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面紗

第71章 面紗

這座城池是天赦之地當中最大的一座,屬於這片國土的中央都城。

駛入寒光城之後,化為人形的金烏叫停馬匹,自然而然地伸手給女君撩起車簾,才剛掀開一個角,一隻手從內側揚起車簾,黎翡直接起身下車了。

烏鴉看見她的裝束,先是愣了一下,目光上下游移了幾遍,道:「這是……」

「別問那麼多。」黎翡轉頭牽謝知寒的手,在掀開一截的車簾里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而後忽然又問了一句,「赬玉盤,你有沒有戴斗笠……面紗也行。」

赬玉盤是金烏的名字。因為她多年以來都是以烏鴉的形象在魔域出現,連金烏的身份也不常常顯露,很多外人都以為她只是一隻烏鴉成精而已,就更不會過問她的身份姓名,因此這個名字幾乎要漸漸被人淡忘了。

她黑髮黑瞳,瞳仁周圍環繞着一圈赤色,雙睫是非常明亮的燦金色。為了便於行動,穿了一身黑色的習武勁裝,雙手都纏着繃帶,遮蓋當初大羿射九日殘留的創傷。

「要面紗做什麼?」赬玉盤疑惑地問,她一邊在儲物法器里翻找,一邊道,「女君大人,謝道長在天赦不會還有熟人吧,有熟人也無所謂了,你們的關係又無人不知……諾。」

她翻找出一條素色面紗,遞給了黎翡。

黎翡接過之後又重新鑽進了馬車,過了片刻,她才把小謝道長領下來。

赬玉盤靠着幾匹話癆的魔馬,在神識里跟它們聊天,剛打了個哈欠,一扭頭,就見到女君領着穿着一身端莊長裙的「女子」下了車,她呆了片刻,在心裏跟馬道:「你們主子口味真雜。」

魔馬不滿地打了個響鼻,扭頭拱了拱她。

「我又沒說錯……小謝道長脾氣真好,這也讓擺弄啊。」

但還別說,謝知寒的眉眼過分好看,戴着面紗挽起長發,居然真的挺像那麼回事兒,他的眼眸始終低垂下來,眼角隱隱透著一點微紅,手指緊緊地攥著黎翡的手,除了稍微高了些,還真稱得上我見猶憐。

一個……懷有身孕的……柔弱女子?

金烏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黎翡伸手給他整理了一下面紗,然後又推正他發間的珠釵,只隔着一層纖薄的輕紗,低聲道:「手怎麼這麼涼,還是害怕?」

謝知寒不便開口,他覺得以自己目前的形象,不管什麼樣的嗓音,只要是發出男子的聲音,場面都不堪入目得過頭。他只得緘口不言,裝作是個啞巴,卻在神識里跟她傳音:「真過分……恨你了。」

「恨我多久啊。」黎翡得寸進尺,抬手隔着薄紗摩挲他的唇,屈指抵著對方的下頷骨抬起來,眼眸笑意盈盈,「你這麼生氣,總得恨我一兩天吧?」

「你……」

「我可是很愛你的。」她繼續說下去,「我教過你了,你要好好記住。我是有點壞,但我每天都對你說,謝知寒……」

「好了。」他抬手抵住她的唇,「我知道。」

黎翡抓着他的手親了親指骨,然後握進掌心裏。

寒光城看起來要比此前途徑的聚居地繁華很多,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街巷上最多的是酒樓、而後是各種方士館,看來此地求仙問道的風氣也甚為濃厚。

進入酒樓之後,大堂中央就是一個懸著幡、做方士打扮的說書人在堂中口若懸河,周圍有不少食客停著聆聽,面露敬佩和嚮往。

一般來說,大隱隱於市,真正的修道人可能會隱藏在紅塵當中的各個隱蔽角落,或許就是這些食客當中的一位,但八成不會是這位滔滔不絕的「方士」。

黎翡也並沒興緻去探查周圍有沒有真的修士,她剛要上樓,耳朵里飄進幾句那人所講的內容,忽然停了一下腳步。

「……那北冥之下、玄鳥鳴叫的那座雪峰峰底,乃月升之地……」

……真有兩下子?

不光是黎翡和謝知寒,連在櫃枱跟老闆娘聊八卦的赬玉盤都轉過了頭,忽然認真矚目地盯着那人講述。

而此人渾然不覺,繼續道:「月升之地住着誰?住着一位美貌的仙子……」

「錯了。」謝知寒低聲道,他收回了視線。

月升之地現下理應空無一人,在此之前,那裏住着在苦寒之地獨居修行的太陰君,此人是無念的授業恩師之一,只不過算得上是昔年劍尊恩師的人,全都已經死了。

如今,那座山峰上就只有玄鳥夫妻二人了。

「這聽起來不像是我的渡劫之地。」黎翡跟他道,「倒像是你的。」

「說不定世事玄妙,在極寒之地渡劫,反倒克制住你身上的熾熱煞氣。」

黎翡將神識放過去一掃,果然見到那說書人的神魂有被「託夢」的跡象:「他這話傳進我耳朵里,可不像是因為『世事玄妙』啊。」

「即便是人為,能掐算得如此精準,整個北冥,就只有……」

黎翡大概想到玄鳥夫妻的意思了,她扭頭看向赬玉盤:「鳥呢?」

「啊?」赬玉盤還以為她問自己,「給你們開一間房就夠了,我半夜變成鳥站房頂上就行。」

「哎喲,姑娘真會說笑話。」老闆娘被逗得花枝亂顫,「你不是寒光城的人吧?在哪個部落來的,眼珠子恁好看呢。」

「我說那隻幼鳥。」黎翡道。

赬玉盤恍然大悟,拍了拍老闆娘的手背,瀟灑地道:「混血,天生的。」說完就走上去,停到黎翡身邊抖了抖袖口,好半天才從袖子裏抖出一隻睡眼朦朧的小玄鳥。

「你沒給吃了就行。」黎翡伸手捏了捏小玄鳥的喙,「他爹娘這麼千方百計的暗示,不去一趟還真為難他們了。」

「不會要回去吧?」赬玉盤有點擔心,「我好不容易一手帶大的。」

黎翡想了一下她的一手帶大——給應該餐風飲露、以寒冰為食的玄鳥吃玉米粒、沒剝殼的穀子、高粱米,還有燒焦了的雜糧飯。雖然燒焦了,但這是一隻鳥烹飪的極限。

「要回去還算好。」黎翡看着她面無表情道,「你打得過他們夫妻倆嗎?」

「開什麼玩笑。」赬玉盤道,「女君大人……不是,主君,我在你家養傷養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這幾千年連只野雞都沒動過手。」

黎翡嘆道:「也是。」繼而真情實感地問謝知寒,「你看它長得怎麼樣,我們養得還好嗎?」

謝知寒跟袖子裏困得羽毛都沒順過來的小玄鳥四目相對,他沉默了一下,道:「我有身孕,也不能動手。」

黎翡:「……」看來是很難帶去見人家父母的。

但是天地良心,小玄鳥在魔域過得真是神仙日子,除了脫落的雛羽被拿走做燈之外,它整天上躥下跳、招貓逗狗,自由自在的,除了沒養胖之外,實在也挑不出她的錯來了。

黎翡想了想,自覺問心無愧,拍板決定:「既然順路,那就故地重遊,再去一趟北冥雪山。」

……

兩個月後。

幾人穿過天赦之地,進入北冥。從紅塵城池徹底走到了遠離人煙的部落當中。一路平淡無奇,別說渡劫之地了,連修行當中的靈光一現都不曾發生。黎翡倒是一點也不急,她的注意力都在散功重修的謝知寒身上。

北冥人煙稀少,謝道長終於撿回了顏面。他換回道服,裹上厚厚的毛絨披風,除了被黎翡叫了幾聲小娘子、恥度跌破下限之外,倒也沒什麼損失,身上被幼崽牽連的修為漸漸解封,進境也一日千里。

但他懷着的這個小崽子卻越來越難纏了。

謝知寒修為雖然恢復,可還是一點兒也離不開黎翡。超過半刻鐘看不到她,就被鬧得心浮意亂,一個小周天都難以運轉下去,即便修鍊,也要黎姑娘日夜陪伴在側,才能稍稍安心。

夜色如墨。

赬玉盤正在樓下跟部落里的苦修士圍着爐子熱火朝天的聊,當鳥的時候話就夠多了,這回更是猖獗。

黎翡掃過去一眼,關了窗,隔絕門外風雪之聲,然後一邊卸耳墜一邊走到床榻邊,伸手貼住被子裏謝知寒的小腹,反覆摸了摸,忽然道:「他們沒道侶的人才到處亂跑,我這種已經成家的魔族,這個時間就該抱着你。」

被窩裏格外溫暖,謝知寒不知不覺間有點困得要睡著了,他強撐著抬起眼,握住黎翡的手腕:「來抱我……」

黎九如解下外衣,把沾著外面寒氣的衣衫隨手扔下,俯身湊過去抱住他。床榻發出一聲細響——就像謝知寒被壓住的身軀,被冒着熱意的魔族體溫抱得緊密、焐得動彈不得。

他抓着黎翡的肩膀,一直等到她低頭過來親自己,被她唇上的溫度貼合時,才稍微鬆開手,輕輕地道:「算算日子……」

「算日子是不準的。」黎翡道,「魔族的孕期是一年,但你又不是魔族,就算你現在要生了,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謝知寒被她說得有點緊張:「很疼嗎?」

「疼?」黎翡支著下頷看他,「你這麼嬌弱,蛋應該也不會很大。不一定疼,應該會爽吧……」

謝知寒這下徹底被她說清醒了。

「不過你要是怕疼的話,也有一定的辦法。」她說。

「什麼辦法?」

黎九如對自己的辦法很有信心,她甚至還覺得很靠譜,於是把燭台挪近一點,從法寶袋裏翻了翻,掏出來一個中間掏空的圓球。

質地很像是玉,但似乎又不是,因為這東西輕得過分。整體比黎翡的骨尾大概要粗那麼一點點,表面非常圓潤,裏面有很輕很細微的鈴響聲。

聽到這鈴聲,他原本疑惑的目光漸漸清晰,耳朵一下子就紅透了,咬了咬齒根,發問:「這是什麼?」

「明玉柔跟我說這是她新做的寶貝。」黎翡摸著下巴琢磨,「她說給你用對生孩子有好處,還說我會喜歡讓你用的,沒有人會不喜歡它。」

謝知寒盯着她的神情,見黎翡一臉認真、毫無邪念,深深地嘆了口氣,很無力地道:「你能不能離那個女修遠一點……」

「怎麼啦,這你也吃醋?」

「醋還沒吃上。」謝知寒道,「已經威脅到我的生命安全了。」

「哪有那麼嚴重。」黎翡湊過親他,笑眯眯地道,「乖乖,難道你吞不下?我不信,我要試試。」

謝知寒被她親了眉心,默默地縮回了被子裏:「不要。」

「幹嘛不要,現在不多做準備,萬一這小混球把你弄疼了怎麼辦?」黎翡摸了摸他的肚子,覺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對了,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我倒是都無所謂……」

「孵出來應該是原型的魔族幼崽吧。」謝知寒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又嘆了口氣,「還能是個人形嗎?」

「……說的也是。」

起碼得養一陣子才能讓小崽子學會收起全魔化的狀態,孵出來也是個小怪物。

「其實小怪物也挺好看的。」黎翡忍不住找補,「有翅膀,生下來就會飛,半個月不吃飯也不會死,生命力頑強,剛孵出來的牙就能把咱家桌子咬碎……」

謝知寒幽幽地看着她。

黎翡停了一下,覺得這形容對人類修士來說確實不像什麼好詞兒,於是又編出來幾個:「而且還聰明,非常可愛,抗摔耐打。」

「……別說了。」謝知寒把被子拉過頭頂,自閉地蜷縮了起來,「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怎麼記得有人早就想給我生孩子啊。」黎翡硬是把他撈出來,「不認賬?」

「認。」他說,「現在綁住你了嗎?」

他看着黎翡一臉認真、毫無邪念地點頭,剛要繼續睡,就被一截尾巴靈活地纏到腿上,謝知寒呼吸一滯,感覺那截尾巴還卷着什麼東西,試探地貼了過來。

他轉頭一看,那個裏面嵌著鈴鐺的圓球果然不見了:「你怎麼……」

話沒說完,謝道長便隱忍着悶哼了一聲,額角滲汗地埋進黎翡懷裏,呼吸亂了套,嗓音被迫壓低,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飄:「壞女人……」

這詞還是從他小師侄那裏聽來的。

「乖乖,」黎翡扣住他的手,五指穿過他指間的縫隙,回扣握緊,「這可不妨礙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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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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