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雨同行——一十二. 進城

第5章 風雨同行——一十二. 進城

自從二姐出嫁以後,家裏剩下我和弟弟妹妹都太小,一些體力活都落在了爹一個人身上。媽的身體也不好,隨着年齡的增長,爹的氣喘病越來越嚴重了,一到冬天格外歷害,不停地咳嗽。一九六零年春節,哥回家過年。眼前這個家,讓哥十分牽掛。他跟爹媽商量,想把全家搬進城裏去住,和他們一起生活。說是回來之前就跟嫂子商量好了的,這樣照顧起來也比較方便些。老爹老媽聽后非常欣慰,很高興兒子媳婦的一片孝心。可思忖再三,他們還是決定不去了。一來是他們在鄉下生活了大半輩子,故土難離;二來他們也不願意給哥嫂增加負擔。那時哥哥已經有了四個孩子,。嫂子沒有正式工作,全靠哥哥一個人維持着全家人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了。如果家裏這些老的小的五口人再擠進去,困難可想而知。媽就跟哥說城裏不比鄉下,開了門哪兒都用錢,就連上廁所、喝水都得花錢呢。而在鄉下就省多了,如果吃不上飯隨便挖顆野菜也能填飽肚子。最後爹媽決定堅持沒有跟哥去。

在這種情況下,父母與哥商量了一下,做了個決定就是讓我跟着哥哥進城去找一份工作,掙點錢改變一下家裏的狀況。哥同意了。我聽了,高興極了。

春節剛過,哥哥回去沒幾天便為我辦好了戶口准遷證明,我可以隨時動身。哥說當時城裏的戶口已經不太好落下了,如果是轉學的話還是比較容易的。就這樣,哥就為我以轉學的名義辦理了戶口和轉學證明。簡單收拾了行李我便隨着哥哥來到了城裏。戶口落在了哥哥家的戶口簿上。那年我17歲,正在讀初中二年級。

一時半會兒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哥說得慢慢等機會,要不先去學校讀幾天書,免得兩頭耽誤了,等工作有着落再去也不遲。於時我跟着哥哥拜託的一位老師走進了離哥哥家不遠的那所中學。走時校門一看,讓我大開眼界,那校舍可比我在鄉下就讀的中學氣派多了。一個年級有好幾個班,我被安排在二年三排。班裏有50多個學生,他們見來了一個土裏土氣的鄉下小姑娘,象觀看怪物似的齊刷刷的看着我,弄得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班主任老師很溫和,問過我的姓名后,為我編了學號---14號。之後向全班同學做了介紹,又向我介紹認識了班長、團支書等班幹部。班長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笑的時侯不露牙齒,很有意思;團支書也是個女孩子,性格大大方方敢說敢為的樣子象個男孩子,對人非常友善,她後來對我的幫助很大。

剛開始最讓我尷尬和無法適應的是語言。我那濃重的鄉土方言與北方城市同學們的語言格格不入。往往一張口就會惹來一片哄堂大笑。有個別同學還嘻皮笑臉的翹著舌頭學我說話,弄得我都不敢說話了。不過對我而言,這些都影響不了我的學習。我天生就是一個讀書狂,我喜歡學習。只要進了課堂,就象魚兒見了水,我專心致志不顧一切地吸收著知識。那時中學的教材是全省統一,城市與鄉村學的知識都是一樣的,老師講的進度也差不多,原本在鄉下時我就成績優秀基礎很好,所以雖然開學時耽誤了幾天,我沒費多大勁就追趕上了。

不過讓我最頭疼的是外語課。當時學的是俄語。這門課程當時只在城裏開設,農村的學校還沒有,我一天也沒有學過俄語,插班進來時同學們已經學了一個學期的俄語課了。俄語老師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個子不高講話很和氣。她戴着一付金邊眼鏡,

一進教室就用俄語跟同學們打招呼:「同學們好!」「老師好」全班同學也用俄語回答。而我竟是一句也聽不懂,站在那裏雲里霧裏。老師發現來了一個新同學,得知我是從鄉下來的還不曾學習過俄語時,面有難色。不過很快她又笑了笑說:「沒關係,俄語很簡單、好學,只要你肯努力很快就會學會的。以後放學后你可以去辦公室找我,我給你補補課。」我感激地點了點頭。然而我怎麼可能一下子補上呢?每到上俄語課,我就膽戰心驚,聽着老師同學們嘰哩哇啦的對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好象自己是一個外星人。有一天老師試着用俄語喊我的學號,讓我回答問題,我根本就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也不知道她叫的是我,好象沒事人似的坐在那兒一動也沒動。老師見我沒反映不得不用漢語重複了一遍「14號!」我才如夢初醒般地站了起來。當然又引發了一陣哄堂大笑。

好在我除了俄語,其它所有的學科我都遙遙領先成績優異。這讓我在心裏稍稍得到了些許平衡。特別是代數、幾何之類的數學方面的學科,就更是我的強項。老師說我一點就通,再難的題也難不倒我。時間一長,數學老師很快就注意到了我,開始關注我,課堂上提問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遇到一些難題,別的同學答不上來時,老師都會讓我去解答。那個時侯我可真是出盡了風頭。同學們也開始對我刮目相看了。不再有人嘲笑我說話太土,是鄉下來的「鄉巴佬」。課餘時間都爭着問我他們做不上來的難題。還有的同學主動來和我套近乎交朋友。我得意洋洋地在心裏偷偷說:「我就是要你們看看,我這個鄉下孩子怎麼啦,哪兒也不比你們差!我可比你們聰明多了,最起碼我比你們用功刻苦!」那種感覺可真是好極了。

自從我上學以後,我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學習上。一時競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此行的目的。每天兩點一線,從家到學校,從學校到家。回家就只顧寫作業,這成了我每天生活的全部。對於家裏的一切卻是一聞不問,什麼也不幹,嫂子做好了飯我吃現成的。就象哥哥他們家裏多了個「孩子」似的。對此,嫂子沒有一句怨言,總是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學業,分享着我的快樂。我來的時侯只穿來一件象樣的衣服,沒有換洗的,每天我都是穿着嫂子的衣服去上學,好象還很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呢。

我在這所學校讀了半個學期,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在這個學期暑假來臨的時侯,學校里一則好消息讓我們空歡喜了一場。這也讓我在長大以後才明白,自己當時是多麼地自私多麼地不懂事!現在想來幸虧後來那個事情泡湯了,不然的話,我很可能給哥哥嫂子增加一個不小的負擔。事情是這樣的:那個時侯,學校接到上級部門的通知,說是國家社會主義建設人才緊缺,急需培養一批技術人才,要從初二年級的學生中招收一批成績好的,身體健康的學生提前一年畢業,招入高等專業學院深造。我們班分到了八個指標。經大家推選,我是其中之一。由於時間緊迫來不及和家長溝通,學校便要求我們自己填表做決定。當時都有哪些專業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有「財經學院」「醫學院」「地質學院」「鋼鐵學院」等。老師說每人只能報一個志願,而每個專業只要一個。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我們幾個被選上的同學都樂昏了頭,恐怕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對我而言,我應該知道自己來城裏要做什麼的,雖然選上了也應該主動放棄才對。因為自己就是真的選上了,家裏也根本沒有條件讓我繼續讀下去。但是,當時的我早已忘乎所以,哪會想到這些。接到老師發給的表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填上了自己的大名。可等到填寫專業這一欄時我又蒙了頭,填什麼好呢?這些專業對我們這些初中生來說都很陌生,都是第一次聽說,根本都搞不懂是做什麼的。正當我舉棋不定之時,幾個支持我的好朋友都來為我出謀劃策。大家都建議我報「醫學院」。他們說醫學院好,讀完后可以當醫生的。就這樣我糊裏糊塗地填上了「醫學院」之後把表交給了老師。八個人都填好了表格后,教師卻發現有幾個專業報重複,而有的還沒人報。其中便有「醫學院」報了兩個人。老師看了我一眼後來到我面前跟我說:「你的數學方面有天分成績好,我覺得你上「財經學院」有優勢。我建議你改報。」可是我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腦子就是一根筋,堅決不改,非去醫學院不可。老師最後沒辦法,只好勸另一名同學改報了專業。因為按成績排名我有優先選擇權。惹得那個女生也是又哭又鬧的。而我如願以償,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回到家裏我還猶興未盡,高興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哥哥嫂子。他們聽后也都又高興、又驚訝。「還有這樣的好事?不用考?還是從二年級里招?」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後來哥哥打聽了幾個朋友證實了這個事實。全家都為我高興著。

當我長大以後再回過頭去看時,卻覺得自己當初是多麼幼稚。本來我來城裏是要找工作賺錢補貼家用,減輕一些爹媽的負擔。而哥嫂家裏當時生活也很艱難。結果,我卻在這裏心安理得地讀起了書。真是有些不懂事。雖然這件事當時沒有實現,但我相信,如果沒有落空,我一定會如願以償地去上專科學校的。哥哥嫂子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支持我,不會讓我放棄那個機會的。現在想來他們當時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啊。真是「兄長如父,老嫂比母」啊!

暑假裏的一天,哥下班后告訴我他們的工廠正在招收一批臨時工,工作不算太好,問我願不願意去。另外聽說市政近期也要招一批,讓我考慮一下去哪兒。當時我對這些一無所知,只是覺得市政好象沒有工廠好吧。因為在農村時,只知道上工廠當工人很帶勁,就連當時流行的兒歌都唱着:「小寶寶快快長,長大了上工廠……」所以在我模糊的印象中上工廠當工人是最讓人羨慕的。也不懂什麼叫臨時工什麼的,便不假思索地跟哥說:「我去哥的工廠,不去市政。」

於是,我進了哥所在的工廠,做了一名臨時工。那時28歲的哥哥已經是這個廠里的宣傳部長了。和我同時進廠的有很多人,後來分配工作時,男的大都去搬大鐵塊等一些重體力的活。我被分在一個差不多有30多個人的班組。幾乎都是30歲以上的孩子媽媽,只有兩三個年青的是本地人。我們的班組當時叫「綜合利用」。具體工作是給工人洗工作服,縫力工幹活用的勞保大手套。那種手套是用破布做的又大又笨的那種。另外還有一個組裏有幾位男同志負責熬水玻璃。負責管理我們的工段長姓李,是位四十來歲的老師傅。他是個山東人,當過兵打過仗立過功。他人很好,工作也認真負責,說話辦事雷厲風行。我們組三個年青人中有一個比我大幾歲的姐姐,她個子高高的長得很漂亮,很會打扮。可老段長很看不慣她,說她太嬌氣幹活挑挑揀揀又怕臟又怕累的。而我正好相反。我生在農村長在田野,從小就在泥水中長大的,什麼泥呀水呀我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不管什麼活拿起工具就干,非常潑辣。雖然我體力不足但精神可嘉,肯出力。因此深得老段長的賞識。不久以後老段長便讓我半脫產當了記工員。就是每天負責登記幾個班組工人的出勤情況,月末整理好上報給財務室主管。另一個任務就是開工資的時侯去財務室把全組工人的工資領回來,再發給每個人。我可從來沒幹過這樣的差事,心裏多多少少有些緊張。老段長就讓我去財務室找財務於主任請教,讓他幫助我。於主任交給我一張表格,耐心的教我怎麼考勤、怎樣記錄、月末怎樣整理、發工資時又怎麼蓋章、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能出任何差錯,因為這跟錢有關等等。這些讓我非常感動,也學得很認真。所以工作起來很細心,很快熟悉了這個工作,帳也記得清清楚楚,從未出過任何差錯,上上下下同事們都很滿意。現在想想,在我以後的工作生涯中,很大程度得益於這段經歷。記得當時每個月工資是30元到40元之間,這在當時算是挺多的了。所以大家幹勁都挺足的。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后我高興極了,首先想到的是怎麼儘早地把這錢捎給爹媽呢。按理說,哥把我從農村帶到城裏,我整天吃在那裏住在那裏,還讀了半年的書,哥哥嫂子為我付出了很多,現如今我掙了錢理應交給哥嫂處理。可是我卻不懂得這些道理非常自私地只想着怎麼能儘快把錢寄給爹媽。我把錢悄悄地攢了起來,自己倒是一分錢也沒捨得花。直到後來老爹過來給我送自行車,我才高興地把攢了兩個月的70多元錢全部交給了爹。那時侯感覺高興極了,自己終於能幫助家裏了。

一年一度的春節快要到了。老段長對我很關照,也許是因為哥哥的原因吧。這天他笑盈盈地問我:「小石,想家了嗎?」我說:「想啊,怎麼不想,我都出來快一年了都沒回趟家呢。」老段長聽后馬上說:「那好,今天就放你假,你離家遠提前回去吧,等過完春節早點回來。」「真的?」我聽了樂得簡直嘴都合不上了,收拾了一下東西便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就往家裏趕去。哥哥嫂子上班都不在家。我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準備第二天坐早晨的火車走。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在想,我該買件衣服了,總不能穿着嫂子的衣服回家吧。掙了錢以後一直也沒捨得買過衣服呢。我把攢下的兩個月工資拿出來數了數,抽出三張十元的揣時懷裏便去了聯營公司。櫃枱上的衣服花樣很多,看得我眼花繚亂,一時拿不定主意買那件。有的看好了又嫌貴,便宜的又嫌不好看。最後一狠心花了12元錢買了一件棉大衣,是比較便宜的那種,但我穿上也很好看。接着又買了一件上衣,想買褲子最終沒捨得買,還是穿那條舊的吧也挺好地,沒掉色就成。想了想又買了一雙鞋。我早就想買一雙皮鞋了。選來選去買了一雙反毛的黑皮鞋,也是最便宜的。就這樣,為自己置辦了一身新衣裳,心裏很高興也很難受。感覺好不容易掙點了錢又花了這麼多,就再也不捨得花了,一心想着拿回去給爹,我真喜歡看爹數錢時高興的樣子。

從商店回到家我高興極了,覺得一切該做的都辦妥了。天還不晚,我沒事做躺床上東想西想的。也不知怎麼地越是快要回家了卻是格外地更想家。離開家一年多了,家裏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弟弟妹妹怎麼樣了,家裏的水誰去挑水呢?爹又咳嗽又氣喘的挑不動水啊,媽身體也很不好,要是我在家就好了,憑我現在的力氣肯定能挑得動一滿桶水了……我越想越着急,我突發奇想,不如把戶口遷回去算了,在哪兒不一樣啊,回家幫爹媽幹活,還省得想家哩。就這樣鬼使神差地,我開始找戶口本,在抽屜里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我急急忙忙騎上自行車就出去辦理戶口去。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順利毫不費事地找到了管理戶口的部門。輕而易舉地就把戶口遷了出來。心裏還很興奮,覺得自己還挺有辦事能力的。就這樣,好象是天意,我輕率而隨意的就把哥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託人拜友好不容易才落下的戶口,傾刻間化為烏有,讓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前功盡棄。我又回到了原點。晚上哥下班回家知道了后非常生氣,他大吼大叫着:「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簡直是胡鬧!你到底想幹什麼啊!這是為什麼?!」我早已嚇得不知所措,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對。我確實是一時衝動,鬼使神差似的。可是無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哥不再搭理我,獨自一個進裏屋生悶氣去了。第二天哥嫂照常上班去了,孩子們有的上學有的上了幼兒園。這時的我好象早把昨天的事忘了一樣,也沒在乎哥哥嫂子是否還在生我的氣,便照常自己的計劃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把從老家帶來的行李綁在自行車的后架上,騎上它就去了火車站,買了張回家的火車票。還知道把自行車辦理了託運。火車一聲長鳴,嘰里咣當六個小時后,把我送回了離家最近的一個火車站,我從行李房取出行李,騎上自行車,心急火燎地向家的方向奔去。心裏那個高興勁啊就別提了,差不多用了兩個小時,我來到了我們公社的所在地,就好象有一種到家的感覺了,等來到離家只剩二里遠的那個鐵路橫道口時,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就象已經到了家的感覺。這時反而更加心急。我猛蹬車輪,遠遠地望見家裏的大門,看見媽媽在外屋忙乎著,禁不住流下眼淚。媽的背似乎有些駝,我跳下自行車大聲喊著:「媽,我回來了!」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我,愣住了,也喜出望外。「怎麼象從天上掉下來似的?這麼突然?也不提前來個信。」我說:「來不及了,我比他們提前放假了,就着急趕快往家裏趕,那有時間寫信啊!」看到媽高興地樣子我也開心極了。

不過我沒敢把戶口的事告訴媽。因為從哥憤怒的眼神里,我已經覺察到自己可能是做錯了事,闖了大禍,媽也一定會失望、生氣的。爹知道后也一定會大發雷霆。我心想能拖一天算一天。但終究紙包不住火,爹媽知道后的結果可想而知。爹說我膽大包天,不知好歹,氣得說不出話來。我見他們被我氣成這樣,心裏也很愧疚,覺得自己很沒用,讓爹媽生氣傷心。心想,也許我真就象媽說我那樣我就是個「缺心眼」,因為直到這時我也沒為我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城市裏的那條「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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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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