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第57章 第 57 章

文淵閣。

幾位官員聚在一起商議今夏以來湖廣兩地的旱災,但戶部與一位監察御史間門出了些齟齬,意見不合,各有各的道理,卻又不敢揚聲議論——

今日首輔大人的面色屬實不大好。

算不上陰戾深濃,畢竟以往出了那等貪墨大案時,謝閣老深眉如薄刃,眼底帶着狠戾的殺意,彷彿一抬眼就是手起刀落,那時候座下個個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今日卻是眉心緊蹙,眸中佈滿淡淡紅血絲,整個人看上去有種異於往常的躁鬱和疲憊。

座下都是有家室的官員,也不乏幾位時常出入煙花巷陌的,見此情狀免不得浮想聯翩,或許這個比喻不恰當,但謝閣老看上去的確像連番夜御數女之後力不從心的疲乏。

當然也只是像,誰都知道謝閣老不近女色。

就說上回松鶴樓的那柔孌姑娘,被謝閣老那麼一嚇,當晚就抱病在床,連着大半月沒有出來接客。

座下仍舊小聲議論不休,上首倏忽「啪」一聲響,謝昶手中的茶盞落下案面,方才還爭得面紅耳赤的兩人當即噤了聲,殿內立時沉寂下來。

謝昶緩慢抬眼,指節叩在桌案,深邃的眉宇間門尚有揮散不去的郁色,「戶部立刻調配物資前往湖廣賑災,讓地方監察御史號召當地富商捐銀施粥,願意施藥的醫館藥鋪,朝廷一律嘉獎,嚴查剋扣、冒領賑濟物資者,一經發現嚴懲不貸,可有異議?」

聲線低沉,卻足夠讓每一個人聽清,他一開口,眾人立刻有了主心骨,當即俯身領命。

謝昶再道:「至於湖廣今夏的賦稅徭役,我會奏請陛下適度減免,至於災后重建工作,傳令當地官府效仿去年河南招徠流民督耕勸墾的辦法,避免-流民為盜生亂,儘快恢復生產。」

眾人頷首應下,心中皆大為嘆服。

這若是旁人神色消沉地往這一坐,腦海中哪還有國家大事,獨獨謝閣老,哪怕眸中隱約幾分沉鬱頹然之色,一張口卻能將一團亂麻的差事頃刻安排妥當。

朝堂上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想問題要麼是走一步看一步,要麼是只會紙上談兵,策論寫得極其漂亮,等到實施時便手忙腳亂、瞻前顧後,可這位謝閣老年紀輕輕智謀深遠,手腕鐵血,當機立斷,連一些在朝多年的老臣都自嘆不如。

出了衙署,謝昶打算去一趟尚書房,戶部侍郎恰好與之同行,無意間門瞥見謝閣老脖頸下一處微紅的、類似咬痕的印記,不由得多瞧了兩眼。

在六部一眾老臣之中,戶部侍郎而立出頭,已是少有的年輕俊朗,更是京中風月場所的常客,因此一見他那脖下隱約的紅痕,當即猜到幾分。

都是年輕人,下了值也不比旁人那般保持距離感,戶部侍郎上前一笑,指了指謝昶的衣襟:「首輔大人今日瞧著有些疲乏,難不成是昨夜幽會佳人了?」

謝昶垂眸瞧見衣襟下的紅痕,面色倒不似素日那般生人勿進,唇角竟是微不可察地一動,「家裏的小奶貓胡鬧,撓起人來下手不輕。」

戶部侍郎好奇:「謝閣老養貓?」

謝昶抿唇不語。

戶部侍郎意味深長地一笑,怕不是哪個黏人的通房丫鬟吧!

不過首輔大人不願明說,他也不敢刨根問底,樂呵呵地一笑:「能把謝閣老折騰到這個份上,這小奶貓也忒不懂事,貓同人一樣,得教她聽話,不能寵得太過……」

謝昶冷冷瞥過去,打斷道:「戶部侍郎若是太閑,不若這湖廣賑災一事就交由侍郎前往?」

見他已有不耐之色,戶部侍郎一拍腦袋:「您瞧我這記性,現審處還有樁田房爭訟的案子沒結,下官還得去趟刑部,這就告辭了!」

人一走,耳根子清凈不少,謝昶垂眼掠過那處咬痕,心道這怕是他全身上下最淺的一道印子了,這紅痕往下……慘不忍睹。

好在昨日摁着她腦袋,沒讓人在脖頸上胡來,否則官袍也遮不住他這一身春光,叫人瞧見,他這輩子的名節和威嚴通通掃地。

入了尚書房,照例將先前的策論發放下去。

他的課向來無廢話,也從不閑聊,往往直奔主題,開門見山,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可就連太子也發現了,今日殿內氛圍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但離奇的是,他拿着乙等的題卷,卻並沒有被批評。

謝閣老面上有種「懶得說,你自己明白就好」的神情,難道謝閣老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

太子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陸修文秋闈在即,這幾個月更加刻苦,利用家世與職責之便,時常出入宮外談論時事的書館聽講,向一些學識過人的學者、官員與已致仕的老翰林請教,頗有些心得,也難得在謝閣老手下得了回甲等。

不過看講桌前的男人,面色的確有些沉鬱,嗓音沉而低啞,宛如深夜燭火下,墨錠摻了冷水在硯台上研磨的低低聲響,舉手投足間門有種矜貴的倦靡。

至少在尚書房這幾年,他從未見過謝閣老這樣的狀態,陸修文不由得多瞧了幾眼。

夏日天熱,謝昶一邊講學,一邊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襟,那一枚小小的紅痕就這麼猝不及防撞進了陸修文的眼中。

陸修文原本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瞧了兩眼,瞳孔幾乎是微微一震。

絕非普通的蚊蟲叮咬,那枚紅痕上甚至有淺淺的齒印。

這些年,陸修文可從未聽過他身邊有什麼女人,秦樓楚館這樣的地方更是從無涉足,隱隱有個念頭在心底生根發芽,難不成是……

陸修文再次抬眼,猛然與那雙笑意淺淡的漆眸對上,男人與他對視一眼,隨即松懶地垂眸,「陸小公爺此次的答卷,觀點明確,分析透徹,值得嘉獎。」

太子聞言,案面下偷偷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陸修文暗暗咬牙,死死攥緊指間門的狼毫。

他分明知道自己在看他,恐怕連整理衣襟都是故意為之。

上回說那番話,是想宣告主權,告訴他不必痴心妄想,即便秋闈中舉也拿不下他謝府的敲門磚。

這一回呢,故意想讓他看見這道齒痕,徹底斷了求娶的心思?

他與阿朝,難不成已經……

陸修文冷冷抬頭望向上首,衣襟微微攏起,遮擋住方才那道旖旎,男人唇邊笑意不減,面色雲淡風輕,隱隱夾雜一兩分聲色消沉。

謝府。

阿朝懨懨地起床,胡亂用了兩口羹湯便吃不下了,剛醒那會腦海中仍舊迷迷糊糊的,待冷靜下來之後,她又回憶起許多不堪入目的細節,一閉上眼睛,昨夜種種一幕幕在腦海中放映。

她纏着哥哥又親又抱,目所及處幾乎都親了個遍,還要哥哥也這麼親她。

不僅如此,她還將他喉結當成彈珠在指尖把玩,說要在他的鎖骨養魚,後來這條魚變成了她的小舌頭,在裏面游啊游……

她想起自己在他身上胡亂嚙咬,咬不出小月牙就換地方,直到發現了他的梅花尖尖和她的小月牙顏色差不多……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比昨夜更難熬的,是一分不落地回憶起種種細節時的羞-恥尷尬。

她現在每每想起,頭頂就有一道驚雷劈下,給腦門炸開個窟窿,現在人已經七竅生煙。

謝閣老那般朗朗如日月、岩岩若孤松,凜然一身正氣之人,怎麼就被她給侵-犯了呢。

阿朝滿臉灰敗地搗鼓石臼中的香料,崖香緊張地盯着她一舉一動,每添入一種香料,都要反覆核實,不敢再出差錯。

見她心情低落,崖香只能寬慰著:「大人若是厭了您,昨日就該將您扔在屋子裏一走了之,既願陪在您身邊,又能在大婚之前忍住不碰您,咱們過去這些年,何曾遇到過這樣的男子啊。」

大婚……

阿朝聽到這句,手裏的動作頓了頓,她還從未想過那般長遠,如今與哥哥在一起,只覺得安穩快樂,除了比從前多了許多戀人間門的親近,似乎還同從前一樣,她還喚他哥哥。

至於嫁給他,卻是從未想過的。

她現在甚至覺得哥哥有可能會反悔。

昨晚雖說有熏香的作用,但也從側面證明了她在那方面是何等粗-暴。

做兄妹的時候胡攪蠻纏也就罷了,她是甩不掉的小拖油瓶,哥哥是家人,再怎麼都會縱容她。可一旦成了伴侶,磨合一段時日後發現不合適,沒到最後一步當然可以及時止損,總不能一輩子相看兩厭。

何況他們現在也只是嘗試在一起的階段,即便是先動心的人,也可以率先提出結束這段感情,畢竟誰能想到她在這方面令人失望,平日裏羞赧矜持做足姿態,到床-上卻比誰都豪放……

「唉。」阿朝今日第八百次嘆氣。

外面傳來腳步聲,阿朝以為是謝昶回來,心中當即一緊,未料竟是江叔過來,說坤寧宮來人傳話。

阿朝這才趕緊放下手中的香料,到門外聽旨。

傳話的內監面上笑意盈盈:「皇後娘娘說,下個月初五的千秋節,姑娘可一定要進宮赴宴,您都多久沒進宮了,娘娘念著姑娘,公主也惦記着您吶。」

阿朝俯身領了旨,道了句「大監辛苦」,讓江叔將人送出去了。

皇后千秋節的請柬上個月就送到了各家府邸,王公貴族與前朝中階以上官員及命婦皆需出席,聽說請了京中各家女眷,明面上是千秋設宴,實則趁著宮宴人多,張羅為太子選妃。

阿朝並無誥命在身,原本沒想着過去,橫豎哥哥到時也會進宮,她這樣的小角色就不值一提了,可沒想過皇后竟親自派人到府上傳話,如今是如何也推拒不得了。

瑞春在一旁道:「姑娘還是過去吧,您端午就未曾出面,千秋節再不去,外面以為您不敢出面呢。」

「不敢?」阿朝問完就怔了一下。

其實自己很快也能想通了,畢竟大晏注重門第,她的身份從首輔嫡妹轉變成恩公之女,在那些世家高門眼中,幾乎就是一落千丈,原本大大方方地同公主貴女們一起讀書,如今身份大白,連端午和千秋宴都不敢出面了,可不是怕人笑話?

瑞春道:「外人不知您與大人的關係,皇後娘娘恐怕還想着撮合您與太子呢。」

瑞春倒是沒說錯,皇后不懂前朝那些權衡之術,在她眼中,即便阿朝不再是首輔嫡妹,那也是養妹,難不成放着謝府唯一的女眷不要,反讓太子娶一個家族式微的名門之後么?何況皇帝那頭也沒有明說謝家的姑娘就是不行,來日千秋宴上百花齊放,萬一皇帝看一圈下來,還是覺得這謝家姑娘最合適不過呢?總之一切尚未蓋棺定論,誰家姑娘都有可能。

隔日傍晚,澄音堂傳話過來,說大人過來用膳。

阿朝頓時就緊張了起來,在書房裝模作樣地打算盤,假裝沉迷賬本,到瑞春來喚她用膳,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男人已經坐在正堂了,阿朝小心翼翼抬眸瞥他一眼,哥哥果然是沉穩從容的典型,她這頭驚濤駭浪的,對方還不動如山呢。

不過心虛的是她,誰讓她前兒將人吃干抹凈了呢。

她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輕手輕腳地坐過去,「哥哥。」

謝昶斂眸替她布筷,一言不發。

男人心海底針,他一向心思難辨,喜怒不不形於色,阿朝根本猜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

沉默地喝了口綠豆湯,也是食不下咽,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她攥了攥手裏的銀勺,給自己鼓了半天的氣,最後打定主意準備來個了結,結果在對上男人那雙沉鬱無瀾的眼眸的瞬間門,渾身都蔫了下來。

謝昶慢條斯理地回過神,舀了碗湯,伸出的那截修白手腕下,一道驚心的齒痕赫然在前。

阿朝的手猛地一顫,忽覺自己左臂下同樣的位置也在隱隱作痛。

謝昶又神閑氣定地攏了攏衣領,這不動還好,稍稍一個動作,脖頸下那道紅痕又入了阿朝的眼。

這也有!

看來她做下的惡不少,連脖頸沒怎麼折騰的地方都留了齒印,那他鎖骨下豈不是……萬般慘烈。

謝昶挑了挑眉梢,卻也沒看她,只問:「你想說什麼?」

她想說什麼?

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阿朝梗著喉嚨,琢磨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轉移話題:「今日坤寧宮派人過府傳話,讓我千秋節當日務必進宮。我是在想,皇後娘娘待我不錯,上回在慈寧宮被太後為難,娘娘也是幫我說了兩句話的,這又是她的千秋宴,不去不大好。」

誰知謝昶頭也沒抬,淡淡道:「不重要,去不去隨你。」

不重要?那什麼才重要!

好吧。

阿朝知道今日是逃不過去了,拿出破釜沉舟的決心,一臉痛色地垂下頭,「我……原本是想替哥哥做一味香,沒想到學藝不精,出了些意外。」

謝昶面色淡淡:「嗯。」

阿朝最恨他這副不咸不淡的樣子,咬牙將心裏的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倘若哥哥因此厭棄了我,千萬別怕傷了我的面子,你直說便好,我沒關係的……從前我們不是就商議,倘若在一起發現不合適,那就忘記一切,繼續做兄妹?我覺得,我們還是做回兄妹的好,前日之事,你就當我什麼也沒幹……」

話聲越說越弱,男人陰沉沉地看過來,面色冷得像數九寒天,后槽牙幾乎咬碎:「你醞釀了半天,就為了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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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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