祭壇旁邊,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正遙望夜空下燃燒的火光。
他似乎聽出了唐峭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冰冷地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把長刀突然刺入他的身體。
唐峭將刀鋒向前推進幾寸,輕聲道:「我答對了么?」
幾乎同一時間,溶洞后的懸崖邊。
沈漆燈坐在石台上,正百無聊賴地左右搖晃,柔順的黑色發梢隨著他的動作傾斜,銀白髮帶隨風飄拂,有種說不出的輕靈。
他的身後是五花大綁的胡朔,這個可憐的青年臉上青一塊腫一塊,嘴裡還被塞了一把草,顯然剛被暴力對待過。
突然,石台發出細微的皸裂聲,沈漆燈眉梢輕挑,倏地起身躍下。
「砰」一聲巨響,石台陡然裂開,大大小小的石塊崩塌滾落,與此同時,釘在上面的兩把刀劍也哐當落地。
胡朔很激動:「嗚嗚嗚——」
沈漆燈沒有理他,直接上前,俯身撿起刀劍。
他靜靜思索,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輕笑一聲。
「看來已經得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